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雙殺
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然後是三分鍾過去……
原本亟待報仇的林立現在拿出了很多的耐心等待著，望著海麵的神情甚至還有幾分悠閑。
海上起風了，卷著一層一層的浪花，朝沙灘湧來又褪去，起跌之間，水位漸高，似乎開始漲潮了。
皇甫驍的下半身並沒有自己遊回來。
“怎麽會這樣？”
燒焦的身體恢複得很慢，那張焦黑的枯瘦老臉，透著類似絕望的情緒。
眾人於是發出神識，透過水麵往海底看去，灰袍人深知巫妖奴的肉身多麽頑強，這種情況下，隻要靈魂不滅，那兩條腿應當是可以自己回來的，好奇之下，便也顧不得身陷囹圄，將神識投向水底，最終看到了皇甫驍的腿。
“這……”
海底的畫麵讓灰袍人充滿不解，但當他看到林立嘴角邊似有若無的玩味笑意，便猜出了幾成貓膩。
林立確實在那雙腿上做了些小手腳，他是個不專職的煉藥師，隨身帶著許多原生藥材，從中挑出一樣能當香料用的草藥粉，踢飛皇甫驍的下半身之前，揮灑在了上麵，等雙腿沉底之後，香料揮發在海水裏，便引來了大群的海魚。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皇甫驍的怪異軀體內幾乎沒有血液，不會散發血腥味引來淺海鯊魚這類生猛貨色，但香料引來的魚群也不是省油的燈，幾分鍾時間，已經把那對人腿上的肉撕咬得散散碎碎，一部分進了魚肚子，一部分落在泥沙之間，還在老老實實地朝腿上蠕動，但很快，又被後來的魚兒吞食掉。
皇甫驍心如死灰，大概從來沒想到，自己身上這點臭肉，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受歡迎。
“林立！毀我肉身何用？你的軀殼，老夫要定了！”
騎虎難下全無退路，皇甫勇體內的皇甫驍狀若瘋狂，半截身子被霧氣撐著立起來，歇斯底裏的喊道。
林立斜睨過去：“就憑你？”
霧箭再度凝實襲來，隻不過數量可憐，隻有一道。
嗖！
霧箭撲在林立站過的破爛竹板上，消弭在空氣中。
林立整個人星移到皇甫驍頭頂，左右腳扭成八字，又如剪刀般合攏。
剪刀腳並不稀奇，稀奇的是直接絞斷敵人的脖子，令其瞬間身首異處——林立做到了，不需要用上很強的力道，皇甫驍被紫雷灼得催生的頸骨本就不堪折騰，很輕易地便將那顆焦黑的頭顱甩出了幾十米。
唰唰唰唰！
暴雨似的銀針落在那顆孤零零的腦袋上。
“你們這種怪物，魂魄除了存在於靈台識海，還能從外界接受某種特殊的力量，但如果腦袋上所有的穴位都被封住，是不是就廢了？”
這便是林立讀書以後想到的對付巫妖術的辦法，未知是否可行，皇甫驍也沒有直接承認，不過那具失去腦袋和腿的身子，下方霧氣頓散，間接印證告訴林立，他的思路是正確的。
對於懂的人，巫妖術實在算不上什麽高明的秘法，它真正不好應付的地方在於未知性，而一旦了解了這門發源於妖界的巫術，巫妖奴就變得異常容易收拾。
相比上次，林立的實力並沒有明顯的提升，最多就是經過覆海印的摧殘，氣海內的真元充沛了幾分，但那時候讓他束手無策甚至差點等死的詭異法門，這次卻是很難再帶來那麽大的威脅。
如此說來，知識有時候確實就是力量。
……
皇甫驍奪取林立命格的計劃宣告破產，無論他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終究是一敗塗地。
他很不甘心，惡臭漚爛的臉上充滿著怨毒。
林立保持警惕走到那顆頭顱旁邊，防備老家夥還有格外的手段，然後說道：“你本不該死，我後來還覺得你挺可憐，歸根結底，你不過是個因為愚蠢所以可憐的人，但你做的這些事，我實在對你心軟不了。”
皇甫驍不曾作答，上顎與下顎不停地碰撞，牙齒發出細微響聲，直到此刻，他都仍然想用牙齒把這個光頭給咬死。
但兩人之間真的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其實沒有。
“是你自己一步步把自己推到萬劫不複的深淵。”林立漠然開口，聲音冷靜，不含絲毫情感。
“我回天師府專門查了古典，關於六六純元功的，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被人騙了。”
咬牙的聲音忽然消失安靜下來。
林立繼續說道：“六六純元功確實分上下兩篇，也的確，每一甲子是個大坎兒，但那個大坎兒並不會讓人修為盡失，因為命格抵觸導致身死也純是扯犢子，你之所以會一夜間變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根本原因在於你熬過那道坎時，被那隻貓妖強行奪舍造成走火入魔，而且那道坎並非一定要修煉下卷才能度過，隻要熬著就是了，等六六三十六天的虛弱期過去，修為自然就會恢複。”
“……”
