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姓殷的一家子
商城。
??那座華夏文人圈子內極享盛名的‘小黃山’山麓南角,一處水榭私宅依山而建,從平地觀望與山腰俯瞰,皆有秀麗風雅的景致。
??這不是殷家的祖宅,距今二十三年前,玄學界那位素來輕權貴重平民的斷命菩薩,不知為何大反常態替殷氏尋到了這處風水,並親自畫下庭院格局圖紙,可說是用上了畢生所學,至今無人知曉他那般賣力的緣由。
??玄術上的東西,行外人說不清,坊間隻傳著殷家新宅內蘊四象八卦,邪祟不侵浩氣凜然,少說可保家業三代不落,子孫六代昌盛,天精地華借得有理有據,僅獲福祿不愁報應。
??水榭閣樓正中央的樓房裏,殷南庚端坐在餐桌上方正席,麵前擺著中西合璧的筷子調羹和刀叉溫盤,滿桌的美味佳肴稀奇珍饈剛剛從廚房裏端出來,桌子周圍屬於本家嫡係的後輩,卻都如老爺子一般看上去毫無胃口,沒有半點想動筷子或刀叉的意向。
??氣氛略顯僵硬。
??“怎麽,飯菜不合胃口?”
??執掌家族將近四十年的老人古井不波問道,右側依次是長女殷子脩和大女婿殷傲,然後是時年二十八但仍未出閣的次女殷子衡,左側坐的人則較多些,幾個親兄弟家的待字閨中侄女和侄子及其內眷。
??生在大富之家,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不長壽,到此經年,老爺子活得挺孤獨,麵對著一群生命力旺盛的年輕娃兒,時常感到孤獨。譬如現在,他就覺得風平浪靜時雖好,但凡出點事情,便連個能說得上話的對象都沒有。
??“三叔,不是吃不下,心裏難受啊!”
??左側席末幺兄弟留下的侄子麵色慘淡如喪考妣回話道,其餘幾個侄女侄子和侄媳婦兒呼應著點點頭。
??殷南庚表情有些難看:“子建隻是讓林家小子抓了去,咋瞅著你們這架勢,人已經死了?”
??一眾隔房兒女慌忙解釋,令老人愈發懷疑當年斷命菩薩選風水做格局時暗藏手筆,這才自己過後第一輩,哪有子孫能昌盛六代的征兆?
??右側親女兒和女婿倒還沉穩,不逢場假意作戲貓哭耗子,但也過於消停了些,顯得人情炎涼。
??正趕上午飯的時候,元城那邊的壞消息姍姍來遲,一大家子人這才知道小少爺讓仇家給綁了,目前還是杳無音訊,始作俑者林家那個臭名昭著的紈絝,也還沒提出贖人的條件,或者壓根兒不打算談交易論籌碼。
??二十五歲的林立五年前風頭就已強勁,迎頭趕上了自己父親當年之於華夏的聲威,隻不過又帶了幾分神秘,例如鮮少有人知情,這家夥是怎麽收服李家重登高位的李建成,怎麽單獨去了一趟唐城北區,就擺平了那些九老會籠罩之下的不服招降的刺頭混子勢力。
??但顯露在公眾視野前可以看到的,是據說為家主私生子的李世傑無故人間蒸發,元城惹到據說是這位紈絝禁臠的土皇帝劉百萬,突遭劇變鋃鐺入獄且早早的吃了槍子兒。
??下意識間,殷家幾個有血緣關係的旁親子女,就將活閻王的兒子也當成了心狠手辣吃活人的主兒,憑殷家和林家的深厚交情,殷子建落到他的手裏,還有得活嗎?
??於是幾人坐上飯桌便生出了各不相同的心思,女兒家們倒是沒多想,本來就隔著房,那位橫行霸道的堂弟就算真一命嗚呼,家業不家業的也沒她們什麽事。侄兒卻忍不住胡思亂想,家主膝下間隔將近十年的兩胎都是女兒,好容易三叔不惑之年快到盡頭時落下個帶把能承香火的崽,沒等到瓜熟蒂落來了出英年早逝,真是讓人悲哀的同時又不禁多了一絲絲希冀的愉悅。
??堂姐夫雖說改了殷家的姓,可說穿了還是個外姓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殷家幾百年的祖蔭,總不能旁落外枝。
??殷南庚一雙眼睛看過世間太多的人事景致,導致模樣略顯渾濁,其實通透如炬。侄兒們能有野心他是樂意見到的,誰家都希望養的後生是想吃肉的狼,而不是隻會安心聽話餓了也願意吃屎的哈巴狗。偏偏這些娃娃養尊處優慣了,隻會捯飭得油頭粉麵,半點不長心機,腦子裏想什麽就差沒寫在臉上讓人念出來了,哪個像是能讓他放心交過大權的角色?
??已過花甲的老人對後輩的要求著實不算高,胸中溝壑腦裏乾坤都可以暫時沒有,但肚子裏頭好賴得有點城府才是。
??苦惱思緒夾雜,眼神自然而然落到了唯一的女婿身上,殷南庚轉瞬收起念頭,記起了此人以前姓林。
??思前想後,他還是覺得外人眼裏不成器的幼子反而最靠譜。
??“子脩。”
??殷南庚瞧向長女。
??坐在飯桌右邊首位的女人眉眼娟秀,雖然三十有三的年紀實在不算年輕,不過保養工作下足了本錢,加上天生容貌不俗,她看起來依然有著不輸雙十年華女子的姿色。思忖幾秒後她婉柔開口回答父親:“林立脾氣古怪暴戾,作風一直讓人捉摸不清,所以弟弟現在恐怕死生參半。”
??殷南庚有些心痛加悲涼,那好歹也是你親弟弟,眼見著都生死未卜了,就不能裝點難過緊張的樣子出來看看?
