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殘酷真相
夏惟音對危險有著十分敏銳的本能反應,在劍光近身之前,她下意識推開墨妄塵,靈動轉身,大步跳向一旁,堪堪避開賀蘭闕的攻擊。
一擊沒能得手,賀蘭闕立刻翻轉手腕,劍光如遊龍般靈活轉動,又緊隨夏惟音刺去。
墨妄塵抽出匕首倒提,想要上前阻攔,無奈才一抬手臂就牽動了傷口,背上衣衫霎時被血染紅,渾身力氣登時被抽去。
“賀蘭闕!你敢傷她便是與我為敵!”
劇痛讓墨妄塵不得不單膝跪地,倚著牆壁勉強支撐,而咬牙切齒發出的威脅,賀蘭闕隻當做沒有聽見,仍固執地瞄準夏惟音進行攻擊。
三兩次驚險避過後,夏惟音發覺,雖然賀蘭闕是墨妄塵的師兄,但功夫並不如墨妄塵。
而她,是墨妄塵親手教出來的,就算修習時間很短,憑著卓絕天資倒也能夠避免受傷,甚至在十幾招過後還能找到機會還擊。
夏惟音在功夫上的迅速成長出乎墨妄塵意料,看她閃轉騰挪越來越遊刃有餘,吊著的心慢慢放下。
賀蘭闕也同樣吃驚,與墨妄塵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第十三次攻擊又以失敗告終,賀蘭闕突然停手,一轉長劍所指方向,嗖地將劍橫在墨妄塵頸間。
“以為她赤手空拳我就看不出來了?”賀蘭闕怒道,“她用的是奉鈞拳,師父自創的拳法,你連本門不外傳的功夫都教給她了嗎?妄塵,你真是鬼迷了心竅!”
墨妄塵啞笑,抬起頭目光冰冷:“你心裏還有師門?那我問你,剛才你要對惟音做的事,就對得起師父、對得起師門了嗎?”
“別拿師父威脅我,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賀蘭闕喘著粗氣,手臂仍在發抖,“如果你沒有出現,她根本不會與殿下產生分歧,要是沒有你,她已經是太子妃了你知道嗎?”
咆哮之後,是一陣漫長沉默。
墨妄塵扭頭看向夏惟音,唇角一絲模糊淺笑:“太子妃?你真的接受他了?”
夏惟音自然一頭霧水,蹙起娥眉:“我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光明的未來?”
怒火衝頭說了不該說的話後,賀蘭闕很快冷靜下來,然而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咬咬牙,賀蘭闕索性和盤托出:“殿下已經下定決心娶她為妃,聘禮是我親自送到安平侯府的。殿下從未對任何女子動過心,唯有這一次犯了糊塗,執意要娶一個會給他帶來災難的女人。我卻看得明白,她心裏根本沒有殿下,她喜歡的人……是你。”
“所以你就想殺了我?”夏惟音氣得冷笑,“一個擅自決定我的婚事,一個替我決定我喜歡誰,你們主仆的喜好還真是惡趣味。”
墨妄塵淡淡瞥了眼夏惟音,咳了兩聲,按住肩頭緩緩起身:“她喜歡誰,誰要娶她,與我有關,但與師兄你無關。賀蘭師兄,你若為蕭君眠對我下殺手,我無話可說;但你要殺的人是惟音,捫心自問,你就不怕殺了她後悔一生嗎?你可還記得,她是你什麽人?”
聽了墨妄塵的質問,賀蘭闕抖得更加厲害,緊咬牙關閉起眼,過了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記得,當然記得……她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
冷風吹過耳邊,蔚藍天空忽然開始旋轉,大地似乎也在搖晃。
夏惟音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場荒誕笑話裏,生活在一場根本不存在的戲劇之中。
安平侯府不受寵的三小姐,被太子看中百般優待的內侍女官,何時搖身一變成了穎闌國人?又是什麽時候,她多了賀蘭闕未婚妻的可笑身份?
夏惟音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如何。
她想,一定是很糟糕的表情,否則墨妄塵不會忍著劇痛走到她麵前,帶著心疼眼神,將她的頭摁在胸口。
“你必須慢慢學會接受,哪怕真相比毒藥更加斷腸。惟音,我從不曾想要傷害你,我想做的隻是一點點讓你了解真相,想帶你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家,看似近在遲尺,卻如幻影一般難以碰觸的東西。
這個字眼似乎也讓賀蘭闕心裏萬分難受,緊握在手中的劍終是頹然落下,沾染塵土,靜靜橫陳。
“妄塵,”啞啞開口,賀蘭闕雙目空洞無神,戾氣全無,“對你而言,惟音是什麽人?”
墨妄塵回答得毫不猶豫:“我想保護的人。”
“為什麽?”
“因為她很重要。”
“重要到什麽程度?”
墨妄塵低頭,眸光靜如止水:“重要到我仍留在這裏,每天遊蕩在皇宮附近,等著她,想見她。重要到願為她與同門刀兵相向。”
“為什麽?”
