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送你最後一程
在接到任秋雨電話的那一刻，林瀟瀟才明白，在真正麵對生死的時候，往往來不及哭，而是先被悲傷給嚇傻了，掏空了。她很奇怪，明明她那麽愛哭，可那一刻，她就是哭不出來。直到進了醫院，看到了高璐的狀態，她才用手捂住嘴，害怕地抽泣起來。
“瀟瀟，你別幹坐著啊，你不是最有主意的嗎？你快想想辦法啊！”任秋雨的眼睛紅紅的，腫得像個核桃。其實誰都沒在意她在說什麽，包括她自己。
林瀟瀟木然地盯著腳尖，腦海裏一直回放著剛才二哥跟她說的話。二哥跟她一起來的，他隻是掃了一眼高璐的腦CT，便緊皺起了眉頭。
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開口，輕輕說道：“放棄吧。”
三個字，卻讓林瀟瀟渾身戰栗起來。平時總是溫和親切的二哥，此刻卻像無情的死神。林瀟瀟帶著哭腔說：“哥，你不是有很多醫生朋友嗎？他們不都很厲害嗎？能不能再想想辦法？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辦法……”
梁盛浩歎了口氣，把林瀟瀟抱在懷裏，緩緩說道：“醫學上，這種病叫做腦幹出血，是最棘手的一種腦溢血。就算這次救過來，也挺不了多長時間的。瀟瀟，哥哥也不願送走你的朋友。可是作為一名醫生，哥哥要跟你講真話。”
聽到這裏，林瀟瀟的抽泣變成了痛哭，梁盛浩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安慰道：“瀟瀟，我是醫生，我見了很多生離死別，但這並不是我麻木了。隻是明白，出生和死亡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是我們無法回避和選擇的。你還小，肯定無法明白這個道理。哥哥希望你能堅強，好好守護你朋友最後一段路。難過了，就跟哥哥說，哥哥一直都在你身邊。”
“可是老天爺太不公平了，她那麽年輕，才二十五歲啊……”林瀟瀟含淚看著二哥，抽泣著說。
“別說二十五歲了，死神從來都不挑年齡的。“梁盛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我們改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學會平常心。”
看著二哥平靜溫和的臉龐，林瀟瀟也平複了一下情緒。她現在送走一個朋友都是如此難過，當年二哥不過十歲，就送走了父母雙親，這些年來他內心的痛苦和思念，自己又如何能夠體會？想到這裏，林瀟瀟用胳膊擦了擦眼淚，跟二哥說：“二哥，你回去吧，我在這裏守著就好了，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梁盛浩欣慰地看著林瀟瀟，說道：“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二哥永遠都在你這邊。我剛剛約了人，就在這醫院附近，我去去就來。萬一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就過來。”
林瀟瀟點點頭，目送二哥離開。她無暇去想二哥去見誰，滿腹的心事全都在高璐身上。程天瑞走過來，跟她說：“我已經給高璐的爸媽打電話了……他們會坐最快的航班趕過來。”
“難為你了，這個電話我是打不出去的。”林瀟瀟難過地說。
“瀟瀟，你身上還有多少錢？ICU一天差不多要150萬，高璐的保險又是事後結算的。我跟秋雨他們已經把所有的錢全都拿出來了，勉強湊夠了手術費……知道你的情況也不太好，但是高璐在這裏一天，咱們就要盡力，是不是……”程天瑞為難地說。
林瀟瀟身上真沒有多少錢，不過她想起來崔教授給過她一張獎學金的銀行卡，她還一直沒用。就算錢不多，但總比沒有好吧。想到這裏，她飛快地跑向取款機，想把裏麵的錢全都取出來。她想了半天才想起密碼來，一看餘額，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整整2000萬韓幣。
肯定是銀行係統出故障了。
她拔了卡，重新查了一遍，還是2000萬。
她有點兒不知所措了，可是她現在沒有別的選擇，每次最多取100萬，林瀟瀟取了五次，就提示不讓取了。林瀟瀟把那500萬裝進5個信封裏，渾渾噩噩地遞給了程天瑞。
“瀟瀟，護士說，現在我們可以進去看她了。”任秋雨止住了抽泣，跟林瀟瀟說：“瀟瀟，我們換衣服吧，說不定這是……這是最後一麵了……”
