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緊緊相隨的執念
“林、林副堂主……”
崔靈秀和劉老六看見那女子皆是一震,忙低下頭一副恭敬模樣,全然沒有之前麵對裴挽時的自在輕鬆。
氣氛一刹凝滯。
裴挽低頭看看白紙,再仔細看看夏惟音,反複幾次,終於確定眼前“小兄弟”就是告示上畫的女子,不禁啞然失笑:“姑娘也太會隱藏了!”
林慕染始終一副冰冷表情,令得夏惟音完全沒心思欣賞裴挽的玩笑,微微蹙眉,語氣稍硬:“林副堂主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不能放我走?”
“我說的是人話,聽不懂嗎?”
林慕染明明與夏惟音素不相識,卻在初見時就擺明一副反感態度,崔靈秀和劉老六倍感困惑,夏惟音更是摸不著頭腦。
但被人無緣無故針鋒相對,她也不可能一點脾氣沒有。
“我聽不懂,那是因為林副堂主的人話說得不夠標準,不妨再多修煉幾年。”夏惟音不鹹不淡,一句話噎回去。
林慕染冷笑:“牙尖嘴利,逞強好鬥,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來的。”
“彼此彼此。”
“慕染,說得過分了。”發覺夏惟音臉上已經隱有怒意,裴挽急忙打圓場,朝夏惟音笑道,“夏姑娘別介意,慕染她不會說話,刀子嘴豆腐心,接觸時間長你就了解了。”
“我與她接觸做什麽?”林慕染娥眉一豎,狠狠瞪了裴挽一眼,“裴堂主喜歡,自己去接觸就是,別拉著我一起。”
“你看看,這又衝著我來了。”裴挽無奈苦笑,而後稍稍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向夏姑娘請教。太子滿晉安國尋你,說你可能被賊人擄走,可我看你這樣……”
夏惟音深吸口氣,連忙低聲打斷:“這件事還是私下說吧。”
裴挽十分擅長察言觀色,當下止住話題,讓崔靈秀和劉老六重整人馬繼續押送鏢銀,又邀請夏惟音與他先去趟鎮上,而後同行去往東邊。
人家客客氣氣來邀請,夏惟音自然不方便拒絕。
雖然,她一點都不願看見林慕染這個人。
當天晌午,夏惟音隨裴挽等人又回到鎮上,在鏢局內聊了約有一個時辰。
裴挽是個相當聰明的人,很快就猜到蕭君眠尋找夏惟音的原因,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為夏惟音拒絕了一個主動追求的太子感到惋惜。
“感情這種事強求不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哪怕那人坐擁天下也動不得心。我看夏姑娘伸手不俗,又是個喜歡自由自在的人,想來是受不了皇宮那份拘束的,莫不如找個性情相投的人在一起。”
裴挽的建議雖然誠懇,夏惟音卻也隻有苦笑的份。
要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哪裏那麽容易?
更何況,在這種幾乎所有人都把貞潔當做最重要資格的時代,縱使她自己不在乎,大概也不會有人願意與她這枝殘花敗柳聊人生理想。
聊了一會兒,裴挽說是還有事要辦,暫時離開劉氏鏢局,出門直奔右轉,鑽進罕有人注意的小巷裏。
巷中,早有一道人影背對裴挽,負手默立。
“還未到鎮上就發覺有人在跟蹤,隻是沒想到,居然會是你。”裴挽淡淡一笑,目光中掠過一絲無奈,“夏惟音就在鏢局裏,要怎麽處置,你決定吧。”
那天直到晚飯後,裴挽才再次出現,邀夏惟音到內堂喝茶之前,悄悄將一個紙包塞給林慕染。
“放到她枕頭下藏好。”
“什麽東西?”林慕染皺眉問道。
“別管。”裴挽低道,“前幾天來信讓我們幫忙尋找夏惟音那位,他丟下江山大業自己跑來了,總得給他些收獲。”
林慕染若有所思點點頭,收起紙包轉身離開。
夏惟音對這些全然不知,從內堂喝茶回來簡單洗漱後,原想躺到榻上想一想今天發生的種種,卻不知為什麽,似乎比往常更快感到困倦,甚至連油燈都忘了熄,很快就沉沉睡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裴挽在外麵敲了敲門,見裏麵始終沒人回應,轉身朝暗處勾了勾手指:“藥效應該起作用了,你不用再躲躲藏藏的。”
角落裏傳來淡淡嗯地一聲。
稍過片刻,那人才下定決心走出,月光打在棱角分明的臉上,令得那張清俊容顏愈發淡泊。
如果此時夏惟音醒著,如果她看見緩緩走出的這人,絕對會一塊巨石甩過去。
那是她擺脫不了的糾纏,如影隨形。
也是她所有跌宕起伏的開始。
墨妄塵。
裴挽在墨妄塵進門之前,稍稍攔了他一下:“小塵,你隻跟我說了她的身份,卻沒告訴我,你為什麽一路跟她到這裏?為什麽放下那麽多重要的事情,特地暗中保護著她?”
