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暗箱操作
元長老在此行龍虎山門人中輩份最高,應當曉得林立身懷功法就是黃帝外經,提及此,大概有心跟小朋友開個惡趣味的玩笑。
不過惦念上古功法,林立估計不大可能,半隻腳都踏進渡劫了,轉頭重修無異於將此前幾十甚至幾百年苦修,盡數化作竹籃打水。
怕隻怕那些境界不高不低,還有魄力毀掉道基卷土重來的狂徒。
鎮嶽元帥又與兩位老人商業互捧了一陣,羸弱年邁的身子似乎扛不住了,依依不舍結束這邊的話題,注意到了場中央的斷舍離。
“斷先生別來無恙。”
招呼打得簡單,也無後話,二者隻是眼神相接,意味十足深長。
這一輪最後一局的名額,不出意外、不足為奇、喜大普奔地又是武當山,先前藏雲閣到茅山紛紛派出老人,武當山這場出來的,則依舊是模樣俊美的少年郎。
“化神初期?”
不止林立瞧出異樣,場內化神中期往上數的,大約沒誰窺見不到這名少年郎的境界,不是虛虛實實那種,真就是破境不久的化神初期。
“武當山宇文玄策,拜謝斷老前輩指教。”
少年行至場中,拱手上禮腰身半彎,動作語氣毫無可指摘之處,神態卻分明露著桀驁。三縷額前發工整垂落眼眸,綴著利眉龍眼,氣質比許多劍修還要鋒芒外泄幾分。
林立看著這小屁孩,總感覺他身上的那股子勁兒似曾相識,可一時倉促,又沒法立馬思索清晰。
斷舍離抬手平舉,掌心朝前:“少跟我虛頭巴腦,手底下見真章。”
少年宇文玄策竟然就聽話走上去了,看著內聰外慧兼具淩厲,做事莫名有點二愣子的風格——你個辣雞化神初期,境界捂熱乎沒有,就敢跟一渡劫期老怪物過招?
即便斷舍離已壓製了真實修為,磕著碰著,也絕非化神小輩吃得消的,誰都明白這點。
但所有人又都不會認為宇文玄策是個憨子,因為看年齡他在武當山大概隻是五代弟子,叫個五代弟子出來跟斷舍離真打,這件事本身就不清不楚。
白皙幹淨的年輕手掌鑽出袍袖,貼上平舉空中那雙老農般的手,前者精致,後者布滿繭印,宛若來自兩個階層。
然後,老手跟新手拗著力道劃起圈圈,看架勢,是太極拳切磋中的經典推手式。
“麻買皮!”
林立算是看出來了,斷舍離早前就被武當山說通,甚至壓根兒就是武當的暗棋,強壓了四大門派的高手,就為了將機會穩妥保送到武當派的荷包裏。
這在凡界叫暗箱操作。
而白帝城顯然知曉內情,不但不曾製止,還隱隱推波助瀾,從鎮嶽元帥石九旦見到斷舍離沒有絲毫壓抑,這點PY交易便隻差明著發布公文告知眾人了。
“真他奶奶的操蛋啊~”
林立自己都數不清他這幾個時辰爆了多少句粗口,本以為所謂的百獸坪靈契決鬥,該是冠冕堂皇且嚴肅的,萬萬沒想到,這特麽跟鬧著玩有啥區別?
他終於記起了宇文玄策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氣質,畢竟以前天天都能見到,就是都市裏那些祖蔭積厚的二世祖們常有的姿態。
猛然在修真界中見到同樣的人,他還真有點措不及防。
推手輾轉來回過了十五次,宇文玄策收回年輕的手掌,斷舍離也收回粗糙的老手,背對青山坳上的鎮嶽元帥,說道:“散修斷舍離認輸。”
年邁白羊咳嗽兩聲,取代司儀官職責,聲震八方喊道:“武當山,宇文玄策勝!”
場麵沉默,人們並不義憤填膺,或許覺得這種做法有失公允,但畢竟沒人能同時指責青丘和武當,龍虎山也不行。
況且往年的靈契爭奪都被視為助興,誰占了青丘公主的靈契,其實不那麽重要,得到了則小小歡喜,得不到亦是無傷大雅。
於藏雲閣或須彌山之流,他們看了個熱鬧,沒損失什麽。
林立卻有所謂,他還是惦記白紫芫的,以及白紫芫隨身攜帶的九天白玉簪,這場比鬥,能不輸自然最好不輸。
又到中場休息時間,海延勳似乎對新認識的人很感興趣,趁著這麽短暫的一小會兒,又摸到林立這邊賣弄八卦消息:“好多人都不知道,宇文玄策其實是武當派大長老在凡世的二十四世孫,關係戶。”
林立聽罷悠然點頭:“原來如此。”
海延勳眉頭挑高:“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林立想不出哪裏值得意外:“茅山掌教見了都得客客氣氣說話的老人物,隨便走兩招認輸,對手是個初入化神的毛頭小子,這裏頭的門道,理清很麻煩麽?”
