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線希望
時至冬末初春,夜裏在外麵安睡已不至於把人凍死,幾杯暖酒下肚再蓋一床厚毯,正是安眠的最好氛圍。
裴挽是走江湖的人,早習慣隨遇而安、以天為被地為爐,莫思歸卻從沒有風餐露宿的經曆,睡得並不是很安穩。因此一陣雜亂腳步聲和兵器相撞聲隱約傳來時,不僅敏銳的裴挽被驚醒,莫思歸也及時睜開眼,飛快將殘餘篝火用潮濕泥土撲滅。
側耳細聽,腳步聲時有時無,距離此地還很遠。
鬆口氣朝莫思歸打了個噤聲手勢,裴挽悄悄敲了三下門,叫醒屋內的夏惟音和林慕染,四個人趁著夜色迅速而悄然地離開木屋,摸索著靠近聲音傳來方向。
這晚月色很好,即便不掌燈也能把周圍景色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蟄伏在草叢中的幾人很快發現,發出聲響的是一支七、八十人的小部隊,個個都穿著複國軍製式皮甲。
“該不會是那隻叛變的隊伍吧?未免太巧了些。”莫思歸輕聲道。
裴挽稍作觀察,微微皺眉:“人數不足一百,可能是追逐中有折損。另外部分士兵的兵器上有血跡和泥漬,看樣子最近使用過。應該就是那些叛徒。”
夏惟音沒有說話,卻比任何人都感到困惑。
獵屋距離複國軍大本營不算遠,位於平原與山陵交界處,距離東西兩座山脈還有一段距離。如果這些叛軍是追逐墨妄塵而來,是不是說明,墨妄塵就在著附近?
這與她的猜測,顯然是不相符的。
一片厚厚雲層飄過,月光變得黯淡,一群鳥雀從北方撲翅騰起時,那些叛軍突然停下,三五成群圍坐休息。
裴挽想要潛得更近些探聽那些人在說什麽,卻被莫思歸拉住。莫思歸搖了搖頭,以手勢示意不能再接近,又指了指北邊,側頭將耳朵貼在地上。
隆隆悶響震得大地微微顫動,是群馬疾馳所引發的,聽力過人的莫思歸甚至能夠從震動強度上推測出來的人馬大概數量,至多不超過五十。
很快,那批人馬出現在視野裏,竟是晉安國戍邊軍的一隻小部隊,而對方首領,恰恰是莫思歸認識的人。
“劉茂劉將軍?他不是近侍軍的副將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莫思歸眯起眼眸,語氣猶疑道,“皇上很賞識他,不是特別重要的任務,絕不可能讓他離開帝都。”
夏惟音看著與複國軍叛軍匯合的劉茂,眼神麻木:“如果是除掉眼中釘、肉中刺的重要任務呢?”
“要對付小塵的話,蕭君眠自會傾付所有力量。”裴挽皺了下眉,“與其在這裏盲目猜測,不如更近一些聽個清楚。走吧,這點事還難不倒江湖中人。”
幾人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又向前挪動幾丈,終於能聽清兩方對話。
劉茂麵對狼狽不堪的複國軍叛軍,頗有幾分輕蔑之意:“宋大林,你是怎麽向皇上發誓的,都忘了嗎?如今七天已過,我連墨妄塵的屍首都沒見到,你讓我怎麽回去向皇上交差?”
“這怪得著我們嗎?”宋大林也是滿肚子怨氣,狠狠唾了一口,“你自己看看,看看我這些兵!他們都三天三夜沒吃過東西了,哪來的力氣去搜山?要麽你給我們弄食水來,要麽你們自己去找!”
“宋大林!你別得寸進尺!用墨妄塵項上人頭換你們一群亂賊特赦,這是你們提出來的,如今又想讓皇上讓步嗎?真是成事不足、厚顏無恥!”
“我們成事不足?你們說好的接應呢?你來了嗎?劉將軍,話別說太難聽,我們可都是刀口舔血、無路可退的人了,你再逼我們,我們可說不準會做出什麽不該有的事!”
劉茂和宋大林吵得不可開交,身後疲憊不堪的將士有勸架的也有火上澆油的,雙方鬧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漸漸熄火。
宋大林嗓音嘶啞,鐵青著臉色一揮手:“我不跟你吵,沒用!我和這幫兄弟們出賣少主、背叛楚爺,事到如今已經無立足之地,再不可能回頭了,想怎麽辦,你說個折中的法子!”
