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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接近

  “我們的規矩是對騎並射。兩邊各跑百丈,最後在中央匯合。架馬的過程中要射出十支箭,每支對應一個靶子,最後看誰命中靶心次數最多。先射完十支箭的人可以給對方搗亂,隨意這場比試不僅要有準度,還得有速度,磨磨蹭蹭可是會輸得很慘。”


  景纓的精力十分充沛,情緒調整也很快,剛才還被墨妄塵訓斥得心情低落,聽到夏惟音同意進行第三場比試,一轉眼又神采飛揚了。


  墨妄塵不打算阻攔夏惟音也阻攔不住,隻好謹慎地讓百裏將戰馬和弓箭都檢查一番,確定沒問題後親自扶夏惟音上馬。


  “你騎術還不算熟練,沒把握就放棄,別冒險,懂嗎?”反複叮囑幾遍,墨妄塵最後緊緊握了下夏惟音的手,輕道,“保護好自己,這比什麽都重要。”


  景纓就在對麵,看著二人親昵說話,扭過頭裝作沒看見,卻無法掩藏臉上一閃而過的寂寥。


  第三場比試很快在眾人期待中開始。


  景纓騎在馬上自信滿滿,左手執弓,右手牽韁,一聲嬌吒後猛地夾緊馬腹,如一陣旋風般飛速奔行。


  夏惟音倒也沒有落後,但由於馭馬並不熟練,隻能把硬弓挎在肩頭,兩隻手抓緊韁繩,伏地身子集中精力架馬疾馳。


  百丈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擅於奔行的戰馬很快就躍至第一個靶子正前方。景纓根本不需要看路,挺直身軀眯起一隻眼,右手放開韁繩,熟練地從背後箭袋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片刻不待,激射而出。


  篤。


  鐵箭直直命中靶心。


  景纓得意向夏惟音看去,不巧的是,她正看見夏惟音專心致誌挽弦瞄準,鐵箭平飛射出。


  又是一聲悶響,夏惟音第一支箭也順利命中靶心,她卻沒有理會景纓,連看都沒看一眼,又拉開工準備下一箭。


  被無視的滋味很不好受,景纓一咬牙,帶著火氣抽出第二支箭。


  還不等周圍人群發出驚呼讚歎,百丈距離已經跑完大半;夏惟音箭袋中還剩下三支箭,而景纓更是搶先一步命中第八個靶子,又匆匆忙忙瞄準第九個。


  “夏姑娘落後了,以景纓脾氣一定會搗亂的……”百裏看得心驚肉跳,不停搓手。


  話音甫落,景纓的最後一支箭已經射出,搶先命中共同的第十個靶子。抬頭看眼還在瞄準第九個靶子的夏惟音,景纓忽然俯下身子一擰馬脖子,加速朝夏惟音衝去。


  那一刹,百裏和墨妄塵的心幾乎停滯,圍觀的複國軍將士們紛紛露出喜色,準備慶祝景纓的勝利。


  唯獨幾個人例外。


  那幾個人正是先前在大灶時找夏惟音麻煩的一群。


  眼看夏惟音第九支箭穩穩當當命中靶心,幾人互相交換個顏色,拚命擠出一條通路讓其中一人湊到最前麵,一支粗製濫造的小駑從那人袖口露出,悄悄瞄準夏惟音所乘戰馬。


  夏惟音對正在發生的任何事情絲毫沒有察覺,從她跨上馬那一刹開始,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馭馬和射箭兩件事上。


  在景纓解釋完騎射的規矩後,她馬上就發覺,這一局自己有勝利的可能……騎馬她或許不如景纓,但射箭,她很有信心自己絕對不比景纓差,否則前世在警校特訓時受過的苦就白吃了。


  抽出鐵箭,搭在弦上,眯起一隻眼瞄準最後的靶子,手指勾住牛筋弦用力後拉,耳邊已能聽見緊繃的弦發出艱澀聲響;眼角餘光一瞥,她也有看到正向自己飛快衝過來的景纓。


  然而,一切都不如這一箭重要。


  嗖……


  最後一支箭終於離弦,破空銳嘯。


  與那支箭同時出現的還有另一道細微亮光,因為夏惟音是背對,所以並沒有看到,反而是正好衝到她麵前準備一拳打來的景纓看得清清楚楚,登時臉色驟變。


  “躲開!”


  “惟音!”


  來自不同兩個人的驚呼同時響起,夏惟音隻感覺身下戰馬一歪,自己被橫甩出去,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躲閃。


  一陣頭暈目眩後,錯亂景色終於停止,夏惟音並沒有感覺到應有的摔傷痛苦,反而被一片溫熱包裹,將她和危險徹底隔離。


  低低一聲歎息在耳邊響起。


  “看著瘦骨嶙峋的,沒想到這麽沉,快要把我壓死了。”


  在她被馬甩飛那一刹,墨妄塵飛身而至將她抱住,地上滾了十幾翻都是他在墊著,她自然感覺不到任何傷痛。


  夏惟音心頭一緊,連忙掙脫安穩懷抱起身,回頭把墨妄塵上上下下檢查個遍。


  “沒傷到?”擔心詢問時,她眼裏滿是驚慌。


  墨妄塵搖頭,起身拍去衣衫上灰土,陡然變冷的目光射向人群,語氣平淡,卻有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壓迫感:“滾出來。”


