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白華玉輦
林立一行奔行至穀底大城內部,步調逐漸變慢,最終停了下來。
路上經過許多商戶人家,他們也稍微看清了情形,滿城正在張羅當中,顯然,那場婚事還未開始。
“穩妥起見,趁木未成舟,我們闖進去把新娘子搶走,溜之大吉;或者,我們在城中等到婚禮進行,再摸清青雲世家突然變卦的緣故。”周寒衣不愧是念過大學的會計專業,條理很清晰,當即給出兩條建議任君選擇。
誠然,林立並不是一個熱愛冒險的熱血男兒,深諳猥瑣發育才是王道,換了以前,他幾乎不用考慮就會選擇前者,但今次,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留下來瞧瞧青雲世家葫蘆裏賣什麽藥。”
一拍即合。
表麵沉穩的周寒衣有一套隨性不羈的作風,粗獷的午雲牛更是原本就率性而為,青雲世家堂而皇之毀約,已經隱隱激怒龍虎山舉足輕重的兩人,若此時叫他們走,嘴上必然不會有微詞,但心裏恐怕要落些芥蒂。
“迎親拜天地要挑吉時。”午雲牛掐著指訣算計一會兒,說道:“今天的吉時是在未時、寅時當中,應當不會選在晚上,未時尚有些時候,咱仨人先去嚐嚐這穀裏有啥好酒?”
周寒衣應和:“換上便裝。”
修真者的簡裝便服分為兩種,一種是在俗世間行走的現代裝束,一種便是修真界中流行的唐式漢服,宗派之人出門在外,兩樣都是隨身攜帶。
換號衣袍三人才從無人的小巷裏大搖大擺走出來,林立不如午雲牛和周寒衣喜好杯中物,相較而言,倒較為在意出關後一頭野蠻生長的頭發,便跟兩人暫別,漫步在街道上,不多時尋到一間剃頭的鋪麵。
修真界相對凡間,古時候的風俗存留完好許多,但當今時代,修士也並不都是挽發束冠的打扮,學著外界留更短更利落發型的男子不在少數,染發燙發也並不罕見。
剃頭鋪老板見了林立,放下手中張羅紅事的活計,洗幹淨手迎上來,笑嗬嗬問道:“要修一下?”
“嗯,剪短些精神點就行,別推光了。”林立想起在元城被所謂的發型設計師坑過,心有餘悸。
老板一縮脖子道:“那我的手藝你隻管放心,這條街上就屬我剃頭最高明。”
整條街就這一家剃頭鋪,他確實是技術最高明的,沒有自誇。
林立發現對方似乎沒覺著自己眼生,旋即釋然,這穀底足足上萬畝,可以容納下一座城,比天師府大了不知幾多倍,城中人口沒有百萬也有幾十萬了,哪能見誰都認識。便借著由頭裝自家人,嘖嘖道:“我就納了悶兒了,咱們家族以前都跟兩座山約好了,今天怎麽就突然要提前婚期了呢?真不怕天師府發火啊?”
剃頭鋪老板蹭蹭刮著剃刀,歎道:“誰不納悶兒呢?要論起來,龍虎山跟咱可比須彌山親近,往前幾十年沒少行方便,論理說,人家龍虎山那小師叔跟四長老的閨女情投意合,就該直接成全人家小倆口的,那不是跟龍虎山親上加親?可這沒成人之美也就算了,咋還奔著得罪龍虎山去呢?須彌山比龍虎山可差著好幾個藏雲閣呢!”
林立不禁被這老板頗有意思的話語逗得暗自發樂,要是讓藏雲閣的人聽見這話,心裏得多受傷?好賴也是與須彌山平起平坐的一等山門,即使傳承後生各方麵略遜色一些,又哪至於如此不濟?
不過一問一答下來,他也將虛實摸得差不多了,看樣子,這座城裏的青雲世家普通民眾,同樣對昨晚的變故雲裏霧裏,顯然打聽不著什麽有用的信息。
剪完頭發,他便到分手的那家酒館與周寒衣、午雲牛碰頭,看起來並不落魄的酒館,今日卻僅有稀稀拉拉的五六號酒客,想來平日照顧生意的客人,都加入了張羅親事的大行列,到現在也還沒忙完。
青雲世家跟須彌山這等宗門差距巨大,青雲見心遠嫁海上,可以說是攀了告知,作為娘家人的這座城自然要大肆操辦,唯恐小了氣派場麵。
“頭發剪得不錯,又帥回去了。”
周寒衣對著進門走近的林立誇讚道,長相素來不是他的長處,在道門五公子中修煉排首位,樣貌居末席,雖不為外人高聲詬病,偶爾卻也會充當那些散修野狐的笑料談資。“等你也排進去,龍虎山的人就是五公子最帥最強的了。”
林立稍覺恍惚:“你竟然會在意這些無聊的東西?”
