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最特別的會麵
初九當日,蕭君眠天不亮就已經起來,細致整裝,隻待天亮後出宮前往一品樓。
這個決定是他力排眾議,以近乎霸道不講理方式作出的,朝臣們無可奈何之外,也就隻能無可奈何。
誰讓晉安國走到了這一地步呢?
他這皇帝的安危已經不那麽重要了,按照他自嘲的說法,若是能用他一條性命挽回晉安國江山盛世,那麽倒是成全了他一代賢君的夢想。
一品樓,他還是太子時時常微服造訪的地方,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去過。抬腳邁過門檻,那種熟悉的感覺有些飄渺,卻在抬頭看見二樓身影時戛然而止。
蕭君眠動了動嘴唇,然而,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忽然想起一個詞。
恍若隔世。
對比記憶之中的她,夏惟音消瘦許多,指骨已經能看見明顯凸起,那讓他很心疼,也很自責。
好在她的眼眸還是亮的,熠熠如輝,一如初見時她的機靈,她的敏銳,她的不羈無畏,她的無暇絕美。
他自然明白,這些並非拜他所賜,他能夠給她的,隻有悲傷和無盡痛苦。
低頭,無聲歎口氣,而後邁開腳步登上樓梯。蕭君眠盡力讓自己一舉一動像個沉穩冷靜的王者,一步步都腳踏實地,腰背挺直。
既然已經失了她,總不能再失了天下,失了民心。
“你來了。”看著熟悉的身影走到近前,夏惟音精心準備的話突然忘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句笨拙又呆蠢的詢問。
“嗯。”蕭君眠到沒有表示介意,點點頭,目光迅速掠過她麵頰,停留在呼連欽聿臉上,“呼連欽聿王子?”
“除了我,還能有誰?”
呼連欽聿笑笑,沒有任何拘束感與緊張,轉身朝後招了招手。
“莫老板,來兩壺好茶,記在你們皇帝陛下賬上。”
夏惟音對蕭君眠漠然反應有些陌生,沉吟少頃,麵對呼連欽聿直截了當道:“我想單獨和他交談,你答應過的。”
呼連欽聿不情願撇嘴:“要是能反悔就好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要求與其他男人獨處,這滋味還真不好收。”
心事重重的夏惟音沒興致和他開玩笑,向莫思歸使個眼色後,伸手拉住蕭君眠手腕。
“跟我來。”
蕭君眠愣了一下,被托著與呼連欽聿擦肩而過。
“也許是最後一麵。”
輕飄飄的低語有些不太真切,以至於蕭君眠無法確定,呼連欽聿是否真的在他耳邊說了這句話,更弄不清那句話的意思。
警告?
提醒?
嘲諷?
總之不會是祝福。
莫思歸早為二人準備好單獨會麵的內廳,門一關,伽羅蓮華立刻化身門神守在兩側,虎視眈眈盯著吊兒郎當的呼連欽聿。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隨蕭君眠同來的少年默默走上樓,也加入到守門人的行列中。
“有必要這麽防備我嗎?你們這樣隻會讓我懷疑,小惟音是不是想趁機逃走。”呼連欽聿大大咧咧盤膝坐在地上,隨手抓過旁側小桌上的瓜子嗑了起來。
莫思歸撩起衣裾,坐在距離他不到三步遠的位置。
“欽聿王子為什麽相信三小姐說的話?如果我與三小姐私下竄通,趁這機會讓他和皇上逃走,也不是不可能吧?”
“為什麽不信?”呼連欽聿笑吟吟反問。
“說不清。隻是覺得欽聿王子不是個馬馬虎虎又愚蠢的人,應該更謹慎才對。讓三小姐和皇上見麵的理由,欽聿王子不可能沒有懷疑吧?”
呼連欽聿吐掉瓜子皮,看著莫思歸笑得莫測高深:“你猜呢?”
“我不想猜。”莫思歸靠著欄杆,目光靜靜落在房門上,“你和三小姐私下說過什麽,她總是怕我擔心不肯全部說出。但我知道,任何一個有判斷力的人都不會輕易同意與敵國皇帝見麵,而且是在對方控製的範圍內。三小姐究竟是怎麽說服你如此大膽來到掖城的?”
