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繁華止 孤影濕（3）
\t“……雖然是她的女兒，但一個女兒，怎麽可能重得過天下？”
\t這句話就像一根抹了劇毒的銀針，毫無偏頗地紮進了剛剛俯身在屋瓦之上靜靜聽著的贇兒的心裏。
\t——父皇當初，一定也是這樣想自己……還有她所有的姐妹的吧？
\t“那你預備如何？難不成就這樣囚著蓉蓉一輩子？還是……”裘裕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話，但還是多了一分思量，“你有別的打算？”
\t“一輩子我可囚禁不起，”肖蓮的語氣中盡是輕蔑和狠毒，似乎要將這十數年來所受的委屈和怨氣全然發泄出來，“最後自然是要殺了她的，我恨不得，當下。”
\t——什麽？贇兒心頭一驚，難道說蓉蓉已經被他們拘禁了？
\t“殺了她是遲早的事，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裘裕顯然要比她謹慎理智得多，“你若能挑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將蓉蓉從太後和皇上的視線裏跳脫出來一段時間來，則更好。”
\t“跳脫？你的意思是說……”肖蓮有些不明白。
\t“很多話不需要我來挑明，惡人，你一個人去做就好，不用將船打翻拖所有人下水，”裘裕話中有話，加之她生性陰冷、城府頗深，這一番話讓贇兒聽得朦朧極了，有些一頭霧水的滋味，“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明白了嗎？”
\t“我明白了。”肖蓮點頭，她畢竟也是個聰慧之人，很快懂了裘裕的意思。
\t見她們好半晌都不再說話，贇兒便躡手躡腳地從瓦上下到了屋後的草地上，矯捷的身形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t雖然剛才她們對蓉蓉的議論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贇兒倒是無意中在幾位無知宮女口中，偷聽到了更為重要的訊息，那個密室，書房之後的密室。
\t踩著初夏時節瘋長的草木叢，贇兒小心翼翼地往屋後走去，隱約在茂密的草叢中看到了那個開得很低的黑色窗洞，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往裏頭探去，借著燭光看清了裏頭的景象，詫異之間，手中的藥瓶，也不由得捏緊了好幾分。
\t*******************************************************************\t被綁在石椅上動彈不得的蓉蓉，隱約間被一陣細碎的響動吵醒了。
\t“你……還不死心嗎？”蓉蓉沒有睜眼，乏力極了，一向養尊處優的生活讓她的身體不怎麽禁得起熬，隻好歪著腦袋冷冷質問。
\t贇兒背對著她，昏黃的燭光下也看不清什麽大概，因此她並沒有回頭，而是將手中的小藥瓶打開了，倒出兩粒棕色的藥丸在手掌心，塞到了倒在角落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的玨兒嘴裏，有給她喂了些水，讓她咽下去。
\t“你，你是誰？”蓉蓉隱隱感覺來者不是意料中的人，眯起了眼看過去，“你到底是誰？你給她吃了什麽？你是怎麽進來的？”
\t做完了一切，將昏迷不醒的玨兒扶回原來的模樣，贇兒最後蒙著麵轉回身，露出的兩隻水眸看著蓉蓉，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出現。
\t“夫人……”她艱澀地開口，其實是可憐她淪為了這場劫難的犧牲品。
\t“你……你叫我……夫人？”蓉蓉清醒過來，詫異於這位蒙麵來客對自己的稱呼，“你究竟是誰？”
\t贇兒凝視著她，借著微晃的燭光，還是漸漸看清了些許——她被捆綁在如此冰涼堅硬的石椅上，雙手雙腳都被鐵鏈牢牢縛著，自然是不舒服的，上頭掙紮的紅印也頗是顯眼，再抬眼看著這間浸滿濕氣的地下密室中——這怎麽會是個公主該有的待遇？
\t“你到底是誰？摘下你的蒙巾來！你既然知道本公主是將軍夫人，怎麽還敢……”被肖蓮這個打擊一鬧騰，蓉蓉此刻已經如同驚弓之鳥般，毫無安全感，卻又死撐著公主和夫人的麵子，端著命令人的架子。
\t——這一份荒蕪的美麗。
\t——是。荒蕪。隻有這種繁華不再，尊嚴尚保的美麗，才配叫荒蕪。
\t“夫人，是我，”贇兒心中突然騰升起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憫，摘下了蒙巾，露出淡淡的笑容，“小棋呀。”
\t“是你？！”蓉蓉驚呼，詫異地瞪大了眼。
\t贇兒點了點頭，沉默地邁步上前，在蓉蓉腳邊蹲下身，取出腰間的一個小青花瓷瓶，往那兩根鎖鏈上掉了些棕黃色的液體，“吱啦”幾聲，鐵鏈便斷了幾道口子，贇兒用力一扯，啪啪兩聲，禁錮著蓉蓉的鐵鏈便散落在了地上。
