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氣氛再次陷入了難掩的尷尬中,他試圖轉移話題:“畫展快開始了,去會場吧。”
兩人同時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爸的手機響了,單調的鈴聲在安靜的休息室中被放大了無數倍。
相似的情景在他的成長中重複出現過數次,所以在他聽到手機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事情。
他爸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很尷尬,卻沒接電話,直接把電話掛了,但是很快對方又打來了第二通。
徐超群無奈地歎了口氣,說了句抱歉,而後匆匆地跑出了休息室。
他一定會走——這時當時的徐臨風內心所想。
“你竟然還對他抱有希望。”在徐超群離開後,李於蘭忽然開口,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嘲諷與調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把自己的感情浪費在不必要的東西上。”
徐臨風回頭看著他媽,忽然特別恨她。
李於蘭絲毫不在乎兒子的眼光,鎮定自若地吞雲吐霧:“你的感情對於你自己來說珍貴無比,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文不值,所以千萬不要隨便表達你的感情,不然最後輸得最慘的還是你。”
李於蘭的話音剛落,徐超群就回來了,神色緊張、倉皇,不敢正視兒子的眼睛,欲言又止數次。
那一刻徐臨風就明白了什麽,對這個男人最後的幾分期望在瞬間蕩然無存。
“走吧。”他語氣淡漠,言簡意賅,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徐超群滿麵愧疚地看著自己兒子:“臨風……”
他無動於衷:“走。”
徐超群還在試圖解釋:“你妹妹生病了……很嚴重,在醫院。”
李於蘭冷笑了一聲:“在醫院就嚴重?那你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到底是什麽病,有多嚴重,不是大家不相信你,就是想長長見識。”
李於蘭的嘴就像是一把刀,毫不給徐超群留情麵。
徐超群急得滿頭大汗滿麵通紅,最後憋出來一句:“發、發燒,高燒。”
李於蘭倆眼一瞪,一本正經:“呦,那可真是嚴重,您還是趕緊回家吧,再耽誤一會兒就退燒了。”
徐超群被噎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挫敗地歎了口氣,愧疚不已地看著自己兒子:“臨風,爸爸先走了,下次一定……”
不等他把話說完,徐臨風就打斷了他的承諾,語氣輕而決絕:“沒有下次,走。”
他沒有用“滾”這個字,已經是對自己父親最後的尊重。
徐超群長歎了口氣,低著頭離開了。
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畫展,這場畫展為他贏得了天才少年的稱號,同時也告訴他了一個道理——千萬不要隨便表達你的感情,你的喜歡對於別人來說,一文不值。
但是道理誰都會懂,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開第一場畫展的時候是在高中,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也是在高中。
他上的是全省最好的藝術高中,重點率幾乎能達到百分之百,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學,他們總是一起相約采風畫畫。
背著畫夾,騎著騎行車,在大街小巷四處亂轉,是他上高中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
他們學校與巴黎美術學院有對接,每年都有保送名額,但名額非常珍貴,隻有一個,他在高三那年不出預料的報送了。
女孩卻沒有。
在他簽保送書的前一天,女孩來找他,問他喜不喜歡自己。
他很緊張,也很難把“喜歡”那兩個字說出口,但是他看到女孩眼圈紅了,他一下子就慌了,逼著自己說出了“喜歡”兩個字。
但女孩還是哭了,囔著鼻子對他說:“我也喜歡你,可是你要去巴黎了。”
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著眼淚。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淚眼模糊地看著他:“我不想讓你走,你不簽保送書行不行?我們一起報西輔大學,你等我四年,我會努力追上你的,等大學畢業我們一起申請巴黎美術學院行麽?”
少年的感情很青澀,不摻雜任何雜念,外加年少輕狂,做事衝動,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好,我等你。”
為了喜歡的女孩,那天他沒有簽保送書,在眾人的氣急敗壞中放棄了報送名額,高考填誌願的時候,他如約填了西輔大學。
然而事與願違,通知書下來那天他才知道,女孩沒有報名西輔大,她被報送上了巴黎美術學院。
她騙了他。
在電話裏,她哭著跟他說對不起,跟他解釋這麽做都是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因為沒有保送名額的話,她根本申請不上巴黎美術學院,但是他可以。
他沒多說什麽,簡單地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就掛了電話,從此之後再也沒聯係過這個女孩。
從小到大,現實一次又一次的向他證明了他媽的話是對的,他的喜歡一文不值。
或者說,他的喜歡是個詛咒。
他喜歡麵團,把他當唯一的朋友,但是麵團最後卻離開了他。
他喜歡他爸,把他當成大山,但是最後大山不要他了。
他喜歡過一個女孩,第一次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線對她說出了“喜歡”兩個字,但她卻騙了他。
他喜歡什麽,什麽就會離開他,他喜歡的越多,對方離開的就越快,所以他再也不敢隨便的去表達自己的喜歡,他寧可把這份喜歡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裏,也不敢將這份感情說出口,因為他怕自己的人生會重蹈覆轍,一但“喜歡”兩個字說出口,她就會走。
……
教室的光線昏暗,纏綿後殘留的旖旎氣氛還未消散。
北佳滿目期待地看著徐臨風,雙眸中似乎閃耀著星光。
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一個,她沒辦法不把他當成全部,而且她還那麽喜歡他,喜歡到了心坎兒裏。
然而徐臨風卻回避了她的目光,沉默片刻,答非所問得說了句:“幾點了?”
