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混子
“唐城散修,林立勝出。”
鎮嶽大元帥有些不情願地喊出這句話。
比青山坳上這位老白羊更不情願的,是百獸坪裏上千名人族修士,但除了指責那小子不厚道,他們似乎講不出別的東西。
當然,有時候這種感覺更令人憤恨。
紅衣銀槍的少年失魂落魄回到座席,自信心大大受挫。
海延勳倒是不與眾人同流,喜滋滋衝林立豎起大拇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而相對諸多小門派難以按捺的情緒,以及幾個大門派表現的深邃,整個麻衣派對林立的態度,貌似都較為柔和,不讚不貶。
這些人隻算半個修真者,相術周易才是他們的老本行,吃的本就是活用規則那碗飯,某種意義上,他們和林立是一種人。
區別大概在於沒人會說他們無恥,林立卻可以被唾沫星子淹死。
第三名挑戰者來到場地中間,身後扛著一柄無鞘的巨劍,白衣白袍,袖口衣領處各有七道雲紋。
“白雲觀?”
林立對這身衣服不要太眼熟。
那人冷笑:“你認得出來,我是否該慶幸白雲觀不算你眼中歪瓜裂棗的小門派?”
林立擺擺手說道:“誒!年輕人不要這麽充滿戾氣嘛,我對你們這些大門派還是很尊重的,你上來就冷嘲熱諷的,當心別人說你沒教養。”
呸!
呸呸!
修士席位間接二連三傳來唾棄,一兩道聲音,隔著距離或許傳不進耳中,但千百道聲音匯集,林立想不聽見都難。
沒人會說白雲觀的巨劍修士沒教養,人們隻會羨慕他,有機會站在場中,可以指著鼻子罵這無恥宵小。
林立反身望向青山坳,高高瘦瘦的白羊大妖閉目養神,仿佛對聲聲吐口水的動靜絲毫未聞,大概這種行為不算說話擾亂秩序,大概這位妖族大元帥,也看自己很不順眼。
哪種原因都好,到了這一步,林立心知耍賤的把戲不可繼續,否則散場後被眾修士口誅筆伐事小,被人圍起來群毆就不太愉快了。
他再狂,也沒狂到失去腦子,同樣是化神期,他怎麽可能鬥得過上百人甚至近千人聯手?
“那就直接開打唄。”
黑刀插入泥土五六寸,林立伸手拔起來,耷拉在肩膀上,戰意並不高昂。
反正靠奸詐蒙混了兩輪過去,最大程度保留了真元精神,他已經很賺了,尤其對武當殿前弟子不戰而勝,算算簡直是血賺。
“且慢。”
白雲觀的巨劍修士卻叫停,蘊含符篆的真元罩已經施展,光波流轉,時刻提防那無孔不入的銀針。
“且慢個球!”
林立想說的時候他不珍惜時間,現在懶得睬他了,自然不會再動唇舌。
……
陰邪黑刀在手,挽著褲腿的身影矯健向前,衝到劍修兩步之外,揮刀橫斬。
咣!
這人的拔劍術火候極深,刀刃飛到半途,他才伸手往後背抽劍,但卻堪堪趕上了,巨劍凝空格擋住刀削,劍修本尊則後退數丈。
修士擅長以法術遠處轟殺,武者的長項才是近戰,除去武當這類本就傳承著高妙武技的特例,大多數修真門派都會盡量規避近戰,免得以軟碰硬。
劍修單手結印掌控著林立身旁懸浮的靈劍,麵目剛毅:“我還有話要說。”
“可我並沒有話要跟你說。”
林立展現了無恥之後第二種令人討厭的特質,蠻橫。身形翩若驚鴻,閃爍間越過靈劍阻礙,再次持刀朝著蒼南嶺的劍修一陣亂砍。
“這家夥,對付使劍的似乎格外得心應手。”海延勳遠遠瞧出端倪。
白雲觀劍修召來的靈劍還未回到身旁,便挪動身法,在刀刃下不停閃避,堅持了幾招下來,手裏終於重新有了劍。
濃眉一凝,說道:“既然如此,那我隻能先禮後兵。”
“你兵一個我看看?”
林立卻驟然停住窮追猛打的節奏,插刀入泥,蹲下身子旁若無人地綁他那又鬆開的褲腿。
劍修頓時茫然,要是真的廝殺拚鬥,此時無疑是絕佳時機,他一劍下去就血濺五步,問題是,眼下隻是一場比試而已,眾目睽睽之下,他堂堂名門正派的仙道弟子,怎可行那趁人不備的苟且之事?
那麽,砍還是不砍?
林立紮緊褲腿顯然要不了很多時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於是糾結得不行,手中的劍舉也不好,不舉也不好。
舉還是不舉?
