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穿鞋的
林立幾乎可以百分百篤定,青雲見心說那種話,絕對沒有多餘的意思,於是強壓下心頭的遐想,微笑寒暄幾句,便回到養丹廬自己的房間裏,鋪好床,打坐閉眼,念了好幾遍佛門靜心咒。
佛家的禿驢跟道家的牛鼻子,素來都搞不到一塊兒去,地球上仙佛爭香火,域外也是爭鳴不休,但不得不承認,禿驢們靜心寧神的諸多法門,確實很好用。
以往林立心生煩悶的時候,頂多念上五六遍靜心咒便會好很多,然而這次,卻硬是念了十來遍,才總算回歸道心清平的狀態。
這也是沒轍的事,食色性也,逍遙仙宗的宗旨,本就講究個萬事萬物皆悟道,從不強求弟子遠離紅塵,碰上那麽個美女無心的挑逗,林立難免要心猿意馬一陣。
光頭是檢驗帥哥的硬性標準,檢驗起美女,更是苛刻到極致的真理,青雲見心光頭了尚且那麽好看,若說林立能對那張臉無動於衷,怕是哄鬼都哄不住。
不過人的腦子從來都不該被欲念支配,理智告訴林立,此情此景,他必須把不切實際的情yu壓抑起來。
且不說青雲見心來自與自己隱隱敵對的勢力,哪怕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自己的心也不可以陷入癡狂,半分半厘也不可以。
平心靜氣以後,他長長地呼吸一輪,然後整副軀殼便寂靜下來,絲毫真元鑽入床尾擺放的地元陣圖。
到底是在龍虎山上,鍾靈毓秀,靈氣本就比俗世間濃鬱許多倍,他沒有學著上次在元城的時候,全力催動陣圖把周遭百裏的靈氣都掠奪一空,那番動靜,對天師府不太尊重,陣圖也容易引來覬覦。
靈氣場中,氣息涓涓淌入林立周身大穴,充斥四肢百骸,隨後湧入丹田流下氣海,被悉數煉化作了真元,填入那汪江海般遼闊的晶瑩之內。
距離化神後期,已是越來越近了。
清晨,收好陣圖的林立換了衣服出門,到食堂跟昨夜一起下山的徒孫們同桌吃早飯,詢問幾番確認沒出紕漏,便放他們去跟大家做早課了,自己則是在天師府內準備閑逛幾圈,之後就去門口站著,等今天的旅遊團到來。
閑逛中偶遇青雲見心。
“我剛剛整理攤位,門房先生托我給你帶個話,說有封從山下郵寄給你的信。”
林立心思微動,問道:“有沒有說是從哪兒寄來的?”
青雲見心略抱歉的清澈目光閃爍:“這個忘了幫你問問,門房先生比較忙,每天都要幫府裏和弟子們帶東西。”
“無妨。”
林立搖搖頭,想也知道,自己所相識的人裏邊,隻有丹朱會用這麽複古的通訊方式,他隻是迫切地想知道,不告而別下山的老毒物,後來去了哪些地方,以及此時身在何處。
閑逛時間提前告終,暫別青雲見心,他去了府門找門房先生,領到那封信。
寄信的人確實如他所料是丹朱,署名莫雲天,來信地址是江南浙城,看來丹朱已經用莫家少爺的身份和過往記憶,回歸了家族。
找了個無人的寂靜角落,林立坐在地上,拆開信封默讀起來。
信上的內容沒有朋友之間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畢竟寫信的和讀信的兩個人都不是什麽懂禮貌的好人。
丹朱此前踏足了很多地方,第一站是就近的江陰城滕王閣,接著是泰山,然後鄂城黃鶴樓,總之整個路線看起來像是旅遊了一趟,但期間並不順路,兜兜轉轉迂回了很多次,信裏沒作細說,林立卻更加篤信,大長老年輕時一定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再往後的內容,便是大長老回到莫家,擁有身體本尊全部的記憶,即使演技偶爾露怯顯得性情稍變,也不會有人起疑。
如陳海石預測的那般,莫家最近的確暗地裏搞著大動作,目標直指京都朝廷將要舉辦的東亞貿易峰會。
信紙的最後一如信紙的開始,不見半點客氣,沒有此致敬禮也沒有盼重逢,隻是問林立有沒有意向摻和一腳,連落款都懶得寫。
“老鬼,總算舍得給點音訊了。”
林立將信紙塞回信封裏,折疊好,揣進道袍內襯的衣兜,見時間剛剛好,便起身拍拍屁股,去門口迎接遊客。
又是行屍走肉浪費生命的無聊一天。
青雲見心倒是依舊充滿著工作的熱情,每樣東西,都舍得口水跟遊客一一介紹,盡管這些天已經介紹了無數遍,言語熟稔到可以說貫口的程度,估計給她譜個節奏,她都能來段饒舌。
林大少則是日甚一日的憊懶,重複的話和重複的事情,磨光了他本就不多的新鮮感,日頭上了後半晌,他甚至有些想回草廬睡個午覺。
“林先生,好久不見。”
林立帶的這一撥遊客裏,忽然有人不指名但道姓的說話,眼睛看的方向,明顯就是在喊他。
“呃,我們見過?”
