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妒殺
辰和王府比先前的東宮寢殿更加冷清,一到夜裏便會傳來陣陣酒香,平日裏有奴仆路過,或許還會聽到幾聲呢喃輕語。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們的王爺在思念一個女子,而那女子並非他們侍奉的蘇夫人。
不過這天晚上情況有些不同,酒香依舊,傳來的卻是陣陣說笑聲。
“翼火弩一出,那些亂賊立刻嚇得棄城逃走,平亂軍不費一兵一卒就收複了德鎮,到底還是王爺英明!”
“驅逐複國軍不是一人之力,靠的是將士們無畏拚殺,還有就是太祖留下的神兵利器。隻可惜那些亂賊逃跑太快,又沒能抓住他們的首領,在我心裏終歸是塊兒心病……來,鍾尚書、趙將軍,再喝一杯。”
酒過三巡,因平亂有功一同受到封賞的兩位高官臉色泛紅,油光滿麵,說起話來也親近許多。
“此次順利驅逐亂賊,王爺當封頭功,之後可有什麽打算?”鍾尚書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咧嘴笑道,“我可是聽說,皇上有意恢複殿下太子之位呢!”
趙將軍擺擺手:“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皇上先前罷了殿下的皇儲之位,那是想讓殿下多些磨練,也是為堵住那群胡攪蠻纏的朝臣口舌。殿下勤政愛民,深受百姓擁戴,除了殿下之外,還有誰擔得起太子身份?如今啊,不過是名正言順回到原位了!”
奉承言語,在蕭君眠耳中從來都是毫無意義的。淺笑一聲端起酒杯,睿智眼神反射在澄淨酒液裏:“複不複位全由父皇決定,我隻聽命行事。我比較關心的是肅親王最近動向,不知二位可有什麽消息?”
默默對視一眼,鍾尚書和趙將軍露出尷尬幹笑:“這種事……這種事怎麽好亂說呢?況且我們與肅親王也不熟。”
“哦,是嗎?那算了。”蕭君眠一副滿不在乎模樣,抬了抬酒杯,唇角微微翹起,“對了,聽說鍾尚書上月剛剛新建一間外宅,裏麵還有一位絕色尤物,哪天閑來無事可否讓我去坐一坐欣賞欣賞?還有趙將軍,年前令郎打死一名衙役的案子斷了嗎?是否還需要複查?”
鍾尚書和趙將軍臉色急變,齊齊起身,撲通撲通跪在蕭君眠麵前,砰砰砰拚命磕頭討饒。
一個借嶽父勢力爬上如今地位卻在外偷偷豢養妓女,一個縱子行凶又濫用權力草菅人命,這兩個人早就在蕭君眠要肅清的惡臣名冊上,留他們到今天,已經是蕭君眠忍耐之極限。
說到底,也不過是為榨幹他們的價值而已。
鍾尚書和趙將軍都不是傻子,很快明白剛才蕭君眠問話深意,磕頭磕得渾身無力後,連忙改為戰戰兢兢“戴罪立功”。
“肅親王與微臣是老相識,微臣多次勸肅親王不要與王爺作對,可他不聽,微臣也沒辦法。王爺剛被罷黜那段時間,肅親王得意洋洋向微臣炫耀,說他手下有厲害謀士可運籌帷幄,扳倒王爺是早晚的事,微臣知道肅親王做的是不德不忠之事,所以沒敢搭話……”
眼看鍾尚書滔滔不絕貢獻消息,趙將軍也不甘示弱:“末將和肅親王素無往來,但有不少耳目在各府。聽聞為肅親王出謀劃策的是為姓墨的青年才俊,神出鬼沒、身份成謎,功夫也屬一流。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前段時間這位墨公子突然消失不見了,時間大概……哦對,大概就在賀蘭護衛被劫走前後!”
蕭君眠不動聲色,端起酒杯淺吟一口:“就這些?”
“還有……還有什麽啊……”鍾尚書急得快哭出來,憋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對對對!還有件事!負責安撫德鎮百姓的官員正是微臣同科好友,他說德鎮百姓有幾個幫亂賊扛過麻袋,同那些亂賊都管一個年輕男子叫少主。根據百姓形容,那男子與肅親王手下墨姓謀士倒有幾分相像。”
蕭君眠皺皺眉,望著殘酒自言自語:“少主……墨妄塵嗎?行了,你們出去吧。”
鍾尚書和趙將軍也不知道最後自己會是個什麽結果,心驚膽戰哭喪著臉離去,片刻後,堂中傳來蕭君眠沙啞低笑。
“少主,少主啊……難怪你敢與我爭,自以為還是皇子天家的高貴血脈嗎?墨妄塵……那我就讓你看看好了,看看已經亡國的種族是如何徹底滅絕的!屬於我的人,你永遠別想染指!”
那陣令人心悸的啞笑傳出堂外,一直無聲無息守在外麵的蘇雪喬意識到時機已到,提著裙角小心翼翼走進。
“剛才還與鍾尚書、趙將軍有說有笑,怎麽突然又這樣了?王爺遇到什麽不高興的事了嗎?”斟杯酒雙手送到蕭君眠麵前,蘇雪喬低垂眉眼慢聲道,“若是有什麽心事,王爺不介意的話可以與我說說,雪喬不能為王爺指點天下大勢,但至少可以分擔王爺的煩惱。”
蕭君眠不領情,沉著臉冷道:“煩惱?我的煩惱你如何能懂?你想的隻是如何討好皇後,如何從我這裏得寵不是嗎?”
