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密會
塗山所在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最早被視為蠻荒之地,因為氣候惡劣加上土壤貧瘠,災害更是頻發,導致人煙極其稀少,倒成了妖媚精怪的天堂。
到大元帝國時期,雄心豪邁的成祖當政,揮軍西去,一路上得道門鼎力相助,見妖斬妖,鬼擋殺鬼,隻叫個所向披靡,將此處真正納入人界版圖。
這項壯舉連始皇帝都未能達到,當然,或許當初的始皇更多心力,是用在了北上掃除狼族。
到了前朝,韃子皇帝消耗了幾代民力,好容易才讓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了起色,然而在地圖上將此處更名為額呐州,不出半月,白帝領著十萬妖軍大舉前來進犯。
戰事僅僅持續了三天,當時號稱天朝的世界最強國輸得不要太幹脆,然後,便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妖族與修真者的戰爭。
地澤萬物,人界畢竟處在得天獨厚的中州,不說英才輩出,單說數量就百倍於妖族,曆久彌堅,最終妖族漸露敗象,眼看就要被趕回深山老林。
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大器晚成的白帝陛下,也因為戰事連連吃緊,最終積勞成疾倒下了。
消息傳回人界以後,自然家家戶戶都充斥喜悅,自發向朝廷進貢財物糧食,準備迎接仙人們凱旋。
而同樣的消息傳回妖國,掀起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怨聲載道——原本白帝進軍人界的決定,在朝堂與妖民當中就是反對聲四起,如若戰勝了,那些聲音自己便會消失,但打了敗仗,白帝的聲威幾乎到了崩塌的關口。
不過世事似乎總愛在一切看似既成定局的時候起伏,所有人民與妖民都懷著迥異情緒,認為這場仗已經快到落下帷幕的時刻,白家二皇子單騎雪野兔抵達額呐州前線。
他的實力甚至比病倒前的白帝更強,達到了彼時無敵的渡劫後期,再叫敵軍費解且措手不及的是,這位妖族皇子,竟然深諳人族兵法,堪稱文韜武略的曠世奇才。
戰局就那麽離奇扭轉了,氣勢正盛的人族修士大軍忽然就變得破綻百出,後退三百裏到鄂多裏亞草原以外,前後反差多少顯得有些荒誕。
又是三度春秋,妖國國力耗損嚴重,人界修士們亦無心戀戰,達成和解。
額呐州被割給妖族白氏皇室,連同鄂多裏亞大草原也改名為狼牙草原,劃入妖族活動的地盤。後來人族與妖族共同獻出一百五十件法寶,雙方大能聯手布陣,種下兩界碑為分割,到這裏,妖怪們才算擁有了正式意義上的妖界。
那位力挽狂瀾的二皇子,便是這一代的白帝,當得起雄主之稱。
林立聽聞及此,對白紫芫的老子是打從心底的欽佩,甭管時局是否存異,現任白帝給了整個妖族和平,讓人類承認了妖族的地盤,這件事,是曆代白帝都不曾做到的。
……
……
夜色消散在悠悠天際,朝陽攀登到蒼穹之頂,傾瀉著並不熾烈的光芒,灑滿今日喧沸的塗山青丘。
林立對頂著兔耳朵的妖族老仆道謝,放下吃空了的果盤,走到屋內穿鞋下塔。
現在看起來,見到幺女兒的白帝夫婦,對自己這個寄托人的態度還算不錯,不然沒必要專程派位內監總管過來,講些白天宴會上需要注意的小細節。
而那位兔妖老總管也還和善,講完了正事,剩的閑餘時間又把當代白帝歌功頌德一番,故事不繪聲不繪色,卻自有一派亂世激烈氣象。
塔外宮苑依舊固若金湯,侍衛一營一哨巡視,個個臉上都鐵著表情,見到這位特殊的客人,沒人阻攔也沒人問好。
林立循著昨日深夜記憶中的路線,毫不受阻出了黎陽宮,全程無人問津,存在感極低。他對此倒不以為意,本就是喜歡低調的性格,被忽略正合心意。
黎陽宮外便是那條著名的無名大道,不是沒有街道名,是街道名就叫無名。
路上空空如也,來往隻有往返宮中稟告壽宴事宜的豪華車輦,林立仍然不被任何人注意,漫步著進入坊市,周遭才終於熱鬧起來。
原來妖界的習俗跟人界相差不大,早飯還是吃包子油條喝豆漿稀飯,隻是豆漿比人類都市裏的要貴,因為沒有豆漿機。
林立不餓,想嚐嚐妖怪做的飯食是否有何不同,花白銀買來兩袋牛肉大包和兩根油條,就著豆漿咕嚕咕嚕吃下肚,嘴上油光閃亮。
總說人善智而不善力,心靈手巧,妖怪則都是隻有蠻力的魯莽貨色,結果人家的東西,竟然比唐宋兩城最有名的老字號吃著鮮香多了。
“兄台留步。”
“兄台?道友?”
