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徘徊在釜山街頭
林瀟瀟自責了一晚上,也沒睡好。她帶著一大包好吃的,一大早就來到任秋雨家門口。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合宿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任秋雨住在最裏麵的一間。林瀟瀟忐忑地敲門,可她敲了好一會兒,任秋雨也不開門,電話也不接。後來鄰屋的韓國人受不了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煩躁地說,任秋雨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還沒回來。
林瀟瀟道了歉,悶悶不樂地往回走,她越想越不對勁。任秋雨在首爾根本沒什麽朋友,她會去哪裏?想到這裏,她趕緊給高璐打電話。高璐一聽也急了,她冷靜地想了想,記得任秋雨很想去南山塔。於是她倆叫上程天瑞,還有一個女生鄭楚,四個人風風火火地朝明洞那邊趕。程天瑞和鄭楚自告奮勇地上山找,高璐和林瀟瀟則在明洞找了起來,隻是明洞那麽大,人那麽多,上哪裏去找?林瀟瀟越找越急,都想報警了。
正在這些人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任秋雨已經坐上了去釜山的KTX。她想去看大海,她隻知道釜山有大海。車上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她覺得很安心。
窗外的景色一略而過,她腦海中閃過老家的原野,她多想回到那片自由自在、民風淳樸的土地!可是想到老家,她又難受起來。爸爸媽媽知道她在這裏過得怎麽樣嗎?就算知道,他們會心疼嗎?他們再怎麽關心她,也不及對弟弟的二分之一。
這次“出走”,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昨天晚上她還沒有下定決心,今天早晨坐上火車,她才發現原來邁出第一步是這麽輕鬆。隻是在初冬微冷的天氣裏,她的心情比天氣還要冷上幾分。她戴著耳機,卻聽不進任何音樂。她隻知道周傑倫,於是MP3裏全是他的歌,盡管她聽不清楚歌詞。
找了大半天,仍然一無所獲。高璐皺著眉頭說:“咱這樣找,隻能是白費力氣。如果下午還聯係不上她,我們就跟使館聯係吧。”
“我們要不要去她家看看?說不定她隻是在外麵散步,手機沒電了呢?”鄭楚插嘴道。
“不用了,我有個同學在她家附近住,我讓他過去看了,費了半天口舌房東才同意打開門,她還是不在家。”高璐冷靜地說。
“她會不會去其他同學家了?”程天瑞問道。
“不可能,她哪裏有朋友啊!”在語言班混日子的鄭楚脫口而出,突然又有點愧疚地說:“平時,她在班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會去找誰呢?”
仔細想來,確實如此。每次去同學家裏聚會,掌勺的是她,看著別人大快朵頤特別開心的是她,身上總是帶著零食分給大家的是她,喜歡為同學解答問題的是她;而被人嘲笑、被人遺忘的依然是她……她像隻蝸牛那樣努力而又卑微地活著,她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走進同學們那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可是沒有人接納她。想到這裏,眾人都內疚地不說話了。
“等等,今天幾月幾號?”林瀟瀟突然問道。
“12月19號啊。”程天瑞回答道。
“農曆呢?”
“農曆?誰看農曆啊?”高璐說道:“再說韓國手機上,也沒有農曆的日曆啊。”
“農曆11月4號。”程天瑞上網查了一下。
“今天是秋雨的生日。”林瀟瀟輕聲說道。
此言一出,眾人又沉默了。
“別說了,大家好好想想,秋雨可能去的地方。她現在這個狀態,我真擔心她出什麽事。不過,她也不能這麽不懂事啊!”高璐跺著腳說道。
握著一張釜山地圖,聽著一句也聽不懂的釜山方言,任秋雨剛出火車站就懵了。徘徊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來,如果在仁川機場沒有遇到林瀟瀟,自己也會像現在這樣沒頭緒吧?
她鼓起勇氣,用尚不熟練的韓語問一個路人:“請問,地鐵站在哪裏?”
