第117章 再死一次
長廊上人聲吵雜，各色各樣的人來來往往，不同的科室中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哭泣聲，或是男人的謾罵。風吹過這裏，再拐彎朝著另一條走廊吹去，氣氛安靜而沉悶。
除了偶爾才見護士推著病人出來散步，這條長廊上幾乎不見人走出來，倒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根本沒辦法行走。
冷風吹開左側第五扇虛掩的門，一直吹出窗外，櫻桃紅色窗簾在空中飄蕩，細碎而淺淡的陽光灑進來，覆蓋住地板，還延伸到床上女子的一隻冰冷的手上。
感覺到從手心傳來的冷意，女子的睫毛微微閃動，緊接著她垂在床邊僵硬的手指頭抽動了一下。女子睜開眼睛，布滿血絲的眼四處轉動，她徹底清醒了。
從頭腦上傳來的隱隱鈍痛令她忍不住皺眉，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中，並且昏迷多天，更重要的是，她沒有死。
說不清是喜悅還是難過，笙兒動了動幹燥的嘴唇，很想找個人分享她。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但是卻找不到任何人，因為她是笙兒，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艱難地抬起手摸向床沿，卻意外地碰到了一團柔軟的秀發，她再揉了一下，觸感真實。
緊接著，那團頭發就自己抬了起來，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男人憔悴的臉色並不比她好到哪裏去。
“你醒了，你等我，我這就去叫醫生。”男人深邃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驚喜，他站起身來，還來不及整理精致西裝上的褶皺，就先轉身奔向門外。
笙兒心急火燎，趕緊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開。“你不要走，我不需要醫生，我隻需要你。”
脫口而出的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羞赧，但慶幸的是男人確實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回到她身邊，大手緊抓她蒼白而冰冷的手，貼在臉上摩挲。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他柔聲，盡管臉色平靜如常，但眼裏的愧疚卻不可能是假的，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在乎她？
可是隻有笙兒自己清楚，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她這個人，而是笙兒這個名字，她不過是利用這個名字來博得他的信任罷了。
她根本就不是笙兒，穆然已經沒辦法再欺騙自己的內心，就算她很想成為這個靈動的女子，可是命運既然同她開了一個玩笑，她知道她根本沒辦法成為笙兒。
那是一個即使受傷，眼裏都始終懷有希望的女孩，她從不大喜大悲，也未曾跟誰搶過風頭。
她唯一想要的，不過是遲翊宸的疼愛，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穆然並不完全了解，隻是覺得這個女孩若是能一直活到現在，她一定會是一個迷人的女子。
“你的笙兒已經死了。”無奈地坦白，她心虛地別過臉不敢看他，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滑進滿頭烏發中，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
她不能再欺騙他下去，不說她的良心過不過得去，那個女人也不會要她活著。
遲翊宸頓了一下，宛如精心雕刻般的精致臉龐冷若冰霜，劍眉微皺，他伸出手移到她的臉旁，硬是將她的臉掰過來正視他。
深如漩渦的星眸微微閃爍，他沉聲：“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是你絕對不能說這種話，絕對不可以。”
她在說什麽傻話？他花了多少年拚了命地尋找她的下落，隻為了能夠找回那段遺失的記憶，他幾乎夜不能寐，即使進入睡眠，夢中還是她的身影，浮現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好不容易才確認她活著，遲翊宸怎麽可能會再讓她再次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算他沒辦法在往後的時光裏陪著她度過餘生，但至少他不會讓她再出任何意外。
看來男人已經把她的話當成是氣話了，穆然有些無奈，同時又有些慶幸。
說不定她活著，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希望。
隻要她以笙兒這個身份活著就好，以後她不會再打擾他的人生了，雖然他曾經將她的人生弄得一團糟，可是她還能怪他什麽。
輕笑出聲，發白的唇有些幹燥，她舔了舔唇，一雙明眸緊緊地盯住他。
“知道了，我不會再說什麽了。”溫柔的語氣就像以前一樣，隻不過少了幾分刻意討好，她終於能夠自然地扮演這個叫笙兒的女孩。
