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噩夢的預兆
遠離塵囂的寧靜山間,白雲繚繞,碧水悠長。
一個年輕男子站在溪水邊,拿起剛剛烤好的河魚撕成兩半,笑吟吟遞給一高一矮兩個孩子。
“師父,我不吃魚,我想吃膳房煮的魚滑羹。”小男孩兒甕聲甕氣道。
旁側大不了幾歲的少年皺了皺眉頭,滿臉嚴肅:“妄塵,這裏不是皇宮,沒有什麽魚滑羹。”
“那我也不吃魚,師父烤的一點都不好吃。”小男孩兒嘟起嘴,拉了拉少年衣袖,圓溜溜大眼睛裏帶上一層霧蒙蒙水汽,“賀蘭師兄,賀蘭師兄,我想回皇宮,我們和師父一起回去好不好?”
年輕男子臉上笑容慢慢淡去,輕歎一聲,蹲下身揉了揉小男孩兒的頭:“殿下又忘了我說過的話嗎?穎闌國已經沒有了,現在殿下要做的是保護好自己,長大後帶領族人重建故鄉。”
一個五歲的孩子,尚聽不太懂“家沒有了”是什麽意思,然而看著年輕男子眼眸中沉澱的痛,男孩兒還是難過得哭了起來。
少年垂下眉梢,輕輕拉住男孩兒的手,將另一半烤魚全都塞了過去。
“妄塵不哭,快點兒把魚吃了,吃完師兄帶你去練劍。”
年輕男子眼眸裏多了幾分動容,沉沉長歎,目光落在少年老城麵容上:“賀蘭,難為你了,要是你師娘還在……”
少年笑笑,低低垂下頭。
師娘,師娘,那個就快在記憶中消失的溫婉女子,還有她腹中與他有著密切關係的骨肉……那會是他的兄弟,還是未婚妻呢?
複雜思緒還未終止,天色忽然遽變,碧空不見了,潺潺流水消失了,一片血雨突然降下,將世界染成血紅。
少年慌張起來,一手去拉哭泣的男孩兒,一手伸向被血水湮沒的年輕男子,結果卻是誰都沒有抓到;好不容易在越漲越高的紅色河流中抓住些什麽,用力拉出水麵一看,竟是一隻骨骸慘白的頭骨……
“啊……”
淒厲慘叫在東宮引起一番小小騷動,很快又陷入平靜。
賀蘭闕摸了摸臉頰,自己還是那個憔悴的太子侍衛,而非什麽都做不到的少年,唯有一頭冷汗表明,剛才不過是一場令人心悸的噩夢。
一場有關回憶的噩夢。
房門響了兩聲,有人點亮燭燈。
東宮之中,會來探望賀蘭闕的人隻有蕭君眠,盡管他已經許久不曾來過。
“噩夢麽?”屏退困倦的宮女,蕭君眠卸去太子身份,像是普通朋友一般體貼詢問。
賀蘭闕抹了一把汗,病色未退的臉上青白可怖。
“夢到了我師父。還有我和妄塵小的時候。”
蕭君眠少頃沉默,輕道:“抱歉,賀蘭,讓你們同門相向很殘忍是吧?早知道你和墨妄塵是師兄弟關係,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你出麵。”
賀蘭闕沒有說話,疲憊地靠著軟枕,目光有幾分恍惚。
“我早就不算師門的人。在我想殺惟音那一刹開始,我已經變成師門的罪人,這罪孽,到我死也無法還清。”
那場隻為埋伏而設的婚宴上,賀蘭闕拚死救下蕭君眠,而後將自己與墨妄塵絲絲縷縷的關係,以及夏惟音的真正身份和盤托出,換來的是蕭君眠對他的更進一步信任,以及他自己再無法寬恕的自責內疚。
一杯熱茶遞到賀蘭闕麵前,蕭君眠垂著眉眼,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父皇怕是堅持不了幾天了,等父皇駕崩後,我是該繼續囚禁安平侯他們比較好,還是放了他們比較好?賀蘭,我現在腦子一片混亂,你來幫我想想吧。”
賀蘭闕咳了兩聲,啞道:“先前殿下同意皇上的要求,派人去抓安平侯時,不是已經做了決定嗎?”
“父皇下令緝捕安平侯,明麵上的理由是根除叛賊逆黨,實際上卻是有人在後麵吹風,我想目的應該是引惟音出現。”稍微頓了頓,蕭君眠略略壓低聲音,“你知道的,我……我很想再見惟音,所以便依照父皇的命令去做了。可是現在我又怕惟音知道後更加恨我,我不希望是這種結局。”
一聲低而無奈的苦笑後,賀蘭闕長長歎息:“殿下到現在還想著惟音,有什麽用呢?我說過,惟音的心不在殿下這裏,殿下無論做得是對是錯都於事無補。別再執迷不悟了,殿下,放她自由也是給殿下自己自由,這是唯一的出路。”
蕭君眠像是沒聽到一樣,又開始沉默不語,賀蘭闕咳了幾次臉色越來越差時,他才動了動唇瓣,呢喃道:“我沒說要留她,隻是想再見一麵……唯有對她,我不想留下遺憾。”
賀蘭闕對蕭君眠再了解不過,知道他仍放不下,勸也勸不動,索性閉目養神不再理會。
蕭君眠在屋中坐了許久,直至天色微亮才緩緩起身。
他以為賀蘭闕已經睡去,而在他輕輕關上房門之前,卻從榻上飄來淡淡一句冷嘲。
“何必來問?殿下不是已經做了嗎?最努力引惟音出現的人,正是殿下自己。”
蕭君眠黯然離開。
相識多年,賀蘭闕對他一直都是忠誠而信賴,從不曾用這種語氣與他交談。若非心涼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大概賀蘭闕是不會如此的。
然而,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殿下,蘇夫人剛剛去見了安平侯,現在正要去宮裏見皇後娘娘,要不要攔著?”一出門,下人就湊上前小聲匯報。
蕭君眠皺了皺眉,麵上流淌過一絲厭惡之色。
他很後悔當初腦子一熱許下不廢掉蘇雪喬的承諾,以至於那女人幾乎成了精,不僅憑靠一張巧舌和女工手藝深得皇後寵信,在後宮混得如魚得水,還把手悄悄伸向了前朝,以及一些她絕不該碰觸的地方。
停下腳步,蕭君眠負手而立,麵色冰冷:“她去見安平侯幹什麽?”