行人很熱情地說了一大串釜山方言,任秋雨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她隻好抱歉地笑笑。她又問了好幾個人,最後遇到了一個年輕人,才問清了路。當她坐上地鐵達到海雲台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踩著海雲台軟軟的細沙,聽著海浪的呼嘯聲,任秋雨心裏有種莫名的愉悅。雖然已是初冬,可是沙灘上依然有很多人散步,遠處還有幾個老外在踢沙灘足球,踢得熱火朝天。沙灘上的海鷗一點也不怕行人,就算人走到跟前了,它們依然淡定地該幹嘛幹嘛。任秋雨很喜歡這些有靈性的小家夥,她見別人都用蝦條喂海鷗,她也趕緊去買了一包。海鷗毫無顧忌地啄著她手裏的蝦條,絲毫不擔心長肉,可它們明明已經胖得快飛不起來了!任秋雨開心得哈哈大笑,將所有憂慮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逗海鷗玩了一會兒,她在沙灘上坐了下來。她想看看時間,於是打開了手機,40多個未接來電,20多條短信,直接把她嚇暈了。
“秋雨,你在哪兒?我買了好吃的,一起去看電影吧。”
“秋雨,你手機沒電了嗎?大家都在找你,趕緊回電話。”
“對不起,剛想起來今天是你生日……大家都很愧疚,很擔心你。另外,生日快樂!”
……
韓國的短信字數限製很嚴格,那時候沒有智能機,不能發中文,林瀟瀟先是發韓語,然後又發拚音。高璐,程天瑞,還有平時不怎麽理自己的鄭楚,還有班裏其他同學……最後一條是梁盛浩發的,可能是林瀟瀟告訴他的吧。“秋雨,生日快樂。我現在在江原道,等回首爾再給你禮物。跟朋友們好好玩兒,祝越來越漂亮!”
樸實,簡練,一如他淡泊的性格。
看完所有短信,任秋雨卻更難過了,她擦了擦眼淚,心裏有種隱隱的快感,卻依然別扭得要命,絲毫沒有回首爾的念頭。
她在海雲台轉了一圈,又跑去了紮噶奇市場。不過她對這些傳統市場實在沒興趣,吵吵嚷嚷,還有一股很濃的海腥味。即使如此,她依然用相機拍個不停。
傍晚時分她去巴黎貝甜給自己買了一個最小號的蛋糕,然後隨便走進一家中餐館。餐館的名字叫夜來香,跟大上海的舞廳似的。她絲毫沒有注意門上掛著“休息”的牌子,隻管推門進來,這才發現裝修豪華的餐廳隻有她一個客人。
“您幾位?”一個胖乎乎的少年趕緊出來招呼,他留著短短的平頭,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灰色衛衣,像是個打工的學生。
“來一個辣子雞,紅燒茄子。”任秋雨不看菜單,直接點菜。
“好嘞,您等著,我這就去做!”少年看著這個有點奇怪的客人,想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便一頭紮進了廚房。
正在收拾廚房的一位大媽說:“星吉,你爸媽不是讓你趕緊出發嗎?今天不營業,你招呼什麽客人?”
“大姨,你沒看到她提著個蛋糕進來了?你想想,異國他鄉,自己買個蛋糕給自己過生日,是不是很淒涼?”叫星吉的少年切著蔥,用袖子擦了擦臉,笑得一臉憨厚。
“你啊,就是心太軟!”姨媽嗔怪道:“你爸媽好不容易有時間帶你去見教授,你可別耽誤啊!”
“放心吧!”少年一邊熱著油鍋,一邊熟練地切菜,胖乎乎的臉上滿是自信。
姨媽擔心還有客人來,趕緊跑出去,把“休息”的牌子重新掛了一遍。
任秋雨很奇怪為什麽隻有她一位客人,菜上桌以後,她狐疑地打量四周,少年在整理背包,姨媽用消毒液細心擦著桌子,整理桌椅。不一會兒,少年又鑽進廚房,端了一碗手擀麵出來。
“這是我大姨擀的,特香,有嚼頭!”少年笑著說。
“可是,我沒點……”
“沒事兒,送你的,過生日嘛!”姨媽插嘴道。
“你們怎麽知道?”