周寒衣不以為然,隨和道:“修真求仙一路單調乏味,找點別的東西消遣並無不可,況且我在不在意,外麵那些人的嘴該不消停,便一直不會消停。”
林立斂唇笑笑,心中有牽掛自然顯得心不在焉。
青雲世家獨產的酒似乎味道不錯,午雲牛喝的不歇杯,桌上兩碟茴香豆花生米,便下下去一整壇穿腸毒藥,時間也差不多該付賬出門。
嗚——
門外忽而一道嘹亮震撼的吹角聲,三人不約而同望了眼天上,日頭從天心偏離寸許,正好未時。
角聲過後,滿城回蕩歡快的嗩呐鑼鼓接踵響起,整座穀中城仿佛都活了過來。
鞭炮聲嘈雜,林立微微眯了眼睛,眸光發寒。
……
……
青雲見心很難過,她沒有機會再等哪個人來了,被強製吸入了縛靈霧,她此時的身軀便成了傀儡,一襲紅裝不由自主走向武儀塔,頭頂典雅鳳冠,大紅蓋頭之下似水容顏麵帶淺笑——她甚至連淌下兩行意味悲傷的清淚都做不到。
耳邊隆隆喜慶鑼鼓嗩呐,她卻覺得好生聒噪煩人。
這便是家族,祥和時一片歡聲親切,遇事時便如土匪強盜,毫無自由可言。可悲的是,站在武儀塔前,她才如夢初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突兀的,有大股強悍氣息從南方而來,勻速接近,居高臨下的感覺像是站在天上。
事實上那群人就是站在天上,腳踏滾滾雲霧,動用了須彌山最高規格的白華玉輦,聲勢不可謂不高。
上流宗門都有各自的底蘊,大人物出行,多是乘輦,而輦雖然也能在天上飛,卻不能定義為禦器飛行,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與逼格。
飛輦禦空耗損極大,每千米便要用竭十幾塊由中等靈礦至純提煉的靈石,奢華無比——各大山門的宗主掌教平時鮮少親自外出,大抵便是這個原因,排場擺小了丟自己的臉跌宗派的顏麵,擺大了又難免傷財心疼。
須彌山為了景公子迎娶青雲見心,竟是出動了一架飛輦,可見宗門內對此事的上心程度,或者說對劍聖爺孫的倚重程度。
滿城青雲族人抬首望天,眼中皆是驚訝震撼,修為高些目力強些的,則可直接看清白華玉輦上的迎親隊伍,總數十七人,站於最前方者大紅喜服頭戴羽冠,俊朗清雋無比,氣質更是卓爾不群,最要緊的,他年紀很輕境界很高。
頂多三十歲,便已甄至化神後期,且隨身流動的氣勢,甚至遠遠碾壓普通的化神巔峰。
此人無疑便是修真界五公子中的景公子了。
在他身後,一名白衣老人抱劍站立,昏昏欲睡地眯著眼睛,形似枯木,頭發雜亂裹著個歪了的發髻,若非身上的衣服嶄新幹淨,整副形象便與無人贍養的落魄老乞丐有九分相似。但就是這麽個全無高人氣象的糟老頭子,卻給人一種身軀化作寶劍的犀利感,強大到了極致,下方民眾無一人敢用目光直視,生怕被那劍氣越過雲泥距離刺傷了眼。
“那是須彌山的宗主大人嗎?”
眼睛不忍逼視,討論的焦點卻毫無偏頗的集中在了那名老人身上。
“該怕不是,須彌山宗主說是不到二百歲,沒這麽蒼老。”
“聽說須彌山宗主跟家主模樣差不多年輕來著。”
“那就是山上的老祖宗了,這身修為,要是一怒能把咱青雲家屠個幹淨吧?”
“太嚇人了!”
“怪不得家主和長老會突然反悔,須彌山難不成要強娶見心小姐?不怕天師府動怒?”
“是啊,這老先生在我等麵前雖深不可測,但龍虎山必是不懼。”
“不懼又如何呢?憑這老先生的實力,先逼得家主和長老們妥協,到時候龍虎山發覺,人家米已成炊了,又能如何?太平盛世總不能為了個女人兩大宗門開戰。”
“棋先一招,須彌山有點無恥啊!”
“慎言!渡劫高手何其強大?風吹草動皆不能避過耳目,你莫不是想死?”
那人趕忙住嘴,生怕禍從口出,即便身處家族最底層,他也明白,天上那名老者一怒,青雲世家絕對沒有能讓之息怒的資本,更別說與之抗衡。
實力強悍,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玉輦落在武儀塔前方的石板廣場上,雲霧散淡,更多普通族人看清了須彌山眾人的仙貌,心驚的情緒不由蔓延開來。
那般至強的老人,居然無言無語站在景公子身後甘當陪襯,須彌山這是鐵了心要娶見心小姐過門,人們便漸漸地生出各類心思,喜憂參半,不知是福是禍。
若僅是須彌山一家,此情此景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須彌山對麵還有座統禦道門三百年莊嚴無比的龍虎山。
兩座大山的糾葛,雖然礙於大局最後可能不了了之,很難鬧到彼此撕破顏麵傷筋動骨的地步,然,大仙大神試探過招,很容易殃及青雲世家這等夾在中間,偏又無力自保的小魚小蝦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