??殷子脩說道:“傲哥以前畢竟是林震天的義子,對林立也比我們熟得多。”
??殷南庚當即試探道:“那就讓殷傲動身去趟元城,找到林立探詢一下子建現在是死是活,如果活著便問他想怎的個贖人條件。”
??“不妥。”
??殷子脩想也不想的便流露出了抵觸情緒,道:“林立對傲哥的恨不會比對殷家少,去了元城九死一生,我隻是想讓傲哥說說,子建現在活著的概率有多少。”
??殷南庚半白的眉頭擰著,一向犯愁二女兒的嫁人問題,現在又不禁有點慶幸,便越過殷傲看著殷子衡,說道:“你弟弟現在處境堪憂,別人去我總覺得不踏實,你少說在家裏工作了好幾年,上限底線的你也清楚,那就你去跟林家小子贖人吧。”
??殷子衡丟下叉子起身,說道:“我去可以,但您也該想想這些年,為了您的寶貝兒子您搭進去多少精神,殷家又搭進去多少錢財和以往交好的人脈,雖然對於殷家那些人情不傷皮毛,可是積少成多,本來有那些人情搭橋,殷家本來可以比現在更好。這次去了林立還不知道要怎麽獅子大開口,要麽索性就贖不回來,把我也扔在那兒給您的好兒子陪葬。”
??殷南庚舒散了花白眉毛,不以為忤,女兒的脾氣他清楚,呱呱墜地至今二十八年,裏邊有二十六年都在跟他這個當爹的頂嘴衝撞,但所幸是還沒嫁出去,沒法學她姐姐那麽向著外人。
??此時殷傲站了起來,說道:“爸,這件事其實錯都在我,百密一疏出了這麽大的誤算,明知林家在元城得了劉宗強的遺產,林立有事沒事就會過去照看兩眼,還勸您讓子建去元城追鄧家的千金,要不這次跟林立談判就讓我去吧,子建要是真不幸遭了毒手,您也不至於再折個女兒在林立手裏。”
??殷南庚自有思量籌措,還不待開口回絕,大女兒先不同意了:“傲哥你坐下,爸爸既然決定讓子衡去就自然有子衡去的道理,林立那麽恨你,如果你去了元城,就算子建還活著,你們倆恐怕也隻能回來一個。”
??老人家沒錦上添花加話便是默認,無論如何,眼下的殷家還有很多用得上這個女婿的時候,相比之下,林立此前從沒做過辣手摧花的勾當,劉宗強家那個當年的元城花魁,如今還毫發無損在山裏帶發修行,那麽殷子衡此行大抵不會有恙。
??不料向來嘴上寸步不讓實際行動卻很聽話的二女兒坐回了位置上,說道:“我覺得姐夫去也不是不行,爸,我們這一家五口除了您和子建,就姐夫這麽一個男人,您總不能什麽重大事都不讓姐夫插手,放著男丁不用指望我跟姐姐兩個女人?傳出去像什麽話?”
??殷南庚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用盡老力,指甲硬生生將那用來作飯桌本就浪費的紅木抓出幾道印,臉上的皺紋卻全無波瀾,微微歎息道:“好吧,那就殷傲去元城走一趟,記得多加小心便是,萬不得已,子建回不來也隻能忍痛了,你千萬莫把自己折在那兒,知道嗎?”
??殷傲的感懷十萬分的誠懇,點點頭:“爸您不要說這種話,我有辦法彌補自己犯的疏漏,一定把子建好好生生帶回家來。”說完將手撫慰意味地放在自己老婆的肩上,殷子脩果然很聽話的沒有再反駁。
??殷南庚老態龍鍾,瞟過左手邊的一長排侄兒侄女,語調緩慢:“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吃完飯再動身吧,一會兒去我書房裏,我取樣東西給你。”
??“好。”
??殷傲踏踏實實坐回椅子上,跟著大家夥兒動筷子,卻不像幾個隔房那般慢悠悠的動作,三口並作兩口吃相著急,等眾人剛吃到半飽時,他已經放下筷子再度起身,上位的殷南庚也隨之暫停碗筷刀叉,離開椅子不緊不慢地往樓上走去。
??老爺子拿了件修士的護身法寶給殷傲,品級比殷子建身上的護甲還高,屬於入流的靈器,雖然也未必能堪大用,但象征的心意足以讓殷傲動容,簡單表過謝意更加著急地出門,叫上司機風風火火趕往元城。
??殷南庚回到飯桌上繼續慢條斯理用餐,半個鍾頭,餐巾抹了抹嘴又把二女兒殷子衡叫到了樓上書房。
??“你比你姐姐聰明。”
??進書房後徹底沒了外人,稍含厲色的老爺子出口卻是句誇讚。
??殷子衡說道:“我還沒結婚,不想冒險在林立那兒丟了命才不想去的。”
??“別跟你爹耍滑頭。”
??殷南庚語氣仍是摻著慈祥,說道:“你明知道,子建本來就跟你姐夫好得能穿一條褲子,這回讓你姐夫救了他的命,往後那傻小子更恨不得跟好姐夫磕頭結拜了,你不會想不明白。”
??“姐夫那麽懂審時度勢,確實比我去有把握啊。”殷子衡說道,平實話語裏不乏譏誚。
??“那就更不該讓他去!”
??當著親女兒說話,殷南庚喜怒掩飾得不多,任誰都看得出老人家現在很惱火。
??殷子衡假小子似的搖了搖頭,橫著嘴唇說道:“您這些年做的最大的錯事,不是驕縱子建任性妄為,恰恰是對姐夫太不好了,疑人不用您偏偏要用,用成了心頭大患又自己跟這兒發愁,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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