  人群中一陣騷動,少頃,幾個人慢騰騰低頭走出,臉色灰敗。


  夏惟音回頭看看摔倒後不停哀鳴的戰馬。


  那匹戰馬的後腿呈現出極其不自然的形狀,還有一支插著鐵弩的傷口,腿骨必然已經折斷,隻怕以後都不能再載著英勇的將士們在沙場上馳騁。


  而戰馬受傷後的結局,隻有一個。


  死亡。


  人為賜予的死亡。


  “何必呢?”一聲低低呢喃,夏惟音蹲下身,輕輕撫摸戰馬脊背。


  “營中總共就剩下這麽幾十匹馬,都是從老家一路帶來的。”一襲紅色飄過,緩緩在馬前落下,低沉嗓音帶著悲傷味道。


  景纓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馬頭,輕輕把側臉貼在那匹馬額前。


  奇跡般地,那匹戰馬不再哀鳴,撲閃著淚珠滾滾的大眼睛,用頭拱了拱景纓,隻是那份熟悉的親昵顯得那樣無力。


  所有人都靜靜看向仿佛能聽懂人話的戰馬,默默垂首,片刻前熱熱鬧鬧的空地上霎時鴉雀無聲。


  吧嗒,一大滴晶瑩水珠落在地上。


  夏惟音訝然看去,景纓圓溜溜的大眼睛通紅一片,越來越多的淚珠滾滾落下,雙肩也止不住微微顫抖。夏惟音相信,若非景纓緊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肯出聲,隻怕此時已是嚎啕痛哭。


  “惟音,景纓交給你了。”墨妄塵忽然低低開口,輕聲在夏惟音耳邊低道。


  戰馬因人為原因不得不舍棄,這的確是件令人惋惜遺憾的事,但夏惟音不認為這點小事足以讓景纓哭泣,想來其中必定還有其他因由。夏惟音輕輕點了點頭,眼神示意墨妄塵不用擔心。


  墨妄塵接收到夏惟音的示意,看向圍觀眾人,冷道:“都散了吧。你們幾個跟我走,今日之事,必須按軍法處置。”


  那幾個罪魁禍首氣焰全無,唯唯諾諾跟在墨妄塵身後,在許多士兵咒罵聲中離去,其他人也很快散場,隻留下幾個士兵來查探受傷的戰馬。


  “景纓姑娘,別哭了,又不是第一次,您總得學會習慣才行。”


  “就是啊,景纓姐,戰馬受傷不是常有的事嗎?您每次一哭,楚爺就要生氣,楚爺一生氣,我們就得挨罵,您就當行行好心疼心疼我們不行嗎?”


  夏惟音聽那幾個小士兵勸景纓,愈發好奇。


  景纓似乎不是第一次為戰馬受傷而哭,看她開朗豪氣的性格,應該不是如此悲春傷秋的人才對。


  “百裏,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回頭看看一臉憂傷的百裏,夏惟音問道。


  “啊?說什麽?”百裏茫然,看看景纓,再看看戰馬,恍然大悟,“哦哦哦,夏姑娘是問景纓為什麽哭吧?是這樣的,我們營中養了六百多匹戰馬,負責照料這些戰馬的人就有景纓一個。呐,受傷的這匹就是景纓養大的。每次有戰馬受傷不得不處理掉,景纓就會哭得很傷心,少主和楚爺都已經習慣了。”


  “這種事怎麽能習慣?”夏惟音皺眉,忽地歎口氣,輕著腳步走到經營身邊蹲下,一起輕撫受傷戰馬。


  景纓似是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苦相,狼狽地抹了抹眼淚,倔強地裝出無所謂模樣。


  夏惟音佯作沒看見,漫不經心道:“小的時候我養過一隻狗,是隻流浪狗,一隻前腿是瘸的,所以我和朋友都叫他半拐。”


  “說這些幹嘛?我又不想聽你講故事。”景纓哼道。


  “就當是我對你的報答吧……剛才在暗器傷到馬腿之前,我看到你故意騎馬撞來,因此我才會被甩到地上。如果不是你那一撞,馬受傷後狂奔的話,我可能會摔下來卷進馬蹄之下,那樣我就沒辦法在這裏給你講故事了。”


  夏惟音笑笑,自言自語般繼續著故事。


  “說老實話,小的時候我連飯都吃不飽,根本沒辦法喂養半拐,可是我很喜歡它,一有時間就會到院子外麵陪它玩。半拐很懂事,從來不亂叫亂咬,總是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或者陪我一起坐著發呆。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陪伴它還是它陪伴我了。”


  “那現在呢?你把它獨自留在家裏了?”景纓已經忘記偽裝,滿懷興趣追問道。


  “沒有。”夏惟音盯著景纓雙眼,平靜中藏著幾分寂然,“我十二歲那年,半拐被其他幾個孩子活活打死了。”


  景纓發愣:“死了……嗎……”


  “是。早上我還抱著它到院子外曬太陽,晚上再見時,就隻剩下半拐遍體鱗傷的屍體了。當時那種心就快碎掉的感覺,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所以……”微微頓了頓,夏惟音柔軟手掌撫過戰馬皮毛,一字一句,清淡卻真摯,“你的難過,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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