身後有人追上,叫了幾聲不得回響,伸手扒拉了林立肩膀。
林立才曉得人家喊的是他,轉身漠然相視,果然,壓根不認識對方——他回歸故土後一直就是獨行大道,在白帝城哪裏會有碰巧遇上故交的機會。
“別誤會,就是看道友從無名大道方向來,沒猜錯的話,昨天隨九公主過秦川的林立,正是道友?”
少年修士一襲粗布麻衣,打扮得很隨意,身份卻並不輕,即使南望關前跋扈的白雲觀弟子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喚上一聲師兄,不論長幼。
因為縱觀偌大修真界,麻布短衫粗布露膝褲這麽穿的,沒別人,唯有麻衣一脈。
“是我。”
林立收了眼底幾分冷漠,承認道。
能進黎陽宮的人類修士不多,除了龍虎武當的來使,就隻剩九位白家公主的寄托人,白紫芫回宮最遲,昨晚深夜進宮的人類,被全程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盯著,沒什麽值得避諱的。
“啊!道友你好,我姓海,我叫海延勳,麻衣門下!”
少年修士自報家門,不過絲毫自滿情緒也不曾流露,反而在確認林立身份後表現得挺激動。
“你好。”
林立拱起手,不禁有些尷尬。
這個叫海延勳的,好歹也是麻衣弟子,有資格跟隨師長前來青丘參加白帝壽辰,門中地位自然不會低,怎麽在外人麵前一點架子都舍不得擺?
隨和是好事,可有些場合過於隨和,難免就讓人覺得沒出息。
麻衣一脈雖說與修真關係不大,主要功績在鑽研相術命理方麵,但延續幾千年從未衰落過,如今枝繁葉茂,資曆極老,尊有與龍虎武當平起平坐的地位。
陳青玄算起來其實也是麻衣門的弟子,不具靈根,故而未曾入道。就是這麽著,算命獅子在凡人當中也是受盡各地土豪追捧,後麵正統的麻衣派,在修真界待遇如何可想而知。
……
兩界碑列陣以來,人間妖域的關係比以往幾千年都親近許多,雖然隔著界線涇渭分明,但私底下各大門派與妖族勢力,其實大都心照不宣保持著聯絡。這種聯絡說破了,是拋不開利益的合作。
壽宴巳時啟幕,在此之前的時間,人界修士可以用來走動熟絡關係。
林立跟著海延勳步行到了東城門一家小茶寮,坐客稀稀,入堂隻瞧見一桌人嗑瓜子剝花生,喝的茶是妖人兩界都最普通的碎沫子花茶,幾塊錢可以買一大罐子。
“林兄,這位是午長老,也是龍虎山南院的首座教習。”
海延勳不習慣道友的稱呼,跟林立客客氣氣商量過後,便改口換了接地氣的兄台。
林立微微欠身向那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問好,傳言龍虎山養丹廬有太上長老欲收他做關門弟子,那麽此番會麵,其中自然有這部分原因,但麻衣門的海延勳說得清楚,這層關係並不是全部。
現在見到龍虎山幾人刻意隱秘的穿著,事實似乎確實並不是混個臉熟那麽簡單。
不算與武當山爭鋒,天師道可是道統正宗,連白雲觀弟子都那麽高調,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們從蒼南嶺而來,龍虎山門徒長老沒道理要藏頭露尾。
事出無常必有妖。
“林立,按輩分算,你是師叔祖瞧上眼的後生,我該叫你一聲小師叔。”龍虎山南院首座一臉不苟言笑,意思倒還勉強客氣,並無輕蔑暗諷。
林立在身旁年輕人的手勢邀請中挑了根長凳坐下,手裏攥著幾顆花生不吃,說道:“長老不妨直言。”
午首座對這茶寮似乎很放心,平常音調說道:“白帝青帝的壽辰、龍虎山武當山的開山會,在修真界都是最盛大的聚會,明麵上瞧著挺好耍,但本質是敏感的,每個門派拿出優秀晚輩炫耀還在其次,重要的,是門派散修之間年年都有個清算的機會,江湖上武夫的話說,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午長老,您找林兄弟來就是為這點事兒啊?嗨,我還以為幹什麽呢,這麽偷偷摸摸的!”海延勳像是徹頭徹尾神經大條,說話舉止分外不羈,剛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扯高了嗓門說道:“林兄弟的名字,我半年前都還沒聽過,您大可放心,我估計他也沒什麽仇家。”
午長老擺著黑臉,脾氣卻不暴躁,沒跟小輩見怪,而是平淡地盯著林立:“你嶄露頭角的時間很短,但從我知道的消息來看,你這幾個月裏得罪人的速度,可驚人得很哪!”
林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得罪了那麽幾個人。”
“幾個人?你惹了多少麻煩結下多少梁子,我不說,自己心裏該明白分量才是。”午長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