“你不是提著蛋糕嘛!”少年的笑容充滿了純真。
“……”任秋雨心裏一熱,正要說什麽,電話突然響了,她怕少年起疑心,隻好無奈地接起了電話。
“喂,秋雨,我是瀟瀟!”
“……哦”
“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別來了……”
“你別掛電話,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這就去找你,我們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雖說林瀟瀟的語氣軟軟的,可任秋雨卻有種莫名的煩躁,她皺眉說道:“我在釜山,你在首爾等我好了。”
似乎怕少年覺察些什麽,任秋雨應付了幾句,趕緊掛了電話,好在他們並沒有太關心,還是各忙各的。
“大姨,我走了啊!爭取明天下午回來。”少年背上書包,跟姨媽說道。
“不用著急,難得去首爾,好好兒玩玩吧,店裏不用你操心。”
“哎,吃塊蛋糕再走吧!”掛完電話,任秋雨有些莫名的心虛,趕緊把小蛋糕切開了。
“成!”少年爽朗地坐了下來,一口吞掉了一大塊。
任秋雨吃了一口麵條,果然順滑爽口,力道全都融合在麵裏了,她稱讚道:“這麵做得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兒,吃完了就跟我姨媽要,今天我們請客!”少年吞下蛋糕,舔了舔手指,匆匆說道:“姐姐,我先走了啊!”
“你要去哪兒?”任秋雨有點失落地問。
“我去首爾看我姐姐,而且明年九月份我要上大學,順便去看看申請哪個學校。”
“星吉,你還沒走?要晚了啊!”姨媽看了看時間,擔憂地催促道。
“走啦!姐姐,你慢慢吃啊!”
或許是這兩聲“姐姐”叫得太親熱,任秋雨有點不知所措。她趕緊取出3萬韓元放在桌子上,站起來說:“我也回首爾!一起走吧!”
兩人一起踏上了回首爾的KTX,金星吉雖然年紀小,可他博覽群書,見多識廣,腦子裏充滿了各種想法,說話也很風趣。聊了沒多長時間,任秋雨已經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直不起腰來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韓國?”任秋雨好奇地問。
“小時候來過好多次。建交以後,我爸媽就來韓國做生意了,他們是第一批吧。不過我是在高中畢業以後才過來定居的。”
“你們真好,一出生就會兩門語言。”任秋雨羨慕地說。
“也不是,其實我一直是上漢族學校的,在學校說漢語,回家說韓語——不過我們那裏也有方言的,你知道吧?總之呢,中文像我這麽好的朝鮮族可不多,我在國內參加作文比賽還獲過獎呢。”金星吉眨著眼睛,眼神裏有一種讓人很舒服的自信。
“那你怎麽沒上大學啊?”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想學的東西也有很多,還沒想好要學什麽,所以高中畢業後就一直沒去上學。”金星吉說著,微蹙起了眉頭,有些傷感地說:“明年我就十八了,也該好好想想後路了。”
“我的天!你現在才十七?”任秋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金星吉已經習慣了這種驚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就是IQ高一點,小學時跳了兩級。”
任秋雨吐吐舌頭,心想這世上天才真多。從釜山到首爾的兩個半小時,她和金星吉開心地聊了一路。臨別的時候,金星吉說:“姐姐,留下電話號碼吧!說不定明年九月,我們還能當同學呢。”
這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今後可能再也沒有什麽交集了吧!任秋雨心裏一酸,將電話號碼告訴了金星吉,跟他揮手告別。快走到地鐵口了,金星吉用力揮手,笑著說:“姐姐,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