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盡釋前嫌（下）
林瀟瀟決定出門給楊樹買些吃的。門是密碼鎖，剛才楊樹把密碼告訴她了，不出所料，果然是她的生日。當林瀟瀟提著一大袋子東西回來、按那個密碼的時候，心裏又是五味陳雜。
把東西放進冰箱，林瀟瀟便想走了，可是看到房間裏亂糟糟的，她便想整理幹淨再走。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對楊樹做任何有溫情的事情，以免讓他產生一種她還會回來的錯覺。不過給他收拾下房間，應該沒什麽吧？
快收拾完了，林瀟瀟走到落地窗邊，看見一個郵局的箱子，她好奇地打開來看，發現裏邊是各種相冊。很多照片她以前都看過，隻是看到他倆在一起的照片，林瀟瀟還是酸楚了一番。
繼續往下翻，翻出了楊樹的一些速寫本。在醫院裏他不肯給自己看，後來自己偷偷翻著看，發現整整一個速寫本都是自己的影子，甚至在跟他交往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偷偷畫自己了。林瀟瀟撫摸著畫中的自己，眼角又開始發酸了。她決定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再也不看了。
在把這些東西放進箱子時，林瀟瀟看到一個陌生的本子，好像從來沒見過。一時好奇，她又忍不住翻開來看。在這一本裏，楊樹畫得線條很粗，一點都不像他細膩的筆鋒。有些地方甚至有明顯的塗改的痕跡，還有些畫不好的地方直接用別的線條掩蓋。林瀟瀟看著看著，仿佛就看到獨自醉酒的楊樹，是在多麽心亂的情況下講完這一個故事。
第一張，一個男孩子坐在河邊，他的眼神茫然地注視著遠方，遠方有什麽呢？或許有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或許有他追尋已久的理想，不過好像不明確的遠方才是他最向往的地方吧。
第二張，淩亂的畫室，到處翻滾的啤酒罐，被推得七零八落的畫架。男孩孤獨地坐在牆角，雙手抱膝，頭深深地埋進了臂彎裏。聽說這是胎兒在母親腹中的模樣，也是人極度脆弱、極度缺乏安全感時才會做出的姿勢。林瀟瀟輕輕撫摸角落裏的少年，不知不覺淚水又濕潤了眼眶——他明明過得那麽累，可是在自己麵前，他一次都沒有露出過疲憊倦怠的神色。現在想想，自己當時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第三張，好像是一家夜店，在炫目的燈光下，在盡情玩樂的人群中，一個少年托著盤子，麵色淡然地看著這個似乎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地方。林瀟瀟知道，那就是他打工的V－CLUB，那是在北京年輕人裏很有人氣的一個地方。那裏的服務生薪水不菲，當然，承受的壓力也要比別人多很多。
中間的好像是被撕掉了，林瀟瀟隻好接著往下看。當她看到紮著馬尾辮、提著大大的紙袋子的自己時，心不由得狂跳起來。楊樹就站在她的對麵，一想起那天他憤怒又厭惡的神色，林瀟瀟便沒勇氣往下看了。她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終於把視線重新定格在了畫上。
她拿開手，恍然發現自己的背後站著幾個人。林瀟瀟大吃一驚，手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她努力回想了那天的情景，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那條僻靜的街道，她好像撞到人了？還是摔倒了？腦子太亂，實在是想不起來。
她繼續往下看，最後一張，少年靠近右鎖骨的地方插了一把刀子，他倒在血泊裏，痛苦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女孩子離開的方向……
過了良久，林瀟瀟合上速寫本，把箱子重新整理好，然後輕輕地走到楊樹身邊。他已經睡熟了，好像忘記所有煩惱一般。林瀟瀟輕輕地解開他的襯衣，他的右鎖骨下方果然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對了，跟他分手不到一個星期，楊媽媽就去世了。念及舊情，林瀟瀟也偷偷去了葬禮。葬禮很簡單，來的人也很少，楊樹像是被掏空了一樣，他骨瘦如柴，麵如死灰，就剩下一幅空蕩蕩的驅殼支撐著。盡管當時恨他恨得深入骨髓，林瀟瀟還是覺得他可憐。那時他狀態極差，林瀟瀟覺得他是傷心過度，現在看來，跟他的受傷也有很大關係吧。
“瀟瀟！”楊樹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林瀟瀟大吃一驚。不過楊樹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著了。林瀟瀟以為他是裝睡，又揮揮手試探了一下，發現楊樹真的是在做夢，這才鬆了一口氣。她趴在沙發上，專心地看楊樹的睫毛，看著看著，不知何時她也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林瀟瀟發現自己躺在了沙發上，而楊樹則一臉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看到的畫麵，再看看眼前的楊樹，她有種做夢的感覺。
“你那時怎麽了？很危險嗎？為什麽沒有告訴我？”林瀟瀟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看到了？我確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沒有臉麵跟你解釋，每次想說，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不是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嗎？什麽都會迎刃而解，我就在等一個契機，讓你自己去了解。”
“萬一那個契機一直不來呢？”林瀟瀟摸摸楊樹瘦削的臉頰，心疼地問：“傷口現在還疼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楊樹淡淡地微笑，順勢抓住了林瀟瀟的手。
“你那時候是為了保護我，才故意說氣話讓我走的？”林瀟瀟又默默把手抽了出來。
“嗯。”
“那些人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害你？”
“一言難盡，黑白兩道都有，都是在北京有頭有臉的人，他們常常在V－CLUB尋歡作樂，偶爾也會聚在一起xidu。那天聽到風聲，他們把那些藥粉丟到了衛生間的垃圾桶裏。因為平時被他們欺負得太厲害，所以我就想報複他們一下，我把那些藥粉撿了起來，趁著他們不注意，偷偷把藥粉藏到了果盤裏，趁著警察快來的時候，把果盤送了進去。然後，就被他們報複了。”
楊樹輕描淡寫地講完了這個很驚險的故事，林瀟瀟試著去觸摸那道長長的傷疤，擔心地說：“你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事？萬一死了怎麽辦？”
“那時出國的機會被別人頂替，工作很渺茫，媽媽的病也不見好……於是上了江淩的當，天真地以為能去法國，能給媽媽治病，結果就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那時候覺得，死也不是什麽大事呢。”
“誰說的？”林瀟瀟急了，一下子喊了出來。
楊樹摸摸林瀟瀟的鼻子，依舊微笑著說：“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再說江淩後來跟我說了，她懷孕是真的，不過……不過跟我沒有關係。”
聽到江淩的名字，林瀟瀟的眉頭又皺成了一個疙瘩。過了一會兒，她撇著嘴說：“不管怎麽說，算你命大，被人捅成那樣還能……”
“那些小嘍囉看到老大們被帶走了，也是急紅了眼，才會在V－CLUB附近鬧事。我同事聽到動靜就馬上報警了，然後我就得救了。”
“那時一定很疼吧？”
“嗯，差點就疼死了，或者不是疼死，也被凍死了。其實，那時這裏最疼。”楊樹一邊說，一邊把林瀟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心房上。林瀟瀟不由得羞紅了臉，趕緊把手拿開了。楊樹卻一把抓了回來，林瀟瀟被他抓住，往前一撲，他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唇。
林瀟瀟想起了Y城的雪夜，靜到仿佛可以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好像任何聲響、任何動作，都是對這種靜謐的褻瀆。而那時，他們兩人就是這樣安靜地接吻。
過了好久，她才聽到楊樹輕聲問：“瀟瀟，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林瀟瀟抬起頭，亮晶晶的眸子盯著楊樹，她緩緩地說：“我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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