遲翊宸繃緊的神經因此鬆懈下來，然而兜裏的手機鈴聲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打破好不容易和諧的氛圍。
男人皺眉，刀削般的臉龐看不見一絲感情波瀾。從懷裏掏出手機接通，他貼在耳邊：“克麗絲嗎？我知道了，這就趕過來跟他見麵。”
為了來看她，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誰知道竟然在床邊睡著了，差點把工作給耽誤了。男人揉了揉佳人柔軟的頭發，盡量不觸碰到她的傷口，隨後便轉身匆忙離開。
待男人離開，穆然才卸下那張笑得溫柔的麵具，重重地歎了口氣，微微皺著的眉頭，不見往日恨意，唯有幾分淡淡的憂愁。
若日子能一直下去，該有多好？穆然閉上眼睛，手邊傳來的暖意讓她很心安。
“看來你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嘛。”尖酸刻薄的聲音打破了平靜，隨著一陣冷風吹起，被吹到窗外的窗簾被吹回來，覆蓋住傾瀉進來的陽光，室內重又回到昏暗之中，沒有一點光亮。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像是很不情願似的，在燈被打開之後，刺眼的白光才讓她緩緩睜開雙眸，深褐色的瞳孔轉向門口，一個身著華服的高貴女人站在門口，麵帶笑容。
她儀態端莊，舉手投足之間，都十分優雅。然而作為見過她真麵目的穆然，再也沒有這種想法。
“怎麽不問問我是怎麽找到你的？”女人走到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下，她身後還跟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雖然表麵上並沒有什麽不自然，但穆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個女子跟她一樣也是“再造人”。
穆然嗤笑一聲，毫不掩飾對女人的輕蔑。就憑她的實力要想找到她，還不容易嗎？
當初她在S市待不下去，還差點坐牢的時候，她還不是隔著千裏依舊聯係上了她？所以她才一點都不擔心，隻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忍不住。
“我沒死，你應該很失望吧。”她垂眸，眼角的餘光正好瞥見那女人的手，被黑色手套包裹住的玉手，無名指上的藍色寶石戒指散發著幽光。
那個深紫色的寶石鑽戒不見了，穆然有些驚訝，再抬眸時，女人眼中的心狠手辣一覽無遺。
“我有什麽好失望，反正我說過了，你必須得死，就算這次死不了，你可以再接再厲嘛，我可以給你提供工具。”女人說著將手往身後一招，身後跟著的窈窕女子立馬從包裏拿出一瓶藥交到她的手上。
將藥放到床頭櫃上，雖然上麵寫著維他命c，但穆然心裏很清楚，隨隨便便吃下一顆，她隨時都有可能斃命。
盡管死亡再次被放在眼前，她平靜的臉上依舊不見一絲恐懼，果真是走過鬼門關的人，她死都已經死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大概是因為她的麵無表情實在太不討人喜歡，女人覺得沒趣，撇撇嘴，站起身來，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笑得意味深長。
“總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好好養好身體，然後再死一次，最好讓遲翊宸一輩子都記住。”
在離開房間之前，一直跟在她身後言聽計從的女子突然轉過身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要是敢傷害遲翊宸半分，你就死定了。
隨即轉過身，女子跟了出去。
穆然並沒有在意，畢竟這隻是她的個人臆測，隻是可憐那個女子，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一個泥潭中了嗎？
與此同時，走在清冷長廊上的薛槿汐輕輕打了一個噴嚏，是誰在想她嗎？
不想這輕微聲響卻讓女人很不滿，她轉過頭瞪了她一眼，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上盡是不屑。
“我不是說過作為薛家的大家閨秀，就算是想打噴嚏也必須忍住嗎？我都教了你多少遍了，連這點小事你都不會。”指責的語氣如同拳頭，如雨點般打在她的心上。
趕緊將手放下，低眉垂眼間，忽然瞥見女人左手的無名指上不見深紫色寶石鑽戒，被換上了雖華麗卻仍舊遜色的藍色寶石。
盯了一會兒，女人似乎也發現了她的聚焦點在哪兒，趕緊將手背過去，斜了她一眼，轉身快步流星。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將她從我身邊趕走還不夠，居然連她的遺物也不放過，你到底是從哪裏偷過來的！”男人憤怒的聲音回蕩在腦海中，如同魔音一般，硬生生地將她拉入回憶中的灰暗地帶裏。
十年前的一場車禍，女孩倒在血泊之中，懷裏還抱著血淋淋的玩具娃娃。
在她的脖子上，一條裝飾有深紫色寶石的項鏈垂在胸前，雖然也沾上幾絲鮮血，但依舊不減它的光彩。
“女神之淚。”女人低喃，將顫抖的手伸向女孩的脖子，扯下那條項鏈，慌忙之中，塞進口袋之中。
緊接著救護車的鳴笛聲就掩蓋了汽車疾馳而過的摩擦聲響。
她藏了那麽多年，還以為時間磨去一切，結果還是抵不過一顆頑固不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