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滄海桑田情境替（3）
\t“你——來找我，還想做什麽？”贇兒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女人，眯起了眼，迎著這久違的日光，看著她狐疑地問道，看著不遠處衝自己虎視眈眈的蓉蓉便可心知肚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t“沒什麽，隻是覺得，這一別恐怕就不會再見麵了，跟你道個別而已。”肖蓮還是笑著。
\t“哼。”贇兒沒有理睬她，自鼻腔重重回了一聲不屑，別開臉，盯著長廊旁邊，一簇含著花苞的無名小花，繽紛絢爛的顏色，直直地撞進了她的眼眶中。
\t“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花嗎？”肖蓮突然開始扯起了家常。
\t“是，牡丹吧。”贇兒腦海中一晃而過，那張錦被上繡著的，與屋中風格完全不搭的牡丹，頗有一種喧賓奪主的意味。
\t“你怎麽知道？”對於她的答案，肖蓮頗為驚訝。
\t“怎麽，你以為我會說蓮花？”贇兒感覺自己真是瘋了，居然跟這麽一個女人，話起了家常，在這種非常時刻談論這麽無關痛癢的話題。
\t“不是……嗬嗬，”肖蓮笑出了聲，贇兒不知她在笑什麽，“看來，你真的很聰明。”
\t“多謝誇獎。”贇兒不痛不癢地諷刺著。
\t“那這兒聰明的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愛和喜歡的區別？”肖蓮看著她，眼眸中還是盈滿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t“喜歡和愛的區別？”贇兒頓了頓，這個女人是故意來刁難自己的嗎？還是來開玩笑的？正想冷眼不理睬，卻又突然想到了一個適合她的解答，“那我就打個比方來說吧，若你喜歡一朵牡丹，你會把它摘下來據為己有，可如果是愛這朵牡丹，你會為它澆水，然後遠遠地看著它。”
\t“是，你說得很對，”肖蓮再次笑出了聲，甚至用帕子輕輕遮了遮微咧的雙唇，“我們都以為——喜歡是占有，愛是嗬護。”
\t“你很清楚嘛，何必問我！”贇兒白了她一眼，又往另一旁走了幾步。
\t“我清楚，可是你不清楚！我告訴你，其實不是的，真正的愛情是很自私的，”肖蓮衝著她的背影開口繼續說著，略施粉黛的臉龐帶著急切，“我愛他，所以我要他心裏也有我，隻有我，要把他據為己有，若他離了我還可以活得好，我是不會真的感覺到幸福的。”
\t“那麽，你的意思是勸我去爭取？你覺得你可以贏我嗎？”真可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還算得上是情敵，不是嗎？贇兒不屑地答著，頭也沒有回。
\t“不，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想法而已。”肖蓮的語氣中那份得意的笑終於淺乏了好些，頓了好久才繼續說道，“我不會放棄，永遠不會，所以，不論是你還是蓉蓉，不論你們爭取還是不爭取，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t“既然你覺得沒有意義，”贇兒回過頭來反駁她的話，“你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t“嗬嗬，”蓉蓉又笑了，這份笑容簡直要成為贇兒的夢魘，“好言相勸罷了。”
\t“你勸我？真是可笑，”贇兒翻了個大白眼，毫不退縮，“肖蓮，你怎麽這麽可笑。”
\t“隨便你怎麽說，我都不在乎，”肖蓮轉身便往前走，語氣裏滿是無所謂的得意，“因為從今往後，這個將軍府，再也沒有你了。”
\t“可你不覺得，你最需要擔心的人，還在你的身邊嗎？”
\t“你說蓉蓉？”肖蓮站定，側臉以餘光睇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她很信任我，也很依賴我。”
\t“嗬，”贇兒也笑了，“真的嗎？你確定，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還會像現在這樣信任你依賴你？”
\t“……”肖蓮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作聲。
\t“是我要勸你，肖、蓮、郡、主，”贇兒將包袱挽在手中，背起藥箱，步履堅定地從她身側走了過去，“多行不義——必自斃。”
\t言罷，贇兒抽緊了掛在肩上的藥箱帶，頭也不回地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t她自然沒有看見，站在她身後的肖蓮，抬起那雙剪水眸子，裏麵的燦爛漸漸消散，被一股陰冷的氣息取代，垂於身側的雙手漸漸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肉中。
\t“戚贇兒，你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讓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t\t大軍終於浩浩蕩蕩地自京都出發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回秦將軍的親征舉國皆知，引來了萬人空巷。
\t夾道歡送的京城百姓，一路延綿到京城郊外十幾裏，秦子赫再三示意他們回去，一方麵是不想引起太大的混亂，另一方麵也出於行軍緊迫的考量。
\t作為隨行醫官的贇兒，和硬是被安插進來的覺兒，同坐在一輛飛馳的馬車裏。掀起車窗簾，外頭，已經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常綠林地，還有冒了新芽的青草地。
\t覺兒一直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仿佛是個啞巴，但看向贇兒的眼神還是無比得不友好，尤其是當贇兒不留神與她四目相對之時，凜冽的味道頗襲承了蓉蓉和肖蓮的各半分。