換做是從前的蘇雪喬,這幾句無情嗬斥足以讓她心碎啜泣,而現在……
她隻是低著頭,仿佛什麽嘲諷言語都沒聽到,平靜如無風湖麵。
“雪喬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這份心意,其他女子誰能做到呢?王爺厭煩我,我有自知之明,平時也不會主動過來惹王爺不痛快,實在是看王爺最近悲喜不定,心裏擔憂,這才會忍著心痛聽王爺冷嘲熱諷,而沒有轉身離開。”
蕭君眠不答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把空杯推到蘇雪喬麵前:“倒酒。”
提起玉壺微微傾斜,澄淨香醇的佳釀滾入杯中,一眼到底,琥珀流光。
一連喝了七八杯,煩躁之感漸漸被酒意壓下,蕭君眠臉色和緩些許,淡淡開口:“你來了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想告訴你。當初我從太子被貶為封王,唐太師那邊諸多抱怨,唯有你和你爹不聲不響隨遇而安,這份支持我始終銘記於心,絕不會忘。”
“夫為妻綱,雪喬一生隻認王爺為夫,無論貧寒疾苦甘願追隨,絕無二心。”
蕭君眠深吸口氣,又沉默半晌,走到蘇雪喬麵前停下:“我會保你和你的家人一生無憂,富貴榮華用之不完。你若願意,還可以在帝都生活;若不願,也可返回故裏另擇良婿……”
話還沒說完,蘇雪喬猛然抬頭,難以置信看著蕭君眠,眼中淚水滿盈,聲音微微發顫:“王爺……王爺是要趕我走嗎?隻因我礙了王爺的眼?又或是我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條罪名?”
“別胡思亂想,不是你的問題。”蕭君眠搖搖頭,竟有幾分愧疚之感,“我不想瞞你,實話實說好了,我打算娶惟音,而她不願與別人共侍一夫,我對你也從未動過心。與其束縛著你常年幽居孤房,倒不如放你自由,憑你條件,必定會有許多真心待你之人願暖你一生。”
蕭君眠的決定聽在蘇雪喬耳中,無異於晴天霹靂,單薄身子晃了晃,那一大滴淚終於沒忍住落下,而後便止不住淚雨漣漣。
事實上在蕭君眠看來,夏惟音是當世第一奇女子,蘇雪喬雖不及她勇敢聰慧有個性,卻也是十分難得的賢惠之人,至少在這種時候她不會像其他人家被休的妻妾一樣哭哭鬧鬧,就隻是站在那裏無聲傷心,默默流淚。
偏偏這種沒有任何質問責怪的態度,總會讓他的愧疚自責無限擴大。
“對不起,當初我不該那麽做。”忍不住輕輕擁抱花容淒慘的蘇雪喬,蕭君眠語無倫次低聲道歉,卻連自己都說不明白,是在為休了她而道歉,還是在為那晚把她當成夏惟音替身,明明無情無意卻奪了她清白之身而道歉。
蘇雪喬哭得更厲害,緊縮在蕭君眠懷裏泣不成聲,柔軟手掌因無力而變得僵冷。
他的胸膛的確溫暖,隻是那份溫暖不是給她的,自然,暖不了她瀕臨死境的寒心。
啜泣聲漸漸息止,蘇雪喬緊緊抓著蕭君眠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口,汲取著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接觸感覺,生怕一眨眼,這最後的溫柔都將離她而去。
人心肉長,蕭君眠本就有愧意,自然不忍心殘忍將她推開,也就由著她賴在懷裏,輕輕撫過高高豎起的發髻、雲鬢,以及那張被淚痕浸濕的麵頰。
沙漏轉了一番,溫酒也已變涼,蕭君眠輕輕歎息,低頭看了看。
蘇雪喬似乎睡著了,雙目輕閉而微顫,眼睫上還掛著半顆晶瑩淚珠,臉頰緊貼他胸膛,被淚水浸濕的衣襟則攥在她手中,整個手掌因為過於用力而顯得蒼白無色。
輕手輕腳抱起蘇雪喬送回臥房,為她解衣,為她蓋被,蕭君眠平生第一次如此勤快,熄了燭燈走的時候,還不忘最後看上一眼。
房門無聲關閉。
輕柔夜色裏,燭燈燃燒後殘留的味道仍在,榻上那抹瘦削身影悄無聲息坐起,白得如同鬼魅。
此時的蘇雪喬已不再是楚楚可憐的被棄妾室,起身下榻,婀娜邁步,光著腳走到門前,打開房門迎著月光長身玉立,咚咚咚咚拍了四下門板。
一直從東宮隨侍到此的侍女匆匆趕來,聽蘇雪喬耳語幾句,重重點頭匆匆離開。
仰頭望著皎潔明月,蘇雪喬露出一抹如若冰霜的冷笑,低低呢喃裏,殺意濃厚。
“夏惟音,這是你逼我的。他身邊不需要兩個女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