海延勳豎起大拇指:“你可真聰明!”
林立:“嗬嗬。”
……
……
銅鑼已經敲碎,最後一輪靈契決鬥,妖族大元帥從遠山到了台前,手中長杖代替銅鑼,在腳邊敲了三下。
然後,地震了。
林立很自覺地走到百獸坪那塊特定的地方去,話嘮癮尚未盡興的海延勳,也縮回麻衣派的席位間,暗中給了一道鼓勵眼神,對應他方才最後一句話:“加油,這場沒有老怪物,爭取當寄托人裏唯一獲勝的,以後我好有吹噓的資本。若實在鬥不過,就趁早認輸,別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我話還沒說完,憋著不舒服。”
林立估摸著他後麵半句才是重點,讓話嘮忍回去本就痛苦,就像男人噓噓到一半突然打住,那種滋味,懂的人都明白。
天邊日頭幾乎全部隱沒於山巒,暮色愈發低沉,妖族侍衛們圍著百獸坪點起了燈籠,據說共有九百九十八盞,從西海海底取的某種海獸的油脂作燈油,燈芯則是沼牛的尾巴筋,燈光亮堂。
寬闊草坪頓時夜幕不侵,與晌午時分並無明顯差異。
“武當山殿前弟子,楚逐流。”
這一局武當首輪出戰,倒不再是宇文玄策一樣的關係戶,實力過硬,真元明滅湧動,大致有化神後期到巔峰之間的修為,很堅實。
林立隻知道無論武當如何派人,背後必定都是有用意的,沒去多琢磨,蹲下挽了一截褲腿,然後拱手說道:“唐城散修,林立。”
“給你個忠告,使巧輸給我,你有下去療傷的間隙,趁百獸坪這邊的宴席沒結束,趕緊離開白帝城,有多遠跑多遠。”
楚逐流走近了卻沒直接動手,而是以隻有他們能聽見的音量,這麽說到。
林立裂開嘴笑了,牙齒又白又亮:“你想贏,打贏我就是了,玩手段不怕辱沒武當山的盛名麽?”
楚逐流眉頭輕皺。
比起之前的袁騎牛等人,他的長相不算出彩,也就隻比第五場那位本就貌不驚人的強了一丟丟。但他有著很特異的氣質,仿佛飽讀書卷的秀才,斯文有禮的樣子,非常耐看,讓人難以生出敵意。
“這句真的是忠告,我雖然能從你那裏獲取好處,但輸掉這場,對你的好處遠比我得到的大很多。”
他耐心強調自己沒耍手段,沒有高山名門出來的盛氣淩人,這番話自然很容易叫聽的人聽進心裏去。
不過林立對哪個人有敵意,從來不看對方長得儒雅還是麵目可憎,對人有沒有好感,每每也是那樣的習慣。
“抱歉啊,我不是太稀罕你的忠告。”
林立對楚逐流有敵意而無好感,因為兩個人現在處於敵對關係,就這麽簡單,他的表達也這麽簡單。
楚逐流便再度皺眉,苦大仇深,退了兩步輕聲說道:“如果我贏了你,不是在羞辱你,是在救你。”
“拿出本事贏得了我再說唄。”
林立隨手從錦袋裏拿了把黑刀,就是之前穿透青秀營百夫長肩胛骨的那一把,幽光瑩瑩。
“好。”
楚逐流也看似隨意地取出柄道家拂塵,道韻內斂,造型十分普通,觀感極其不俗。
……
宗派弟子的家底,總歸要比散修殷實許多。
拂塵明顯屬於上品靈器之列,林立手中那玩意兒,就稍微有點一言難盡了。
貌似像個好東西,再不濟還能發光,但識貨的人聞聞味兒就辨得出來,那絕對不是什麽好玩意兒,粗製濫造的貨色,連算個法器都很勉強。
事實上,那柄黑刀從前是丹朱用來剖活物取髒器喂蟲用的,還不如當初在薩城招搖撞騙哄過張二爺和餘思秋的紅刀。
海延勳在席間坐得端正,心情卻兀自糾結著,看來新結識的半個朋友,有點窮啊~上來亮法寶就先輸一籌,輸得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
“沒好東西你就別往外掏啊,這麽個破玩意兒能幫你多大的忙?”
話嘮就算閉嘴了也還是話嘮,內心台詞很帶情緒,甚至有點後悔跟林立認識,覺得挺丟臉的。
不過海延勳很快又不後悔了——
他看人一向很準,林立這種人,典型憋著使壞不吃虧的個性,輸掉些氣勢不算什麽,稍後便會從別的地方討回來的。
一念及此,海延勳抱起了膀子,望向中央的兩人,從從容容隔岸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