\t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但贇兒總莫名地感覺，這個人，雖然對自己從未擺出一次好臉色，但還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臉上的肌肉略顯僵硬，表情偶爾也透著一股傀儡般的呆滯，但還是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t她想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t就這樣，馬車一路往前狂奔著，贇兒靠在右邊，從抖動著的簾布縫隙裏打量著飛快掠過的景象，好生眼熟，卻也透著陌生的味道——半年了，已經半年過去了。半年前還是初秋，如今，已走到了次年春的一半。
\t幸虧馬車顛簸得不是很厲害，這段路，還算平整，贇兒才覺得沒有被那股這些日子下來常常出現的惡心感折騰得死去活來，隻不過，回憶裏的一幕幕還是讓她眼眶微紅，鼻尖泛酸。
\t就是在這片林子裏，她使計讓馬車翻落山崖，從而到了秦子赫的馬背上，卻因為猶豫和心軟，遲遲沒有來得及動手。如今，半年之後，又是這片林子，又是這樣接近黃昏的光景，天際的雲厚重得遮擋了蜜色的霞光，卻隻能引自己感歎一句——物非人也非。
\t罷了，一個人，想要徹徹底底誠懇無欺地去麵對自己做過的事犯過的錯，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情，而懊悔，永遠是最讓人無能為力的一件事。因此她現在沒有辦法去假設，如果那個時候自己放下那份莫名的情愫選擇動了手，會不會比現在要好一點。
\t夜幕還是緩緩降臨了，馬車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聲，沸騰的除了一刻不停的馬蹄，便是贇兒翻滾的思緒。她累了，開始歪著腦袋靠在藥箱上小憩起來。
\t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了秦子赫原地休息的命令。
\t說實話，贇兒沒想到這麽匆忙的行軍中，居然這麽快就有了休息的機會。她想找個舒適點的位置躺下繼續睡個安穩覺，可誰知覺兒已經搶先自己一步，占掉了大半的位子，擠得贇兒隻能歪著脖子、正襟危坐才能不碰到她。
\t她剛想開口，卻發現覺兒緊閉上了雙眸，一副不予理睬的姿態。
\t算了——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
\t掀開簾子，下了馬車，贇兒環視了一下周圍原地坐下休息的軍士們，還有那些點起的簡單篝火，挑了個寂靜的去處，緩緩走過去，打算獨處一會兒。
\t“小棋姑娘。”剛站定沒多久，身後便傳來了不怎麽熟悉的聲音，一回頭，是卓爵。
\t她沒有說話，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雖然不知道他居心何在，但被掐著脖子幾乎要了命的經曆和恐懼感還是揮之不去。
\t“你別怕，我隻是來傳達將軍的命令，”卓爵連忙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他讓您……”
\t“哼，又是命令。”贇兒冷聲打斷，即將離去的她已經不想去顧忌太多無畏的禮數。
\t“……是，是將軍的話。”被她的冷漠驚得一愣，卓爵連忙解釋，他不想再惹惱眼前的這個不簡單的女人，上次自己的衝動和喪失理智幾乎讓將軍要了自己的命，被狠狠警告過之後，他也算徹底了解了這位女子在將軍心目中的地位。
\t“好，”見他戰戰兢兢起來，贇兒還是狠不下心完全不予理睬，“你說吧。”
\t“將軍說，近日身體微恙，讓大人您每日三餐後，前去診脈。”卓爵終於沒有大喘氣地說完了，他鎮定的形象一下子變了好多，過去那種目中無人也隨著秦子赫態度的轉變而消失不見了。
\t“三餐之後？也就是說，每天他要我每日前去瞧他三次？”他在搞什麽鬼？贇兒忍不住瞪大了眼，惡狠狠地怒視著無辜的卓爵。
\t“是的。”卓爵雖然頭皮發麻，但還是點了下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等著被放行。
\t“好，好，真是太好了！”秦子赫，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鬼主意，贇兒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千萬別動了胎氣，於是狠狠地捏起了雙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回去告訴你家將軍，我會的，我會去的！”
\t“是。屬下告退。”卓爵像得了特赦令般逃離了這略顯僻靜的林子，留下怒火中燒的贇兒一個人，對著漆黑一片的樹林深處，不斷地做著深呼吸。
\t但她發現，就算如此，她還是沒有辦法壓製內心那團無名火，於是往裏頭奔了好幾步，放開嗓子大吼道——\t“該死！該死的秦子赫！你憑什麽要求我做這些，憑什麽——”
\t“你別以為你這樣就可以限製我的自由，你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沒有辦法離開了！”
\t“去死吧你——去死吧秦子赫——”
\t“去死——”
\t終於，贇兒扯著最後一嗓子，聲嘶力竭地吼完、宣泄完了之後，渾身無力地癱倒在了地上，軟軟的草甸托住了她的身子。
\t淚水，還是止不住，汩汩地流了出來，嬌小的臉頰被打濕了一大片。看著被淚水模糊的熟悉的景象，她忍不住呢喃道，“真快，一眨眼，就過去了半年。”
\t“不，一點都不快，”身後再次傳來一個聲音，隻不過這一回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半年裏，發生過的，一定有讓你覺得難熬的事。”
\t他怎麽還敢到這裏來？他怎麽還有臉來見自己？贇兒死死地拽住了滿手的草葉，將它們在手心裏碾得粉碎，咬緊了牙根，才沒有讓好不容易壓製住的怒氣再次脫口而出。
\t“起來吧，地上涼，”那人已經走到了她身後，伸出手，“回馬車裏好好休息。”
\t“夏萬言！”贇兒忿忿地轉過身，她再也忍不住了，為什麽他還能裝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來和自己說話？“你怎麽還有臉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