\t“你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本事？”蓉蓉鬆脫了束縛，站起身卻依舊驚愕。
\t“別說那麽多了夫人，”贇兒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裘裕和肖蓮現在必定實在思量讓蓉蓉消失一段時光的法子，正好趁這個時機帶她離開，“跟我走。”
\t“我為何要跟你走？憑什麽信你？”蓉蓉甩開她，往後退了一步，卻撞到了石桌，吃痛地皺了眉，卻還是倔強地滿是敵意看著她。
\t“夫人，請你相信我，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救你，”贇兒忍下心頭的無奈，她深知蓉蓉對自己的不友好，但是顧全大局她必須保她，“快跟我走吧。”
\t言罷贇兒重新蒙上了麵巾，回身踏了一腳那張石桌，一蹬，一攀，便夠到了那個狹小得麵前可容一人出入的窗口，然後她伸手對詫異得說不出話來的蓉蓉說道，“快上來夫人，沒有多少時間了。”
\t蓉蓉猶豫再三，還是伸出了手，贇兒重重一使勁，兩人便雙雙從密室中脫逃了出來，滾倒在厚厚的草甸之上。
\t贇兒深藏已久的身手讓蓉蓉詫異之餘竟有些莫名的敬佩，不知為何就是想相信她，但也隱隱感覺到她真實身份的不尋常。
\t蓉蓉被她扶起來後，就那樣木訥訥地看著她，贇兒知道她疑惑，但沒有功夫與她解釋許多，帶著她逃出這郡主府恐怕都有些困難。
\t但不論多困難她都必須救蓉蓉，不僅僅因為她是公主是夫人，更因為，她深知，蓉蓉並非惡人。
\t“快走，跟我走！”贇兒拉住目瞪口呆的蓉蓉，矯健的身影半刻的時間便從茂密的後院草叢之間不沾葉片地溜了出去，又是幾個流雲步，兩人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最後一道圍牆之下——相當高的一堵牆，估摸著有個十幾丈。
\t——若是自己一個人，定是不在話下的一道小坎。
\t——可是，如今蓉蓉在自己身旁，帶著她這樣一個半點功夫底子都沒有的嬌生公主，多少有些不方便。
\t——不敢太透露自己的功夫底子，卻也怕被這宮中的侍衛發現行蹤。
\t正當贇兒咬牙看著如此高的圍牆，還有這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焦不已時。
\t已經有些鎮定了的蓉蓉，突然踱步過來，悄然無聲的站在她身後，拍著她的肩，“你究竟是誰？”
\t“我？”贇兒回頭看向她，思緒被一下子打斷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有些反應不過來。
\t“快快！在那裏！快去——來人呀！”
\t“有刺客！抓刺客！快去那邊！”
\t突然不遠處的書房外，傳來一陣喧鬧聲，零星的火光也閃動了起來，嘈雜的腳步聲不斷*近。
\t“不好，”贇兒心中一驚，怕是被人發現了，算了——管不了那麽多了，“夫人，隨我上來，我帶你回府上。快！”
\t言罷時，贇兒已經半伏在圍牆上，單手拉著牆上的藤蔓，單手伸到蓉蓉麵前，“快點！來不及了！”
\t“我……”蓉蓉卻在這一刻，卻了步。
\t“相信我，我可以帶你回去的，把手給我，快！”贇兒壓低了嗓音催促著，一邊留意著那越來越近的守宮侍衛，“沒有時間了公主！”
\t“不，我不跟你回府……”蓉蓉看著她的眼神變得畏懼起來，突然搖著頭往後碎步退去，“我……我不要……”
\t“蓉蓉！”贇兒再次抬眼，那些*近的人群，火把的光芒已經十分清晰，甚至有些弓箭手已經拉開了彎弓，她最後叫了一聲，蓉蓉仍舊待在原地沒有動。
\t心底重重歎了口氣，贇兒在最後一刻，拽住藤蔓，攀著牆上的青瓦，騰升而過。
\t贇兒想得沒錯，那些圍堵上來的人，的的確確就是裘裕和肖蓮的手下。
\t“蓉蓉，蓉蓉你沒事吧？”肖蓮此刻再度化身為一個疼惜妹妹的好姐姐，上前擁住蓉蓉的雙肩，一件鬥篷也隨之披了上來，“是誰，是誰帶你出來的？”
\t蓉蓉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甚至忘記了肖蓮才展現過的真麵目，隻是木訥地轉過眼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t“蓉蓉，你說話呀！你別嚇我！”肖蓮焦急地問著，這份焦急是真，但也當然不是因為蓉蓉的安危。而她的身後少了一個該出現的人。
\t“是……”蓉蓉欲言又止，這接二連三的反複無常，已經讓她分不清，究竟誰才是值得相信的人，什麽是敵，什麽是友。
\t這時，肖蓮的一個隨從侍女上前，貼著她的耳根，細碎地言了幾句。
\t肖蓮的臉色瞬間變了，下一瞬已經二話不說地命人表麵攙扶實則挾持地押著蓉蓉，向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