兩個人走到病房門口，卻都沒有了繼續走進去的勇氣。林瀟瀟靠在牆上，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拉起任秋雨的手，一下子推開了門。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林瀟瀟卻依然接受不了。眼前這個頭上纏滿繃帶、身上插滿管子、幾乎毫無生命跡象的人，就是那個總是元氣滿滿、意氣風發的高璐？她眼睛因為充血，蒙著一層薄薄的紗布；因為無法呼吸，喉管也被切開了。她的體溫一直降不下來，護士在她額頭、腋下敷了冰袋，可冰一會兒就全化了。
高璐現在幾乎沒有一點兒正常人的樣子了。
任秋雨顯然被嚇到了，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想好的話也全給忘了。
“高璐……高璐，我是瀟瀟啊，我們看你來了。”林瀟瀟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抖又飄，簡直比鬼叫還難聽。
“瀟瀟，看！”任秋雨發現呼吸機上的數值上升了幾個，驚喜地指給林瀟瀟看，繼而又對高璐說：“高璐，你別在這裏躺著啊，你不是一點都閑不住嗎？快起來啊！”
數值還在上升，林瀟瀟仿佛看到了無限希望，她接著任秋雨的話說道：“上次都是因為我，大家都沒聚在一起吃飯……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你不是說等我好了咱們再一起吃的嗎？你不是說，以後時間還長著麽……等你好起來，咱們再一起去吃好不好？吃什麽呢？去大林吃火鍋？去吃回基的那家豬蹄？還是什麽？”
高璐的眼睛費力地轉了一下，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林、任二人卻再也說不下去，緊緊握住彼此的手，默默抽泣。此時護士提醒她們趕緊出去，林瀟瀟戀戀不舍地看著高璐，說道：“等你好了，一定去啊！不要讓我們等太久……”
不知過了多久，高璐的父母趕到了醫院。當父母走進病房時，那曾讓林瀟瀟充滿希望的數值，卻慢慢地降到了0。
當所有人都在放聲痛哭的時候，林瀟瀟強打精神，回到高璐的住處，為她找了最漂亮的一件旗袍。
她是個精致的上海姑娘，她每次穿上旗袍，都美得很驚豔。
林瀟瀟沒讓高璐在冰櫃裏等太長時間，盡管冰凍之後，高璐的樣子有些怪異，可林瀟瀟一點都沒覺得害怕，她一邊溫柔地給她換衣服，一邊喃喃道：“難得我照顧你一次，可是你活著的時候，卻沒給我這個機會。”
在換旗袍的時候，林瀟瀟想起來，當初高璐把她拉進藝術團，讓她上台彈古箏，她沒有旗袍，高璐很大方地把這件旗袍借給她。林瀟瀟穿上旗袍，抱緊了高璐，興奮地說，有你真好，你就是我們的大姐大，大靠山。高璐豪爽地說，這算啥？
林瀟瀟給她換好衣服，又給她整理好頭發，俯在她耳邊輕聲說：“其實，一直以來，我都特別想叫你一聲姐姐……以前你嫌肉麻，我又不好意思叫，現在我這樣叫你，你能聽到嗎？”
高璐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林瀟瀟便更湊近了些，輕聲喚道：“姐姐。”
叫完之後，林瀟瀟有了一種她在微笑的錯覺，她再也支撐不住了，跌倒在地，放聲痛哭。
兩天後，在仁川機場，高璐媽媽已經精神恍惚了，無論誰跟她說話，她都置若罔聞，隻是緊緊地抱住手裏的骨灰盒。看著一夜白頭的高璐父母，林瀟瀟也心碎了。她跟高璐爸爸說：“叔叔，您放心，我們一定要查出來，到底是什麽原因，把她害成了這樣！”
“叔叔，我們幾個商量好了，以後我們會代替高璐，經常去上海看您的，也會常常給您寫信的。您和阿姨一定要振作起來！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程天瑞誠懇地說。
高璐爸爸握著他們幾個人的手，老淚縱橫，剛要說話，卻見一個穿著韓國軍隊製服的男人大步跑了過來。在看見高璐骨灰盒的那一刹那，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把帽子摘了下來，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個小小的檀木盒子。
“你！就是你！璐璐是不是就是為了你，才來韓國的？”高璐媽媽突然淩厲起來，一把抱緊骨灰盒，死死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
“文鍾訚？”林瀟瀟喃喃道。
看著痛苦不堪的文鍾訚，林瀟瀟充滿了疑惑。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穿著黑體恤，戴著大大的口罩，還戴著一個壓得很低的棒球帽。
瘦削，修長，孤獨，一如兩年前他在仁川機場。
很奇怪，明明周圍都是人來人往，可他就有一種魔力，在人群中閃閃發光。
他緩緩走來，林瀟瀟想後退，卻拔不動腿，過了一會兒，她才“哇”地一聲哭出來，捶著他的胸膛，哭喊道：“你怎麽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