他覺得自己不能不舉,那就隻能舉了。
大劍舉過頭頂,劍體寬闊,厚而無鋒,但附著其上的濃烈劍氣,賦予它足以開金裂碑的犀利。
“對這種無德行的人,不必講究。”
他在心中最後一次安慰自己,話落,劍落。
那柄靈劍以蒼南嶺中的老山鐵淬煉打造,重逾百斤,揮出時伴有勁風呼嘯,即使不附加法術與劍氣,也同樣威猛無匹。
況且上麵是有法術和劍氣的,法術是白雲觀殺伐第一的去空劍第九式,劍氣是衝虛真經催發的純正罡氣。
遑論林立化神中期的修為,就算沒渡劫的渡劫期,無防備捱了這一劍,怕是也不好受。
一眾修士在遠處直看得心驚肉跳,這是老實人被逼急了麽?倘若這劍下去斬實在了,那散修小子八成當場就要身死!
大快人心是大快人心了,但白雲觀那年輕人如何自處?百獸坪上兩百年戰鬥幾千場,可還從來沒出過性命官司。
闊刃呼嘯,轉瞬來到林立後背,即將要斬進皮肉骨骼之際,忽然停頓。
那名白雲觀劍修腦海中靈光一現,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林立這麽奸詐的人,怎麽可能露出這麽大的破綻讓人家來打?
真相隻有一個,必定是誘敵。
劍修拎著劍飛速後退,慶幸自己清醒得早,剛才被那麽鬧騰一番,思緒亂麻一般,險些就中計了。
“我記起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教過的典故裏,為數不多還沒忘卻的兩個,不知道哪個適合用在你身上。”
林立綁好褲腿,施施然站立:“杯弓蛇影,還是驚弓之鳥?”
劍修暴退的身影趔趄,仰摔倒地。
“什麽時候的事?”
他抬頭看向那張揶揄意味甚濃的少年臉龐,苦苦思索剛才的每一幕,並未發現自己哪裏露了破綻。
但氣海之內,真元紊亂得很清晰。
林立看了對手一會兒,開口說話:“仔細解釋起來其實有點麻煩,就在你召劍未歸,我近身砍你那期間。”
白雲觀劍修開始在自己身上尋覓,果然,臍下四指出,一根明晃晃的牛毛細針微顫。
“這是根普通的銀針,如何破得了我的真元?”
他眉頭擰得很緊,對眼前發生的現實感到費解,卻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原來自己的對手不止會偷奸耍滑,是有真材實料的。
衝虛真經所記載的真元防守罩法門,甚至能與武當的方寸結界齊名,同一個大境界下,尋常修士拿著靈器都不是說破開就破開的,導致他對自己的防禦力過分自信了。
林立風輕雲淡道:“我說過,解釋起來很麻煩,是防禦就一定有破綻,我恰巧找到你的破綻,或者你恰巧讓我看到了破綻,就這麽簡單。還有一點,你是用劍的,我對付劍客最熟練。”
……
“唐城散修林立,勝!”
月白如霜,夜空星辰萬粒,很亮很亮,不曉得是被九百九十八盞獸油燈照亮了,或者本來就明淨。
鎮嶽元帥的宣判第三次響起在寬敞的百獸坪上。
“雖然輸了,但有句話我還是想問你。”白雲觀劍修艱難爬起來,體內真元紊亂跡象愈發難以抑製,他的嘴唇有些泛白,麵龐有些發紅,看著不太正常。
林立背著手,說道:“我現在不願意想決鬥以外的東西,你問了我也肯定不會回答你。”
年輕劍修沉默片刻,說道:“我叫虞無垢,百獸宴結束以後,我會去找你。”
林立沒明確給出自己見與不見的答複,懶洋洋站在原地,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他很明白對方想問什麽,無非就是關於秦川河畔四名白雲觀弟子,不過他現在兩隻腳立在刀尖上,無暇顧及其他。
黑刀立在身旁,唐城的散修顯得很高冷。
年輕劍修不再多言,轉身有同門過來攙扶,回到席間,白雲觀長老發話:“武當楚逐流都輸了,我們不丟人。”
“就是說,哪有切磋的時候使下流招數的,沒贏過麽?”一名半大孩童附和,癟著嘴,很替自家師兄抱屈。
虞無垢笑著在孩童頭上揉了兩下,臉上並不見與楚逐流一般的不甘。
他不明白楚逐流是怎樣輸掉的,但他深刻記得自己是如何輸掉的,輸了就是輸了,心服口服,與奸詐詭計無關,與本身實力和頭腦有關。
第四名挑戰者走進中間的空地,處在邊緣,有意站得離林立很遠。
斷舍離屬於意外不算,九名寄托人中,隻有柳不鳴撐到這輪,可以當作本次靈契決鬥最大的一匹黑馬。
而同樣撐到第四場的林立,卻不被觀戰修士們看好。
柳不鳴雖說期間動用過兩門秘術,但秘術終究也應當劃在自身能力以內,畢竟用秘術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立是如何使賤招放冷槍混過來的,千名修士的眼睛可雪亮得很,這廝純粹就是個大混子。
巧的不得了,他第四輪的對手也來自昆侖山。
“我挺佩服柳不鳴的,無門無派,能走到化神巔峰,戰鬥手段更羞煞許多宗門天才,可惜位置太被動,連我都替他惋惜。不過你,想必被我蹂躪之後,很多道友都要直呼痛快。”
聖地昆侖的高徒神采很是飛揚,語氣很是缺乏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