“等下再跟你說。”墨妄塵聲音沙啞異常,臉色也十分憔悴,推開裴挽手臂徑直走進房內。
夏惟音睡得很熟,依舊是和衣而臥,短劍放在枕邊伸手就能夠得著的地方,整個人蜷成一團縮在被子裏。
“警惕性很高。”裴挽極力壓低聲音,略帶困惑看著蕭君眠,“她是不是遭遇過什麽事情?這年紀的女子,很少有這麽警覺敏感的。”
墨妄塵苦笑裏夾著歎息:“她的遭遇?簡直多得說不過來。”
“你不說,當然說不過來。”
“行了,你出去,別在這裏礙眼。”墨妄塵把裴挽推到門口,毫不客氣道。
裴挽聳聳肩:“好,我不耽誤你。不過你可記著啊,小塵,你家裏還一棵小辣椒呢!敢在外麵拈花惹草,就算景纓不跟你鬧,老爺子也不會放過你的。”
“廢話真多。”
一口氣把裴挽推出屋外關上門,墨妄塵長舒口氣,回到榻邊時,麵上露出一抹柔和神情。
手指輕輕滑過沉睡麵頰,久別的細膩觸感讓墨妄塵一瞬失神,而夏惟音明顯比分別時更加消瘦的麵頰則讓他覺得,心裏有那麽一絲難以言喻的怪異之感。
有些酸澀,有些心痛,卻又止不住感到安心。
唯有此時,她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再瘦下去就要變成猴子了。”伸出手指捏了捏夏惟音臉蛋,墨妄塵自然自語,伏低身子,唇瓣淡淡貼在光潔額頭上。
夏惟音動了動,仍舊沉浸在甜美夢鄉中,側頭時臉頰貼到墨妄塵掌心,似是過於眷戀那份溫度,又無意識地主動往前湊了湊。
墨妄塵保持手掌側立姿勢,久久不願挪動。
夜,就在漫長的寂靜與心跳聲中飛逝而去。
天明第一縷光就要要射到窗子上時,墨妄塵戀戀不舍縮回手,小心翼翼收回紙包,吹熄即將燃盡的油燈,走到門口回頭看看床榻,又忍不住轉身折返。
“等處理完那邊的事我就去找你。”
仿若呢喃一般的低語回蕩唇間,四唇相距不過咫尺,懸空停留許久後,墨妄塵最終沒有如願去做。
起身倒退到門口,輕聲開門,邁出,再小心關門,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極盡仔細,生怕將難得好夢的夏惟音吵醒。
“什麽時候開始,最不解風情的人也變得溫柔起來了呢?”院外,裴挽望天興歎,翠色玉簫有一搭沒一搭敲在掌心上。
墨妄塵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悶不吭聲走到旁邊。
“當初隻打算找你幫忙尋到她,既然她機緣巧合下與玉廷閣有了接觸,那你就擔起保護她的責任吧。最好你能直接把她送到鳳落城,好歹免去我一塊心病。”
“這心病未免太重了些。”裴挽站在墨妄塵身邊足足高出半頭,微微低頭看他,帶著一種玩味表情,“小塵,你和她到底是什麽關係?”
“沒關係。她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墨妄塵悶聲道。
裴挽嗤笑,抬起手臂大喇喇落在墨妄塵肩頭:“臭小子,我比你大六歲,眼看著你從鼻涕蟲長到現在。你腦子裏想什麽,皺皺眉毛我就猜得出來,還跟我打什麽啞謎?老實交代,不然我可不幫你。”
“真沒你想的那樣,至少現在不是。”墨妄塵萬分無奈,揉揉眉心一聲歎息,“我到掖城主要為激化肅親王和蕭君眠矛盾,其次是為把她帶回去。隻不過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我們關係越變越奇怪,現在連我也理不清了。”
“這有什麽理不清的?你隻要告訴我,你們之間進展到什麽地步。”
在裴挽麵前,墨妄塵多出幾分少年稚氣,回頭看看安靜屋子,臉上表情不太開心:“該發生的都沒發生,不該發生的,倒是都發生了。”
裴挽倒吸口氣:“也就是說……生米煮成熟飯,所以她才沒能逃出你的魔掌?”
“別說得那麽惡心。”甩開搭在肩上的手臂,墨妄塵再次蹙起眉頭,“彼時她遭人陷害被沉豬籠,我趕到時還以為她已經死了。沒想到她僥幸逃過一劫,卻被惡人下了藥……你懂的,就是那種藥。”
“然後你就順水推舟,借著救人名義……”
不等裴挽的話落地,墨妄塵一拳打過去,裴挽從容側身避開。
那一拳揮出,各種亂七八糟情緒仿佛隨之宣泄一空,墨妄塵恢複冷靜,收斂起煩躁表情,淡道:“替我照顧好她。”
“憑什麽?”裴挽挑眉,笑吟吟問。
“因為她是我們的族人。”
“無聊的理由,我不接受。”
“……因為她是賀蘭的未婚妻。”
“扯淡,我與賀蘭又不熟。”
墨妄塵深吸口氣,伴著憂鬱的怒氣隱隱流動:“因為我……我必須對她負責,這理由總可以了吧?”
裴挽鼓弄著長笛,撇撇嘴,仍是一副不理不睬樣子。
墨妄塵對裴挽的了解,並不亞於裴挽對他的了解,他很清楚裴挽想聽到的回答是什麽。
隻是那回答,於他而言實在難以啟齒。
垂下的手有些無力,一如此時墨妄塵心情。
認真回望,雖然有些艱難,他還是認認真真一字一句道:“我喜歡她,看不得她受傷害。”
裴挽露出心滿意足表情,玉簫一轉,笑容明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