“小的不知,蘇夫人一進去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罷了,由她,諒她也折騰不出什麽。”稍作沉吟,蕭君眠刻意壓低聲音,“讓城門守衛加緊盤查,一旦發現可疑之人不要攔截,立刻上報,萬萬不能聲張。”
下人領命離去,蕭君眠又在賀蘭闕房門前站了片刻,到天色大亮時終於耐不住困倦,揉著額頭走開。
蕭君眠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院門外,賀蘭闕的房門便無聲無息打開,久病身影有些憔悴枯槁,卻還是勉強邁步慢慢向不遠處院落行去。
同一時刻的東宮之外,剛剛停下的秋雨帶來絲絲寒意,一輛馬車駛出側門,走到兩宮之間略顯偏僻的路段時突然停下。
蘇雪喬章坐在馬車裏小憩,馬車陡然停下帶來劇烈一震,讓她從沒什麽意義的混沌夢境中驚醒。
“怎麽回事?馬車都趕不好嗎?”掀起窗子低聲嗬斥一句,然而不等話音落地,蘇雪喬就再說不出話來。
一把冷而無情的短劍架在她脖子上,執劍的人比劍光更冷。
“蘇姐姐怎麽這樣驚訝?才一兩個月不見,這就不認識我了嗎?”夏惟音使個眼色,蓮華伽羅點點頭,手起手落間,幾個下人全都被打昏過去。
蘇雪喬臉色煞白,強作鎮定道:“夏家妹妹這是要做什麽?你與殿下有仇有怨不該牽連到我身上,再怎麽說,當奶奶你我姐妹一場,我沒少為你在皇後娘娘麵前說話。”
“昔日情分,在私牢那天就已徹底清算,如今又何必再提?”冷笑一聲,夏惟音打開車門,毫不留情將蘇雪喬拉出馬車。
眼看和夏惟音同來的兩個少女都會功夫,而且表情比夏惟音更加凶悍,蘇雪喬自然不敢違抗,不料才一下馬車就被伽羅一拳頭打在頭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再次睜開眼,周圍一片昏暗,過了好久才能勉強看清東西。
蘇雪喬動了動,雙手雙腳都是自由的,再摸摸臉頰,已經腫得老高,滑膩的螺子黛蹭了一手。
“與蘇姐姐相識,似乎還是不久前的事,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蘇姐姐變化如此之大。”昏暗中響起幽幽人語,蘇雪喬毫不費力聽出,那是夏惟音的聲音。
一抹火光亮起,那抹熟悉的,卻憎恨著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蘇雪喬麵前。
“以前蘇姐姐喜歡輕描淡寫,最不喜歡濃妝豔抹,可如今,蘇姐姐臉上的粉黛已經厚到讓我看不清你的真麵目了。”夏惟音步步走近,眉目清冷,“以前我也從沒想過,害我的人中,竟會有蘇姐姐一個。”
黑暗,冰冷,危險,種種感覺讓蘇雪喬戰栗不止,卻還是用力挺直脊背,揚起頭顱。
唯有在夏惟音麵前,她不想顯露任何弱勢。
“這麽說,夏家妹妹已經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了嗎?”扯起一抹牽強冷笑,蘇雪喬用力咽了口口水。
“聽說一些,又親自查了一些,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比起蘇姐姐屢次在皇後耳邊吹風,間接蠱惑皇帝下旨追緝我爹和我大哥還有莫老板等事,與人私通懷上不名譽血脈簡直算不上什麽;另外還有許多肮髒之事,簡直多得數不勝數。”
蘇雪喬簌簌顫抖,越來越難以抑製。
“看來夏家妹妹沒少下工夫,連這些事情都挖出來了。”最後一抹絕望微笑,蘇雪喬的臉色已然慘白。
昔日姐妹,如今仇敵,這是夏惟音不想看到的結局。
但是,她必須硬下心腸。
“那些債咱們以後在清算。”青凰劍出鞘,靜靜停在蘇雪喬頸邊。夏惟音視線如刀,冷冷落在蘇雪喬眼眸中:“告訴我,我爹和大哥被關在哪裏?這是你最後機會。”
意料之外,蘇雪喬沒有激動,也沒有畏懼。
她唇邊那抹嘲諷,就好像自己已是大獲全勝的勝者。
“放棄吧,夏惟音,他們已經不再東宮。要怪隻能怪你來晚一步,如今,你隻有為他們收屍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