劉茂腦子靈活,想了想,不情願道:“皇上那邊緊催著我,我也不好再拖。這樣,你告訴我墨妄塵逃去哪裏了,我多調集些人手過來,盡快把他抓住,這樣你我都好交差。”
得知墨妄塵還活著,這是夏惟音所聽見過最好的消息,而當宋大林遙遙指向她身後那片連綿山脈時,她的心劇烈跳動不停,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上天的寬待。
“少主打傷了我們十幾個人,之後往山那邊逃走了。那片山脈看似不高,卻有很多沼澤洞穴,人走在上麵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我們原本剩下九十多個人,有十多個都把命搭在了那邊。”
宋大林和劉茂的對話還在繼續,夏惟音卻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耐性,艱難挪動身子撤回較遠的地方,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裴挽等人也跟著回來,互相對視一眼,最終把視線聚焦在夏惟音身上。
“三小姐打算怎麽做?夏侯爺可是有言在先,不許你挺著大肚子隨便走動。”莫思歸意味深長道。
夏惟音異常平靜:“莫老板算是我知己好友,我要做什麽,莫老板怎會不清楚?自然也會明白,有些事是不可能阻擋的。”
“就因為知道,所以更要仔細詢問,畢竟三小姐是帶孕之身,有什麽閃失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夏惟音啞然苦笑。
孩子,竟成了累贅。
靠在樹幹上想了片刻,夏惟音挺起胸膛:“我還是堅持原有打算。妄塵失蹤已經有七天,就算傷得不重,沒有食水的情況下他必然瀕臨衰竭,要想救他,一刻都耽擱不得。不如這樣吧,我們分成兩路,一路去往山那邊並在路上留下記號,另一路返回大本營通知楚逸阻攔那些叛軍,兩不耽誤。”
裴挽挑起眉梢:“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誰去爬山,誰去通知?”
莫思歸看看裴挽,裴挽又看向林慕染,林慕染的目光在三人之間轉了一圈,又回到夏惟音臉上。
叛軍和晉安國戍邊軍就在附近,山岸邊又有諸多沼澤地洞,哪一邊都不安全,都不適合夏惟音選擇。
兩弊相權取其輕,最後四人想法還是達成了一致:林慕染和莫思歸去往複國軍大本營,向楚逸說明情況後派兵拿下叛軍並趕來支援,夏惟音和裴挽則往山那邊走,盡可能及早發現墨妄塵蹤影。
除了夏惟音之外,誰都覺得這不是好主意,卻也沒有人能改變她的決定。
“有時候我會想,大家是不是太縱容你了?特別是小塵,他對你從來都是順從多、反對少,所以才造就了你如今脾氣。”通往山脈的層層草原上,裴挽感慨道。
夏惟音一味淺笑:“慣都慣出來了,現在反悔又有什麽用?我倒覺得這樣很好,事事順意。”
“你是順意了,卻要腹中孩子和他爹遭罪啊!”
“前提是,他還有命遭罪的話。”
夏惟音一字一詞透著不祥味道,與她過於平靜的笑容搭配,無端生出一種古怪之感。裴挽緩行幾步,忽然停下,用力拉住夏惟音手臂。
“倘若小塵真有不測,答應我,你要堅強。”
“經曆過這麽多風風雨雨,你覺得我還不夠堅強?”推開裴挽的手,夏惟音目不斜視,望著遠處藏在夜色裏的山脈,淡然道,“裴堂主盡管放心,不管妄塵是生是死,我都會好好活下去。這世間,終歸要有個人永世記著他,念著他。這個人,我來做就可以了。”
裴挽難以理解此時夏惟音的想法心境,也隻能任由她往前走,一舉一動卻多了不少警惕,哪怕夏惟音隻是磕絆踉蹌一下,他都要提心吊膽好半天。
在焦躁情緒催使下,二人花了比預計更少的時間趕至山脈附近,夏惟音有些動胎氣的跡象,但執意不肯停下休息,裴挽隻好緊緊攙扶著她行走。
如宋大林所說,這一片山腳下的曠野十分難行,每隔幾十步就會出現深淺不一的沼澤坑地,有些坑邊,還能看見半掩半露的森森白骨。
裴挽懷著一絲僥幸,故意不去看那些不知年歲久遠的死亡烙印,倒是夏惟音搜索得十分仔細,也的確在雨雪之後連腳印都被掩蓋的泥濘土地上,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靠近山腳的一個水坑邊,一株地刺槐上掛著一小塊嶄新布料,上麵還有隱隱血跡。
“看血跡顏色,也就是最近時日留下的,這塊碎布也和小塵曾穿過的一件衣衫顏色相同。隻是附近腳印都被雨雪衝刷得幹幹淨淨,也不知道他是往其他方向去了,還是……”
裴挽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水坑,兩個水泡咕嚕翻起,又歸於平靜。
不詳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夏惟音自然明白他話說一半的原因,在水坑邊靜靜占了半晌,忽然直指那株地刺槐下麵土地:“裴堂主,你摸一摸那處地麵。”
裴挽蹲下,中指和無名指並攏,深入地麵一小塊水窪裏。
那水窪看似薄薄一層,沒想到探指下去竟然沒過指節,令得裴挽大為驚訝。接連又試了幾處,驚喜回頭:“腳印!是小塵留下腳印形成的水窪!腳印沒有消失,可以順著它追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