“嗬嗬,林先生看來對在下沒什麽印象。”那人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被人記不住,往往能側麵說明自己不出眾。
“你自報家門吧。”
林立直率的說道。
他的記憶力並不差,相反還很強,完美洗髓後的身體耳聰目明,自然精神完足,隻要他願意記,俗世間很多文字報表或者書籍,都能達到過目不忘,哪怕是看不懂的外國字,也能記住通篇文字的形狀。
但記人這方麵就得分對象了,有些人他餘光瞟過一眼,半句話不說,過了很久再見都想得起來,而有些人即便曾經有過交集,記不住便還是記不住,過個三四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顯然,眼前主動喊他的這位,就在後麵那個行列裏。
對方是個中年男人,用陳青玄的話來說,屬於沒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大富貴格局,也沒有山根垮塌鼻梁短小的極致淒苦命,普通到不能在普通,世間人泱泱六十億,這種人至少占了五十億。
放在那個年齡段內,中年男人長得其實還算英俊,劍眉鷹眼,頗具陽剛之氣,可也沒帥到秒天秒地的地步,同為男人,林立自然不會對其有太深刻的印象,若是個同等水準的女人,大概還差不多能在腦海留個模糊的影子。
“唐城北區,林先生曾經用仙人手段,扼住在下咽喉,掌下留情在下才免了當場被掌斃的結局。”中年男人描述得十分簡單,但還算清楚。
林立眼珠子轉了兩圈,仍然沒想起來,道:“再具體點。”
中年男人心說自己到底是多沒存在感,聲音壓低了幾分,說道:“取走容川少爺屍體的人。”
容川,皇甫容川。
林立終於有印象了,不是因為皇甫容川這個死人,而是這個死人名字前麵的複姓,讓人印象不深都不行。
雁南城橫踞的一頭雄獅,能量實力足以比肩陽家的皇甫家族。
當日張角墓的事情散場後,有一群皇甫家的人停留不走,以非常強硬的姿態想要一個說法,林立沒給,隻給了他們一具已經凍僵的屍體。
從那時起林立就知道,皇甫容川死在自己的地盤上,事情不會就此完結,事實也果然如此。中年男人遠追到天師府,肯定不是專程來找他熟絡感情的。
“宏石,幫我帶著旅遊團,我去處理點私事。”
林立招來一名外門弟子,將手頭上的事交托幾句,便領著中年男人往天師府深處走去,同行的還有一個自始至終沒說過話的老者,模樣看起來並不斯文靜雅,怒眉斜插入鬢,看著就不是什麽和善人物。
天師府對外來遊客開放的範圍,不到總體麵積的一半,過了敕書閣,便全是僻靜區域。
林立帶倆人到一處石桌旁邊坐下,直截了當說道:“皇甫容川的死,實屬我意料之外,本來跟我毫不相幹,偏偏他的屍體在我的地盤上,弄得我也很無奈。當日你來找我的時候,能解釋的我都已經解釋過,再想找我要說法,不好意思,我還是會那麽回答。”
“我家的人死在你的地盤上,不把真凶揪出來交到雁南城,你就是再自說清白,在我皇甫家,你也清白不了。”
中年男人沒說話,眉目剛厲的老者先開口了。
正如陽老爺子形容的,這家人真真是霸道蠻橫,活就是剛愎自用的混不吝。
林立若非在凡間有個家,既是根基也是軟肋,還就真不屑搭理這種橫鼻子豎眼的角色,從來隻有他在人前耍橫,幾時輪得著別人跟他犯渾,便頓時全然沒了好臉色,冷冷說道:“你們如果上山隻為了跟我玩蠻子招數,恕我沒那閑工夫陪閑人,還有,皇甫家在俗世間大搖大擺慣了,但歸根結底不過是朝廷的一條狗,多麽牙尖爪利,那也還是狗,朝廷都不敢跟龍虎山唱紅臉,你們最好也低頭看看,自己腳下踩的是什麽地皮。”
老者仍舊是那副看誰都欠了他二百萬的生硬表情,似怒似諷地說道:“怎麽,進了道家祖庭,就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林立眸中有寒光亮起,並非一閃便逝,而是凝在眉睫之間,落在那名老者身上,低沉道:“我敬重你皇甫家是華夏一把銳利的刀,保家衛國有你們的份,林家做點小買賣,也的確開罪不起這等行伍世家,所以最初我便忍讓三分,可你們似乎沒弄明白一件事。”
“陽錦秋的孫女婿,氣性果真是大,我皇甫家震怒,那頭掉牙的老虎保不住你!”
老者倏然起身,一掌拍上石桌,七老八十的身軀看似顫顫巍巍,一掌之力卻渾厚剛烈,硬是將石桌拍出了兩道裂紋。
鐵砂掌要練到這般的火候,不但要靠年月的積累,還要實打實地下苦功才行,從赤手插板栗到赤手插滾燙的鐵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非大毅力者不可成就。
一個人對自己都敢這麽狠,對別人自然敢更狠,也難怪老者年過古稀,還能有滿身甚至強過年輕人的暴怒火氣。
林立起身與之對視,道:“無需陽家庇護,林家是小門小戶惹不起拿槍杆子的,但我林立惹得起,你姓皇甫的若有種對林家動一寸幹戈,我姓林的就有種去雁南城,將你皇甫氏從宗親到分家滅得雞犬不留!穿鞋的厲害還是光腳的厲害,盡管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