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骨肉
夏惟音的回答讓夏博淵徹底混亂,張大嘴巴愣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犯愁。
他可從沒想過,自己這麽早就當了舅舅。
“這、這怎麽會……你和墨妄塵一直那個……所以說,確定這是墨妄塵的孩子?不是傷風感冒的症狀?”
夏博淵手足無措,夏惟音疲憊看他一眼,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隻有這個可能最大,但也不能一口咬定,因此我才想要去看大夫。”扶住桌子緩緩站起,夏惟音小心翼翼護住小腹,低道,“不管我和他還有沒有可能,這件事必須得確定下來。大哥,去趟附近城鎮吧,盡早。”
夏博淵從恍惚中被叫醒,擰緊眉頭思忖片刻,一咬牙:“不行,要真是懷著孩子,哪能讓你再騎馬奔波?你等著,就在這裏坐著等,不許亂動,聽見沒有?我去問問陸頭兒,看看他有什麽辦法沒。”
陸頭兒就是莫思歸名下商隊的領隊,收到夏博淵的求助後,立刻讓商隊裏一名頗通醫術的賬房夏先生去為夏惟音探脈。
房先生號了脈,又詢問了一些問題,而後撚著羊角須,嘶地倒吸口氣,尷尬道:“夏姑娘這……這是喜脈無疑啊!足有三個多月了!”
跟著莫思歸這批人對夏惟音多少都有些了解,知道她是空掛虛名的皇後,實則與新帝蕭君眠半點兒關係都不曾發生過,有些人便理所當然認為,她還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
這孩子,來的就有些莫名了。
房先生人還算不錯,隻把結果告訴了陸頭兒,並沒有對外聲張。
“夏侯爺,夏姑娘腹中骨肉是誰的,老夫不多問。不過您得注意著些,夏姑娘身子骨單薄,氣血兩虛,一旦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滑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依老夫建議,不如帶夏姑娘到環境好些的地方暫住,至少孩子生下來之前,萬不能再這樣奔波了。”
“是啊,夏侯爺,不管二位承不承認,夏姑娘終歸是我晉安國皇後,稍有差池,在下實在承擔不起。”陸頭兒也跟著勸,卻不敢說太大聲讓裏屋的夏惟音聽見。
夏博淵自是煩惱一場。
墨妄塵剛剛被趕走,緊接著夏惟音就被發現身懷六甲,這叫什麽事啊?
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
盡管心裏有千萬般嘮叨,在夏惟音麵前,夏博淵還是的故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之色。
“惟音啊,我和陸頭兒、房先生商量了一下,覺得你現在不適合繼續呆在這種地方。陸頭兒說往北回走幾十裏,及譚郡上有莫老板一處房產,這些年一直都空著呢,咱們先搬那裏住上一段時間。你有什麽想做的,等孩子生下來再說,總不能讓孩子跟你吃苦頭,對吧?”
夏惟音縮在床榻一角,環抱雙膝,一雙眼中盡是麻木:“大哥為什麽不問問我,想不想要這孩子?”
“什麽想不想要?”夏博淵一愣,繼而倒吸口氣,嘭地敲夏惟音頭頂,“傻丫頭,你可別嚇唬大哥。孩子懷都懷上了,哪有不要之理?你是他娘,就有責任生下他、撫養他長大,這與他爹是誰無關!”
一個生來沒有父親疼愛的孩子嗎?不完整的人生,與根本不存在的人生,是不是後者更輕鬆些?
夏惟音笑了笑,幹澀無味。
因著那個有些可怕的話題,之後的幾天裏夏博淵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榻邊,夏惟音倒也沒做什麽出格舉動,隻是害喜反應越來越嚴重,吃不下東西還要幹嘔,有時幾乎要把膽汁都嘔出來了。
陸頭兒讓房先生留下來照顧夏惟音,近一個月過去,夏惟音的反應不見消退,不過吃得好上許多,休息也比以前充足,臉色總算漸漸紅潤起來。
大約第三十幾天時,夏惟音小腹已經能看見明顯隆起,就在這時候,莫思歸出現在荒蕪的寧鎮。
“聽陸大哥說你身懷六甲,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想想邀你回去你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我就親自出馬了。”
莫思歸前來探望時,夏惟音剛從一場連一場的噩夢中驚醒,臉色差得很;然而莫思歸像是沒看看到一般,有說有笑一如往常。
“這趟我帶了許多補品過來,你得好好調養……放心,都是從你賬目上扣除的,關鍵時候天字貴賓的身份還是很有用的。哦,對了,我還弄了輛安穩的馬車,你坐上去應該不會感到顛簸。”
夏惟音似笑非笑,幽幽看著他:“我不會離開這裏。”
“沒得商量,現在你的所有事情,全部由我和夏侯爺做主。”
難得莫思歸如此強勢,一本正經的表情卻把夏惟音逗笑:“怎麽,是大哥叫莫老板來收拾我的嗎?”