同樣的問句,卻是不一樣的問題,而這次,墨妄塵沒有立刻回答。
夏惟音腦海裏一片混亂,根本沒有心思去聽兄弟二人之間枯燥無味的一問一答,隻想靠在溫暖胸膛上,讓心力交瘁的自己得到片刻休息。
“對不起,惟音。”
耳邊傳來柔柔一聲道歉,緊接著,夏惟音感覺到腦後一陣劇痛,雙眼一黑,失去所有知覺。
墨妄塵輕輕抱住昏過去的夏惟音,目光緩緩與賀蘭闕對視,清冷凜冽,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雍容與氣勢。
“因為我喜歡她。這答案,賀蘭師兄可滿意?”
賀蘭闕先是失聲啞笑,而後越笑越大聲,卻帶著幾分蒼涼味道:“你竟然……竟然喜歡上了自己局中的一顆棋子!你隱姓埋名籌劃多年,承載著那麽多族人的期望,結果為了一個女人險些害死自己!”
“賀蘭師兄不也為蕭君眠舍棄了一切嗎?每個人心裏都有珍視的東西,沒必要對我冷嘲熱諷。”
胸口翻湧血氣讓墨妄塵忍不住咳了幾聲,有血絲滲過唇角。
隨手抹去唇角血跡,墨妄塵費力抱起夏惟音向前走了兩步,稍稍回頭:“如果賀蘭師兄想殺我,最好就趁現在。等我傷勢痊愈,你會和從前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賀蘭闕一聲苦笑,仿佛失去力氣一般頹然靠在牆上:“走吧,帶她遠走高飛,再也別回到這裏。”
墨妄塵沉默少頃,轉身大步離去。
那天之後,東宮裏少了一道靚麗身影,沒有人知道備受關注的內侍女官去了何處,安平侯也隻能望著院落裏堆積如山的聘禮無聲歎息。
議論很快就隨著其他茶餘飯後的新話題熄滅,唯有帝都內外到處張貼的尋人告示還會讓人們偶爾想起,有這麽一個女人,讓他們賢明的太子一連數日穿行於大街小巷,隻為將她尋回。
夏惟音並不清楚自己昏迷後又發生過什麽,幾次剛剛醒來,還沒等看清身在何處、眼前是誰,就會有人灌下一碗湯藥,讓她繼續陷入沉睡。
就這樣醒醒睡睡反複交替,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在顛簸中徹底蘇醒。
人,躺在樸素卻鋪墊舒適的馬車裏;車外,陌生景色與她記憶中沒有半點重疊。
腦袋昏昏沉沉漲得難受,夏惟音翻身坐起,打開車窗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總算清醒許多。
大概是聽到車裏有動靜,馬車忽然停下,駕車的人打開車門,將幾塊幹糧和水袋放到夏惟音身邊。
“距離最近的城鎮還有兩個時辰路程,嫌煩的話繼續睡。”
那人淡漠得很,容貌語氣,夏惟音都不陌生。
楚逸她是見過的,知道他是墨妄塵手下,這足以說明,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都是墨妄塵的安排。
肚子裏一陣轟鳴擂鼓叫得響亮,夏惟音無暇多問,抓起幹糧就著冷水,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幹幹淨淨。
“還有嗎?”舔了舔唇瓣,夏惟音有些不好意思問道。
楚逸默默取來兩塊幹糧,思忖片刻,又把其中一塊收回:“睡了整整六天,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會死人。”
“六天?”夏惟音瞪大眼睛,“我這一睡就是六天?那我們現在在哪裏?”
“已經出了掖城,正往南邊譚郡趕。”
“墨妄塵的安排嗎?他沒一起來?對了,我記得他受了傷,現在還好嗎?還有賀蘭大人……”
一邊大口咬著幹糧,一邊不停發問,夏惟音把不願多說話的楚逸逼得十分不耐煩。
楚逸捏了下眉心搖搖頭,嘭地關上車門繼續去駕車。
水足飯飽,夏惟音徹底精神了,渾身上下檢查一番,無傷,衣衫也還是昏過去之前穿的那套。
仔細聞聞,一股汗臭味。
到這種時候她才會稍稍有些懷念在東宮的生活,每天都有熱水香花、隨時可以沐浴這點,尋常百姓家是做不到的。
不過這不代表她想要回到那種生活中去,盡管對夏博淵可能會為此傷心難過感到愧疚,但不管怎麽說,她總算是擺脫了東宮的束縛,也不必再麵對蕭君眠那份參雜了過多考量的執著。
吃個半飽又望著車外風景發了一個時辰的呆,馬車終於駛進寧靜的小城瓷鎮。
楚逸沉默依舊,打點起來卻利落幹脆,很快就安排好客棧食宿,親自把夏惟音送進灑掃幹淨的房間內。
“這個,吃下去。”
夏惟音接過楚逸遞來的一包粉末,迷茫道:“什麽東西?”
“解藥。少主不同行,不方便定期給你壓製毒性的藥,索性一次解個利索。”
夏惟音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個身中劇毒的可憐人……第一次發作之後,墨妄塵每個月總會很及時把藥給她,時間一長竟然成了習慣,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中毒的事。
或者該說,比起下毒惡行,他給她的保護更多,讓她很難隻想著中毒這件事。
在房間裏坐到深夜也沒有一絲困意,夏惟音推開窗,望著夜空裏璀璨繁星,渾身上下前所未有地輕鬆。
她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