皇甫驍那雙渾濁的眼睛變得有些空洞，但片刻後，又轉化為怨毒之色：“你贏了，想拿這種鬼話來糊弄我羞辱我？”
林立微微咧著唇角，從儲物錦袋拿出幾頁黃紙，是特意從天師府書館的古書上拓印下來的文本，一字未動，然後將其丟到皇甫驍的頭顱旁邊。
“這幾頁內容是從天師府書館裏的古籍上抄來的，書名《東流》，字字屬實，不信的話我可以暫時不殺你，你回去以後，憑皇甫家的能力要找到這本不是孤本的古書不難，自己慢慢查閱便是。”
孤零零的腦袋艱難扭過去，將那零散紙張上的字跡詳細讀過，眼神逐漸複雜。
《東流》書成於清朝，用詞用字不算晦澀艱深，但凡認字的人都能從中讀懂大概的意思，皇甫家雖是陽老爺子口中的一群土匪，但畢竟是傳沿多少年的貴族，身為家主皇甫驍又怎麽會不識字？
“不用，現在細想起來，那隻貓妖出現得太是時候，那個邋遢老頭出現得也太是時候，琢磨琢磨，老夫竟然是給人當槍使了。”
皇甫驍一顆心沉入穀底，到了這一刻，與身體斷開的腦子總算是難得清醒起來，可惜已於事無補。
這場騙局的結尾於他而言，屬實是過於淒涼，搭上了親孫子和親兄弟，自己眼看著也是不人不鬼活不了多久。
“我想知道的是，那個設局蠱惑你的老東西，都跟你說過些什麽。”林立神情寂寥，一雙眼睛古井不波。
他知道，腳邊這顆頭顱的執念終於消除，正是問話的好時候。
皇甫驍萬念俱灰，道：“老夫隻是放心不下這偌大的家業，他除去貓妖的時候，才那麽容易著了他的道。”
“那他到底說了什麽？比如說為什麽一定要對我動手？”林立掩飾著自己的不耐煩，他想聽的從來都不是垂死之人的懺悔，就算不遠處那具殘軀當場流出變青的腸子，那跟他也沒多大關係。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皇甫驍的可恨之處，他親身體驗得無比真切。
“他說你……”
一句話剛開頭，皇甫驍便立刻失了生機。
專門裝好人從《東流》拓印幾頁內容，想要的信息絲毫還沒有哄騙出來，林立不禁皺起了眉頭，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白紫芫。
“他跟大妖之間的聯係斷掉了，就在剛才他要說的那一刻。”
高位妖對下位妖的氣息感知猶如吃飯喝水，靈敏至極，白紫芫剛才就清晰感知到，來自那位所謂妖神的大妖氣息，瞬間從此間抽離遠去，無影無蹤，連同那個半邊身子被灼焦的灰袍人身上的。
身首異處，沒了巫妖術詭異的生命力，早就該死的皇甫驍自然便死了，連咽氣都不用。
林立眉頭皺得更深，在他看來，皇甫驍原本準備說出的秘密很大，涉及到那位不知身在何處的大妖，或者與大妖無關，但秘密牽涉到的人或事，可能那位大妖不敢讓其從自己的巫妖奴口中泄露出來。
“莫非……”
此情此景，林立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了那個勢力——那個先後派出化神後期老道士、白紫芫、千年怨靈以及柳鳴的勢力。
柳鳴目前仍是須彌山備受期望的天才弟子，但另一方麵，他還為某個神秘的大人物效力，這件事情，須彌山主事者們或許知道，或許也被蒙在鼓裏，不過能讓須彌山這等大派的核心弟子都對其死心塌地帶著無限尊敬地賣命，那位大人物的能量手腕必然超乎尋常的強大。
而那樣的人，當然足夠讓一頭落魄至人界蠱惑信徒的大妖忌憚，甚至畏懼。
林立身形閃爍，眨眼間來到那名灰袍人麵前，冷聲道：“我可以饒你不死，但你必須告訴我，你供奉的大妖是什麽，還有，它在哪裏。”
從字裏行間可以聽出來，這個灰袍人可能與誘騙皇甫驍的灰袍老頭並非同道，關於那個秘密大概一無所知。
不過，他背後的大妖無論與那個秘密有沒有關聯，至少總該是了解一些情況的，否則沒必要忙不迭地正好趕在那種關頭，斷了與皇甫驍的主仆關係。
灰袍人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他跟皇甫驍處境相同，也被侍主掐斷了靈魂契約，失去了肉神不死的頑強能力以及大部分力量來源，虛弱至極。
“我說了，你這能放我走？”
“你不說馬上就得死。”林立寒聲道，他不喜歡討價還價，尤其是人為魚肉我為刀俎的時候。
“我說！”
灰袍人的求生欲還是強烈的，幹巴巴地張口：“我們供奉的都是一位號稱飛沙妖王的大妖，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它的真身，據說是已經渡了兩重劫的強大妖怪，興南區就有它的神廟，在寶華路三十三號。”
“那它本尊呢？”
“這……”灰袍人麵露難色：“大仙您就別難為我了，我是第三批入教的，就知道那麽點事，你要打探它本尊在哪，隻能從第一批入教的人那兒問，我能說的都說了，您能放我走不？”
“不能。”
林立手中突兀凝出一柄雷霆尖刺，準確刺入灰袍人眉心，然後抽出，燒焦了半邊的身子便無力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