霍洛河汗國潛伏在掖城的人不少,但終歸比不上十二萬皇城禁軍,隻要蕭君眠願意,隨時都能調遣弓兵將一品樓重重圍住,飛鳥難逃。
莫思歸的困惑,在呼連欽聿眼中毫無意義。
“還不懂嗎?其實從她出現在我眼前,確確實實為救你而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個重感情高於一切的女人。隻要我控製住你,何必擔心她逃走或是耍花樣?另外我又不小心發現,你們的皇帝也是個癡情種,連這麽危險的邀約都肯接受,當然也是出於對她的在乎。所以……”
呼連欽聿故意停頓,淺色瞳仁裏映出莫思歸倒影。
“我不過是告訴她,你服下了隻有我才有解藥的劇毒,那麽一切就都在我掌握之中了。”
夏惟音和蕭君眠剛剛進入內廳,還沒聊上幾句話,就聽外麵傳來咚咚兩聲和驚呼。
夏惟音不知發生了什麽,臉色一變急忙開門衝出,隻見伽羅蓮華正一左一右死死攔住莫思歸,半步外,昆侖奴手中彎刀就要壓到莫思歸心口,而呼連欽聿已經跌坐在地上,左側臉頰一大片紅印。
“沒事,昆侖,你下去吧。我隻是一時得意說的太多,惹莫老板不高興了而已。”
呼連欽聿揉了揉臉頰,沒有半點生氣神情,反而起身微微向莫思歸躬了躬身,又給了夏惟音一個爽朗笑容。
“抱歉,那件事不小心說走嘴,莫老板已經知道了。”
夏惟音眼神黯了一下,故意避開莫思歸轉身射來的視線,重又關上門回到內廳。
“怎麽回事?”
一轉身遇上緊跟身後的蕭君眠詢問,夏惟音隻能報以無奈苦笑:“有些不想讓莫老板知道的事情,被那家夥多嘴多舌說了出來,莫老板動氣了。”
蕭君眠也是哭笑:“莫老板那樣的人也會生氣嗎?有些難以想象。不過可以看出,莫老板是真的很在乎你這個朋友,也隻有你才能讓他變得真實。”
“我倒寧願他把我當個普通人,不然每次有什麽事,總要讓他花費許多還處身危險之地,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他了。”
經曆過那麽多恩怨,背上背負著成千上萬條將士性命,久別之後的交談能夠如此平靜如常,讓夏惟音和蕭君眠都感覺意外。
“那之後我派人到山崖下找了很久,可是……”
“說說正事吧,大老遠跑這一趟,我和莫老板都承擔了很大風險。”夏惟音故作不經意打斷,自顧自說道,“我編了不少理由想得到呼連欽聿信任,他也的確假裝信任我並且允許我與你見麵,但事實上,真正讓他放心答應的原因,是莫老板中了他們的毒。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也不敢用莫老板性命冒險,所以這次見麵,我希望能有預期效果。”
莫思歸的死活,蕭君眠自然不如她那樣在意,掩飾一笑,卻是尷尬又生硬的。
“霍洛河汗國的入侵已經徹底擾亂我國,西部十餘城池都人去樓空,百姓們全部湧向東邊避難。說句老實話,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想到該如何對抗,更別提救你和莫老板或者擊退敵人這種事……”
從來都是自信滿滿的蕭君眠變得遲疑吞吐,這讓夏惟音微微發楞,過了片刻,才輕輕長舒口氣。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向你求救的。我想要做的,正是你最需要的……告訴你該怎麽解決那些外來的入侵者,把他們徹底打回老家。”
也不知是夏惟音的回答太令人震驚,還是因為她的語氣透出令人癡迷的光芒,總之蕭君眠呆住了,好半晌也沒有回過神。
許久之後,蕭君眠才深吸口氣,捏了捏鼻梁,低聲道:“你在開玩笑麽?還是低估霍洛河汗國的實力了?要知道,我已經竭盡可能調動最優秀的武將和所有兵力,卻也隻能通過不斷的消耗折損與他們抗衡。惟音,這是戰爭,不是兒戲,不是你動動嘴就能消弭的禍事,況且……”
話說一半,蕭君眠又不肯再說下去。
夏惟音沒有追問,因為她知道他想說什麽。
一個女子,偏要走在刀刃上,卷進多國亂世的紛爭裏,怎能不危險?她做著旁人不敢做的事,從不知退縮畏懼,而那些在她身後傾覆一腔癡情的男人們,理所當然會為她擔心,為她緊張。
隻是現在,於感情之上,蕭君眠不再那麽鋒芒畢露了,而是懂得了收斂、沉默,用無聲代替熾烈表達。
“你變了,越來越像我記憶裏那個心懷天下、愛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夏惟音笑笑,仿佛所有恩恩怨怨都隨這一笑消逝。
蕭君眠一時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回應,隻能笨拙低頭,聲音略顯沙啞:“不管怎麽說,我希望不要再有人遭遇不幸。我是晉安國的一國之君,要保護我的子民,而你,也算是我的子民之一。”
“那就更該抓緊時間,聽聽我的計劃和建議。”
夏惟音突然踮起腳靠近蕭君眠耳邊,一字一句,低而清晰。
“我會想辦法製造機會讓你和妄塵見麵。屆時我希望你能拿出一國之君的度量,拋開過往恩怨和他好好談談……想要驅逐異域敵人,晉安國和穎闌國,你和妄塵……必須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