刹那間,她的滿目星光盡數黯淡了下來,眼神徹底呆滯了。
他不喜歡她。
他還是喜歡那個女孩。
怔忪片刻,北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言不發地從他懷中掙了出來,開始從地上找自己的衣服穿。
徐臨風很害怕,神色中布滿了惶恐,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臂還在顫抖,想說些什麽,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
“鬆手。”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沒什麽溫度,也聽不出喜怒,“五點了,該回家了。”
第16章
“別走。”徐臨風沒有鬆開她,反而將她的手腕握地更緊了,他不喜歡她剛才說話時的語氣,冷漠而疏離,像是在對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她的男人。
北佳下意識地掙了下手腕:“鬆手,你弄疼我了。”
她的語氣中蘊藏著幾分焦急,似乎真的疼了,徐臨風立即鬆了手,但卻沒有放開她:“我……”
他不是缺乏愛一個人的勇氣,隻是不敢去表達,但他也深知這一步必不可少。
深吸了一口氣,他鼓起最大的勇氣對她說:“我、我不會離開你。”雖然這句話更像是承擔責任而不是傾訴感情,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所有人都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表達自己的感情,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喜歡是詛咒,一但說出口,他喜歡的東西就會離開他。
北佳不置可否,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還是那句話:“五點了,該走了。”
徐臨風很怕她再也不要自己了,直接從身後抱住了她,在她耳畔鄭重認真地重申:“我不會離開你。”
你會,你馬上就要去巴黎了,而且你有喜歡的人。
北佳忽然特別煩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貪圖一時的爽快不顧後果的尋歡作樂麽?明明是沒有結果的事,為什麽非要抱有期待和幻想?
他來渝城並不是為了她,他吻她也不一定是喜歡,男男女女間有很多種相處模式,沒人規定喜歡一個人就必須要做什麽事,或者做了什麽事就一定是喜歡,而且他是天才,她什麽都不是,他憑什麽會喜歡她?都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歎了口氣,北佳直接換了話題,幹脆果斷地把這件事翻篇了:“穿衣服吧,我媽還讓我去買東西呢,再晚一會兒就關門了。”
徐臨風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出了她的失望,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她,因為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無奈之下隻好鬆開了她,但內心依舊很忐忑,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冬天日短,等兩人穿好衣服走出教室,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空無一人的校園裏冷冷清清,從教學樓到校門口,兩人一路無言。
北佳去門衛室還鑰匙的時候,李叔還奇怪地問了她一句:“怎麽逛了這麽久?”
北佳做賊心虛,垂下了目光,隨便找了個借口解釋道:“太長時間沒回來了,還去教室裏坐了一會兒。”
李叔笑著回道:“有空了就多回來看看。”
北佳道:“恩,知道了。”跟李叔道別後,她就和徐臨風一起走了,今天中午出門前她媽讓她回來的時候去肉鋪訂半頭羊,但她也沒忘了帶著徐臨風去梅林的事,不過現在天已經黑了,去梅林也不太合適,權衡了一下,她對徐臨風說道,“梅林附近沒有路燈,晚上什麽也看不見,要不明天再去吧。”
“行。”徐臨風知道自己犯錯了,現在對她唯命是從,“我都聽你的。”
北佳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討好,但是沒理他,直接轉身走了,徐臨風快步跟上,一路上他都在悄悄地打量她的臉色,忐忑不安又不知所措。
臨近年關,鎮子裏的商鋪關門都早,等北佳來到肉鋪的時候,老板都已經快清理好案板了,她走到肉鋪前,一邊拿錢包一邊說道:“郭哥,我要訂半頭羊。”
誰知郭哥竟然回道:“丫頭你來晚了啊,沒貨了。”
“啊?”北佳有點意外,“這不是才小年麽?”
郭哥無奈一笑:“這都小年了,你才來訂,肯定沒貨了。”
既然沒貨了,北佳也沒辦法,歎了口氣:“行吧,謝謝郭哥。”然後她拿出了手機,走到一旁給她媽打了個電話,跟她說了一下羊肉沒貨的事。
“沒貨就沒貨吧,不吃了。”常春紅在電話裏說道,“本來還讓小徐嚐嚐你爸親手做的火鍋呢。”
北佳現在心情不好全是因為徐臨風,所以聽到她媽這話她就不服氣了:“我剛回家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倆這麽熱情似火地對我啊。”
“人家不是客人麽?不給客人吃好的難不成讓人家天天吃糠咽菜?而且人家孩子過年家裏沒有人,來你們家就是為了有個年味,你不好好對人家行麽?”常春紅越說越生氣,感覺自己閨女不懂事,“我說你這丫頭這幾天怎麽了?脾氣怎麽這麽大?吃炸藥了吧?”
在她媽的強權下,北佳瞬間蔫了:“我沒有……”
“你要厲害死了,還沒有?”常春紅毫不留情,“你趕緊找個對象嫁人吧,省的天天在家煩我。”
北佳:“…………”我真的是您親生的麽?
常春紅還在電話裏歎了口氣,顯得心累無比:“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去做飯了,不做你和小徐的飯了,你帶著小徐去咱們鎮東吃夜市吧,記得一定要帶著小徐喝鎮東夜市的牛肉湯啊,小年最後一天開業,明天人家就關門回老家了。”
鎮東夜市的牛肉湯還上過省電視台的美食特約節目,從此之後一炮而紅,每天去喝湯的食客絡繹不絕,這些食客中不僅有渝城本地人,還有特別多來旅遊的外地人,而且一碗湯的價格才十五,絕對的物美價廉,可謂是渝城的一大特色了。
不過湯好喝是真的好喝,但隊也是真的難排,更何況今天是最後一天營業期。
北佳第一次為她媽的熱情感到苦惱,但又不敢反抗,蔫巴巴地回道:“行吧……”
常春紅沒再說多廢話,直接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