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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朋友?大侄子

  逍遙仙宗,立於北鬥星域,躋身六大仙宗之首,山門獨占天璣星位。


  在逍遙仙宗的十年,是林立此生最難熬的十年,背負著家恨日日修煉不輟,還要在九萬裏苦行的道路上忘命搏殺,稍有時運不濟,抑或警惕放鬆,可能就會變成滿滿星域中的一條孤魂,無主無依無歸處。


  那才叫真正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


  但那十年,也是他活得最痛快的十年,但凡看誰不順眼,拎著刀上去宰了便是,從來不擔心殺錯了人會被誰不死不休地報複——朗朗數十億粒星辰,試問有誰敢找逍遙仙宗報仇?


  林立的殺戮之心愈強烈,那股纏繞靈魂的愁緒就離他越遠,所以後來,逍遙仙尊特許他回來複仇,心間戾氣再不消除就怕來不及了。


  臨行時師尊沒有千叮嚀萬囑咐,隻對幺徒弟說了一席話,那些話時時刻刻都在林立耳畔回響。


  “修仙的路注定逆天而行,誰也清白不了,都是從汙穢淤泥裏蹚出來的,從來沒見過哪個修士渡劫,天上不掉誅心雷的。但徒兒你要切記,天道有數,老天爺自己有本賬簿,世人做了多少孽欠了多少債,最後都須清算,跑不了也不能跑。孽障堆滿的人,別管他是再萬古橫空驚才絕豔的角色,終究也是要在天威譴罰之下殞滅的。你回到人間行事之際,倘若可保自身無虞,萬莫忘了在這裏揣幾分慈悲。”


  林立顫抖的手按在左胸處,就是因為那份慈悲,他看到甘如薇的時候,將痛下殺手的念頭忍了回去;還是因為那份慈悲,他試圖將一切可以推出局外的人推出去,盡了自己最大的善意。


  怎麽到現在,自己欣賞、也欣賞自己的人,卻來說自己是錯的呢?


  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謹慎一些何錯之有?

  ……


  ……


  “安穩固然可貴。”


  遠在唐城的陳海石沉默良久之後,終於又傳來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猶如煮透幾遍的一壺白開水。


  心平氣和的口吻,大概已經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怨尤收回了心間,聽完那摻雜血淚的一席話,心境終歸變化了。


  “你總說天道有數人事無常,有的人窮極一生圖個安穩,到底卻逃不脫顛沛流離,有的人偏愛走險路峭壁,最後照樣頤養天年,說不準的。你有你的選擇,可以把人往遠處推,人家也有人家的選擇,葡萄總會爬上樹架的。”


  陳海石刻意放慢了語調,一改往日每個字都說在點子上的吝嗇,言語顯得有些拖遝,不停地用著比喻拿動物植物說事。


  林立卻死拗著堅持:“爬別的樹架也是爬,何必明知自己是根容易倒的棍子,還不提醒人家一聲呢?”


  “哪根棍子敢確保自己一定不會倒呢?”陳海石反問道。


  林立皺了皺眉,想出了反駁的說辭:“沒有蛀蟲的棍子,比有蛀蟲的棍子堅挺得多。”


  “萬一那根棍子是根空心木呢?”陳海石又問道。


  林立自嘲的笑道:“我覺得應該相信葡萄自己的眼光,人家又不瞎,會挑根好木頭的。”


  “對啊,人家又不瞎,現在就認為你是根好木頭,就想往你這根棍子上爬,你怎麽就不相信人家的眼光呢?”陳海石又又又問道,此處應有戲謔,但他的語氣還是那麽冷淡,透著得道高僧般看破紅塵的乏味。


  林立再也找不到說法辯駁了,被問得啞口無言,這才想到跟自己對話的人,雖然永遠板著張生人勿近不解人情的臭臉,但卻並不是個內向的人,恰恰相反,這家夥極其擅長口舌筆墨,放在古時候就是蘇秦張儀那樣的合縱連橫的大說客。


  “我認識的林立,心比天還高,不應該是現在這副寧願覺得別的男人比自己強,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護住幾個女人周全的慫樣。”


  陳海石振振有詞,隨便從肚子裏搜刮幾滴墨水,都不至於像林立那麽文盲似的詞窮。


  “行吧!”


  林立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氣,內心某處卻似乎有根緊緊繃著的弦斷掉了,原本勒得他呼吸不暢,此刻終於實實在在地放鬆。


  “長這麽大,除了拿著雞毛撣子的我爹,還沒遇見幾個能說得過我的人,你成功了。”


  “你說服我那麽多次,我說服你一次,還差幾回才能扳回平手。”陳海石說道。


  “嘶~我說,你這麽費心巴拉的浪費口水,不會是為了讓我哄好那馬尾辮,方便你維係跟陽家的關係吧?”林立如夢初醒似的,語氣誇張。


  以陳海石唯利是圖的秉性,想做成一件事可以迂回十萬八千裏達成目的,還真有可能這麽做,不過林立確信,這次對方抱的不是那樣的念頭。


  至少不單單是那一個念頭。


  “你怎麽認為都可以,我隻說我想說的能說的和該說的。”


  陳海石依然那般波瀾不驚不悲不喜的,並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順帶提一句,如果你和碧柔有天情投意合了,我會祝福不會反對,人事做盡但聽天命,哪怕粉身碎骨也不過命數罷了。”


  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林立由內而外的驚訝:“你不是最反感玄學那一套麽?難道我記錯了?”