“就算是吧。”莫思歸聳聳肩,伸手拉了拉夏惟音身上被子,仔細掖好,這才繼續道,“夏侯爺是個悶葫蘆,老實過頭了,就算肚裏有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我呢,生來就是靠嘴吃飯的,所以勸說三小姐這件事,自然而然落到了我頭上。”
“那要讓莫老板失望了,對現在的我而言,沒有什麽事情比報仇更重要。”
“所以說,三小姐是打算成為另一個陛下或者墨公子嗎?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未來會如何後悔,也要堅持冥頑不靈?”莫思歸挑起眉梢,托著腮與夏惟音對視。
莫思歸是個很奇妙的朋友,懂深淺,知進退,對朋友不會置之不理,也不會過於逼迫,像這樣認定某件事並堅持到底的行為及其罕有。
夏惟音自然明白,這都是為了她好。
不過,有些事情即便心知肚明,一樣無法說服自己有任何改變。
見她以沉默對抗,莫思歸像是早就料到般從容,突然起身伸手,笑意吟吟:“呐,今天天氣很好,出去走走吧。”
嚴重的害喜反應讓夏惟音吃不下飯也睡不好,四肢百骸的力氣都不知道被誰偷走了,已經有好多天沒有出門。扭頭看看透過窗子而來的明媚陽光,稍作思忖後,盡管仍有些難受,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莫思歸很貼心地從旁攙扶,握住夏惟音手臂時,眼神不經意暗了暗。
比起最初相見時那個微帶嬰兒肥的少女,如今的夏惟音瘦削而憔悴,枯瘦手腕讓他忍不住想起她一連串不幸遭遇,卻還要強撐笑容。
“再過一個月就要到春天了,到時候會有很多青嫩野菜,三小姐身子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去采如何?在我老家啊,野菜可是春天不可或缺的美食。”
“呐呐,三小姐看那邊!那棵大柳樹已經有幾百歲了,一直護佑著寧鎮的百姓,希望今年它也能早早抽枝發芽,繼續保護背井離鄉的百姓們。”
“啊,真是的,誰把水壺丟在這裏了?唔……是個很老的壺,賣到市上也能值個幾十兩呢,可惜這裏的百姓不識貨。”
“還有啊……”
從小屋到寧鎮中央,一路上莫思歸不停在說話,幾乎都是自言自語。
夏惟音聽他說著,看他眉飛色舞,唇角噙著笑意,隻是孤落得讓人心疼。
走到鎮中央被積雪覆蓋的老柳樹前,莫思歸扶著夏惟音坐下,夏惟音忍不住一陣幹嘔,臉色更加蒼白幾分。
眉眼間的笑意緩緩散去,莫思歸蹲下身,緊緊握住夏惟音冰冷雙手。
夏惟音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不如莫思歸力氣大,一時竟有幾分尷尬。
“以前的三小姐,一拳頭足可以把我打出十幾步外;現在的三小姐,就連掙脫我的力量都沒有了。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三小姐要怎麽去報仇呢?隻憑堅決心意嗎?可我看得清楚,就連這點心意,三小姐也是不夠牢固的。”
說話時,莫思歸低垂眉眼,語氣蕭索,全然不像平常的他。夏惟音無聲歎息,放棄掙紮,任由手背手掌裹在一片溫熱裏。
輕輕往四隻手掌間嗬了兩口熱氣,莫思歸將手合得更緊。
“第一次與三小姐在一品樓相見,我就覺得三小姐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獨立,大膽,不受拘束,所以才會與三小姐接近。我想啊,就算三小姐最後沒有和陛下在一起,至少也會嫁給與陛下相比毫不遜色的人,我呢,能與三小姐做朋友,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屢次在危難中幫忙,義無反顧為她與蕭君眠決裂,甚至遭受牽連被打入天牢之後,還肯為她做這麽多事情……
回想與莫思歸相交種種,夏惟音眸中流露出一絲暖色與動容。
長久以來,唯有莫思歸和夏博淵對她的感情最為純粹,沒有任何瑕疵,也不包含任何利益關係。也正因如此,她對夏博淵是感恩,對莫思歸是愧疚,他們的話,不管喜不喜歡,她都會靜靜聆聽。
與夏博淵不同的是,莫思歸更加了解夏惟音的性格,她的軟肋,唯有他能一擊即中。
“我不會徒勞勸說三小姐放棄對複國軍的仇恨,也不會異想天開希望三小姐與陛下或者墨公子複合,如今我所想的和夏侯爺一樣,隻有一件事……”
莫思歸慢慢起身,輕而溫柔地抱住夏惟音,一字一句,就像最親的親人一般溫暖。
“至少在孩子降生之前,請給自己一條生路,好嗎?你活著,我們的心才不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