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依
康城,在這一夜被破城入戶,成千上萬的難民湧向平洲城。
方仲被顧蓉打暈帶走,醒轉後再未發一言,一路垂喪。
一行人日夜趕路,卻見那平洲城門前,排著兩條長長的隊伍。
每一個進城的人,不僅要被搜身,還要和守城官手上的畫像對冊,在他們身後的城牆旁,貼滿了方仲、王奎、王春望等人為首的的公告。
一張西元全國通緝的公告。
康城兵變,心腹方仲與東嶽裏應外合,聯手破城,被列入西元國一等緝拿欽犯。
方仲臉色異常難看。他自年少就拜在王爺府下,忠心耿耿,得其重用,才得一展抱負,上沙場保家衛國。如今黑白顛倒,回望十年忠心跟隨,竟覺滿目荒唐。
“欺人太甚!”有人忍不住叫屈。
王奎策馬上前,他如今更擔憂方仲會想不開,憂心忡忡的看著沉默的方仲,喚了一聲大哥,想出言安慰,卻不知說什麽好,想必方仲此刻心中悲憤、淒涼、不甘,內心不知是何滋味。
山腳下,烈日當空,本該是春風吹拂,暖風和和的季節,可康城旱水兩極分化極大,是以春日,風依舊吹得人發冷。
顧蓉走上岩石,在方仲身旁坐下來,“方大哥。”
“姑娘身體可吃得消?”
“我無大礙,也希望方大哥能保重身體。”
方仲一時不語,低頭看著這一片奔騰的河水,在他們身後,是巍峨又致命的叢山。
“方大哥有何打算?”
打算?
“我一個通敵叛國的罪人,除了隱姓埋名,還能有什麽打算。”
康城一戰慘敗,損失慘重,千人營生還了了,他和兄弟們被扣上罪名,再不得見日。
“方大哥忠肝義膽,為了不背棄康城,願與康城同亡,我很佩服,但城亡了,還有奪回來的希望,若人亡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方仲審視著身旁衣裙幹淨唇紅齒白的姑娘,又見她纖纖玉手如玉般,這來回間他竟哈哈大笑起來。
顧蓉也跟著他笑。
“我竟如此糊塗,姑娘一眼就能看明白的道理,我竟深陷其中,迷失自己!”
顧蓉知他平日裏極為豁達,如今能想通,她心裏實在高興,“大哥是性情中人。”
“我著實佩服姑娘孤身回康城的勇氣,換成旁人,怕也隻在心底喟歎,姑娘是女兒家尚且如此不畏一切,方仲唐唐七尺男兒,又何懼這世人的眼光!我與王家兄弟自年少跟隨,十年忠心,落得此罪,也算還了他當年的提攜重用之恩。”
聽他提起丁修焱,顧蓉心底有些悵然,又覺得自己為兒女情長所牽掛,著實有些可笑,她道,“你們主仆之事,我不便插嘴,但大哥於我有恩,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
“姑娘著實好膽識!這份氣魄與人格,當世少有!”
顧蓉被他誇得如三月桃花,笑耳銀鈴。
“你我二人,實乃緣分,不如……”他微微思躇,片刻笑道,“若姑娘不嫌棄,不如我二人結拜為兄妹,但凡你以後有差遣,盡管吩咐就是。”
顧蓉求之不得,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大哥忠肝義膽,小妹自是佩服,今日結義,實乃我之幸也!”
隻見那黃土之上,三十一名兄弟見證,方仲與顧蓉跪天拜地,禮成時,方仲內心歡喜,大喊一句,“拿酒來!”
便有王家兄弟拋了酒過來,方仲穩穩接住,大口喝下,遞給她,顧蓉笑意盈盈,淺淺抿了一口。
“我方仲今日與顧蓉結為兄妹,我為兄長……”
“我為幼!”
“在此立誓,從此相依,永不背叛,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兩人結拜完,方仲起身來扶她。
“大哥。”顧蓉喚他。
“妹妹。”
“大哥現在準備去往何處?”