  “我那是不認命,不代表我不信命。”


  陳海石給了個好像挺含糊的解釋,好在林立能夠領會,事實上大部分嚐過世事坎坷的成年人,都懂其中那層隱晦的含義——應該信命,不信就永遠想不通生活裏哪來那麽多無妄之災;但不能認命,一旦認了真正的自己就死了,往後便是拖著年輕力壯的身體行將就木。


  “咱倆今晚上,算是交心了吧?”


  林立透過被自己真元打得稀巴爛的窗口,往外看去,還是黑蒙蒙的景象,但西南方的唐城此時應當已經天光微露,便改口說成今天早上。


  “從你白天跟我說了那句謝謝開始,我就已經把你當成朋友,沒有那句謝謝,我不會有今晚這番話。”陳海石回答道,可以直來直往的時候,他不喜歡拐彎抹角。


  “別鬧!快四十的人了還這麽沒大沒小,我是你老爸的兄弟,該叫叔叔還是得叫叔叔,什麽朋友不朋友的!”林立擰著眉頭一本正經的說道。


  陳海石自然還是懶得理會一個小毛孩的胡說八道,冷淡的聲音傳來:“正好,我的話說完了,剛到湯臣一品,掛了吧,我得休息了。”


  “謝了,那誰,大侄子。”林立收斂了心情愉悅後的玩世不恭,認真道了聲謝。


  “嗯。”


  陳海石沒有糾結稱呼,隨隨便便地回了一聲,直接掛斷電話。


  ……


  通話半小時,純國產的發燒友牌手機電量不支,摸著還有些燙手,用僅剩的百分之十電量,林立又撥通了一個號碼。


  得知陽群芳要來薩城,他已經派了麒麟幫的一個管事,提前帶了些小弟去機場候著,暗中照看保護。


  據那名管事回報說,陽群芳下飛機以後,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他都沒接,生生在機場等到淩晨四點多,最後實在凍得受不了,才隻好在機場附近找了間酒店下榻。


  “老大,這姑娘挺實在的,看你電話打不通,怕你來了找不到人,愣是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生站著啊!那風刮得,嗖嗖的!那姑娘凍得,可憐兮兮的!”


  麒麟幫管事外號的田蛙,在道上以狠辣凶猛出名,時常幹點辣手摧花的黑心勾當,然而說起陽群芳時,卻似乎格外的於心不忍。


  “真心話,這年頭二十幾歲還這麽單純的女娃子,挺難得的,要不你來把人家接過去得了。”


  林立癟著嘴,雖說是勸人的好話,聽在耳朵裏卻怎麽有怪味兒,說得他好像是個渣到極致的負心漢似的。


  不過轉念想想,人家個大姑娘奔赴千裏來找他,自己把人家在機場晾到半夜,確實也挺像牲口幹的事兒。


  “老大,你要真是不想見她,幹脆咱哥幾個告訴她一聲,讓她回去得了,老在這兒守著也不是回事啊!”田蛙滿嘴京片子帶著濃濃的辛酸,“我想起我那初戀,剛分手的時候也是這樣,我那會兒是真混蛋啊,現在人結了婚生了娃,我一想起來腸子都發青。”


  “行行行!行了!”


  林立趕緊止住對方回憶傷心往事的節奏,再讓他說下去自己真成洗不白的陳世美慕容複了:“你們好好守著她,等她睡醒了告訴我,我過去接她。”


  “老大你終於回心轉意了?”田蛙不知從哪來的興奮。


  “你特麽把你嫁作人婦的初戀都扯出來了,我能不回心轉意麽!”林立極度無語。


  “嘿嘿!”


  那頭的田蛙尷尬笑了兩聲,訕訕道:“兩個陳先生都吩咐了,我不照辦不行啊,不然等回了唐城,三個小老大加咱的紅棍白扇大人,非得把我弄成人棍不行。”


  兩個陳先生,除了陳海石另一個自然便是陳強,也是田蛙以前的老大,雖說瘋虎幫合並進了麒麟幫以後,陳強就已經不再過問幫會中的事務,專心打理金煌大廈以及處理道上的資源和人脈,但畢竟當初的餘威還在,瘋虎幫為什麽叫瘋虎幫,田蛙也還記憶猶新。


  加上方少雲、羅飛、裴鈺這仨小祖宗,幾位大佬同時下令,田蛙實在沒魄力敢有懈怠。


  至於那永遠渾身殺氣宛如修羅的蕭大紅棍,本人倒是並不殘暴,屬於強悍三觀又還算正常的那類,不過紅棍身邊那隨時車前馬後都在的白紙扇,殘忍程度已經刷新了田蛙對殘忍的認知,那是他最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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