想起如今處境,方仲歎了一口氣,“我獨身一人,帶著這幾十個兄弟,天地茫茫,竟不知何處為家。”
顧蓉問道,“家中父母可還安好?”
方仲想起早已故去的父母,仰喝了口烈酒,心情平複些許,這才道,“雙親早亡了,這些年,我帶著王家兄弟出生入死,本以為在岐王手下,也算是有個家了……”不曾想官場風雲詭譎,十年情分說被舍棄就舍棄了。
顧蓉聽他這般言語,心中有所觸動,原來他兄妹二人,竟同是這可憐之人。
兩人在這岩石上交談許久,最後顧蓉提議,既然西元再也沒有了方仲等人的立足之地,不若方仲改名東去,改頭換麵重新開始。
是啊,天大地大,哪裏不是家?
顧蓉又道,“如今正值戰亂,各國都在征兵,條件也比以往要寬鬆許多,大哥誌在四方,不若投身軍營,這樣也可保全眾人。”
方仲也覺得顧蓉此法可行,詢問王家眾兄弟的意見,眾人皆道,“大哥去哪,我們便去哪!”
“好!那我們就東去!”
東去北元,必然要過平洲城,可那裏現在貼滿了方仲等人的畫像,想要平安過城,難如登天。
眾人一籌莫展間,顧蓉仰頭望去,手一指,巍峨的山峰隱藏在雲間,恰似天上仙境,“我知道一條絕路。”
日落西下,一行人登高望去,隻見群山掩在夜色下,看不見邊,穿過這一片山,會直接繞過平洲、佃縣,到達北元國。然而多年來,卻鮮少有人能穿過,山峰之險,非一般所能及,落葉常年累積,一腳踩下,根本不知是陷阱還是路,更別說那叢林間的連成一片的瘴氣,是世人口中真正是死亡之地!
他們在這裏分離。
顧蓉目送方仲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待再無蹤影,她才回身,望向那火光燎亮的康城。
昨日剛入夜,城裏未能逃走的矜寡老弱,被東嶽士兵無情殘害,大火焚燒一夜,如今的康城,隻是一座廢墟,然而哪怕隻是一座廢墟,它也已經不再屬於西元。
“我們走!”
慶元年九月初,天下大勢初定,戰事稍緩,雖有小摩擦,但再無大兵逼界情況,各國征丁不斷,以擴軍力。
北元巒城,謝王府內。
謝君宛的院子裏一片歡騰,顧嬸正抱著小孩讓謝君宛仔細瞧著。
那謝君宛見著繈褓中的嬰兒睡得沉,隻覺得孩子真是這世上最神奇的存在。
“嬸子你看這小孩,是不是有點像蓉姐姐?”
顧嬸點頭,笑道,“蓉兒和他叔都肖似婆婆的樣貌,眉清目秀的。”
“我與姐姐分開半年多,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顧嬸輕輕拍打著懷中嬰兒,低頭去瞧他,“蓉兒自小聰慧,自有生存之法。”
隻是這大半年,為何半封書信也沒有,著實也叫她想念得緊。
有人把睡熟的娃娃抱進屋內去,謝君宛趁機撒嬌道,“嬸子,我想吃你做的飯團了。”
“成,明個上我那去吃,甜的鹹的都有。”
“蓉姐姐喜歡吃什麽餡的?”
“她啊,她喜歡吃肉……”
“哈哈哈……”
遠遠的,隻見管家領著人從廊下走過。
謝君宛看見了,心裏好笑又好氣,“自入夏以來,這上門說親的,都快把王府的門檻踏破了,我就不明白了,這些姑娘難道都不懂得羞愧二字嗎?”自家哥哥說過的話,肯定就是真的!這輩子除非他不娶,不然就隻會是蓉姐姐。
隻是……
哎!
她又不由得歎氣,這真是應了書上的話,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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