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參差廟論道
扶搖天下西邊,一座牌匾為“參差”的寺廟內。
一位僧人盤地而坐,手持佛珠,口誦佛法。
片刻之後,僧人大汗淋漓,手中佛珠散落一地,他睜開雙眼,朝北邊望去,重重歎息一聲,“為何之前救不得!如今又偏偏渡不得!”
旁邊有一位儒士和一位長眉道人正在手談,眼看著儒士略占上風,就要贏過道人了,聽聞僧人這句話,那道人突然笑道:“是不是想不通,金光咒本是召神劾鬼,降妖鎮魔,為何也能誅殺凡夫俗子?”
輪到儒士落子,他本來已經找到了道士死穴,剛要落子,竟被這句話擾亂了心境。
心湖蒙塵,儒士咽了口唾沫,遲遲不肯落子。
那即將反敗為勝的道人臉上笑容更盛,與僧人一同“望”向北邊,那座已成廢墟的太平郡。
片刻之後。
儒士心中已然知曉答案,閉上眼輕輕將棋子放入一處無關痛癢的位置,將勝局拱手讓人,歎息道:“借白龍之力,消肉身,剝魂魄,生怨氣,齊聚十萬怨靈,是逆天而行,道長分身使金光咒,以元神代替真身承受業障,斬‘怨靈’,是順天而為,好一個‘瞞天過海’,道長棋藝高絕,諸葛佚自愧不如。”
那長眉道人聽完此話,笑著收回了放置於太平郡上空的那個元神分身,這個元神分身已經在太平郡待了三個月,該做的都已經做到家了。
一道白虹掠過長空,從天而降,落入參差廟,長眉道人元神歸竅。
心神歸一後,道人站起身,卻不理那諸葛佚,而是望向無功而返的僧人:“貧道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師解惑。”
僧人竭力壓製住心中怒火,盡量心平氣和道:“有屁就放!”
長眉道人不怒反笑,問道:“諸葛先生說棋盤越小,越難施展拳腳,若是棋盤無限大,他勝算便無限大,如今棋盤內外,皆是貧道勝了,那麽問題來了,在我與他二人都知曉對方棋力高下,卻又都想讓對方勝出的情況下,究竟是敗者贏了,還是勝者贏了?”
話音剛落,一張畫卷從長眉道人袖中飛出,徑直落在那僧人腳邊。
僧人見此,佛心大亂,趕緊閉上眼睛,“阿彌陀佛。”
長眉道人大笑,儒士垂頭喪氣。
是一女子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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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洞天福地內,有位老道人撫須而笑,聽了三人各自言辭後為身旁的弟子留有一問:“阿寬,你覺得殺人、救人,哪個更難?”
小道童搖頭晃腦,思索一番後小聲答道:“應當是救人更難吧,殺人者隻需毀滅,救人者卻要護其周全
的同時與殺人者周旋,其難度不言而喻。”
老道人不急於點破,又有一問:“那救人者如果勝出,得救者需要在手刃殺人者與放走殺人者之間做出抉擇,哪個更難?”
小道童屏氣凝神,沉吟道:“想來應該是放那人走更難吧,畢竟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誰又肯放走仇敵呢。”
老道人聽聞此言笑道:“的確如此,寬恕比殺戮更需要勇氣。”
小道童剛要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連著答對了兩問,師傅肯定會誇自己一番,不曾想老道人又說了句:“既然放人更難,那麽得救者應當會選擇殺了仇敵,此時得救者便成了殺人者,角色互換,而自始至終,唯有救人者還是那個救人者,不忘初心。既然救人比殺人難,救到最後結局也不會改變,總要有人死,這個‘救人者’還會出現麽,‘他’應該出現麽?假如是你,願意費盡周折去做那個注定無功而返的‘救人者’麽?”
小道童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想到,師傅的循循善誘竟然會將問題引導向一個無解之問,此問繞來繞去,不過是個“因果”二字,可“因果”一事,自己又如何能說得清,辨的明呢?
老道人也不催促著徒弟回答,隻是喃喃道:“眾生皆有一問,惜不能得天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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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平郡遠道而來的一行四人,在地字房住了一夜後,個個神清氣爽。
就連打地鋪的三個“大男人”都睡得香甜,實在是三個月以來,一路顛簸而行,幾人早就精疲力盡,身心兩倦。
莫說三個還未踏上修行路的少年少女了,就連已是三境修為的宋景山都頗為頭疼,好在這一路憑借著那把短匕以及通關文牒,四人除去在轆轤關略費周折外,一路上都暢通無阻。
至少明麵上是如此。
一大早,李懷仁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書院。
宋景山卻搖了搖頭,說四人還需在城內再拖延一日,做戲要做足。
他帶著三個少年少女來到京城最繁華的行止街,給少爺,書童,小姐各自買了一串糖葫蘆,然後大步走在前麵,讓身後三個年輕人聊他們的。
赤膊漢子轉過頭說道:“今天我就帶你們幾個去街上到處轉轉吧,買些稀罕玩意兒回來,一會兒,咱們再去那麓湖賞賞燈,明天一大早,我就送你們去書院。”
書童輕拍了拍自家少爺的肩膀,小聲說道:“少爺,我覺得宋兄說得對,我們不妨先逛逛這京城,聽說麓湖長街常年有人表演戲法,又是胸口碎大石,又是赤足踩刀刃的,對了,據說這大煊京城,還有比武招親的傳說,說不得少爺
就能遇上心儀的女子,上去一通王八拳旗開得勝,便讓佳人投懷送抱呢。”
聽到戲法,胸口碎大石,赤足踩刀刃的時候,李懷仁眼睛一亮,隻是後麵的“比武招親”、“投懷送抱”,這位李家少爺便毫無興趣,他疑惑地看了書童一眼,問道:“子衿,你小子該不是瞅見哪家姑娘,春心萌動了吧?”
書童啞然失笑,趕緊擺擺手,說道:“少爺此言差矣,京城那些大家閨秀誰能看得上我一介小書童呀。”
李懷仁撇了撇嘴:“也是,畢竟成天跟在我這麽相貌堂堂的少爺後頭,那些個姑娘家是不會注意到你,沒關係,既然跟了我李懷仁,那本少爺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說罷,李懷仁貼著書童耳朵說了句話,把李子衿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情愛一事,書上可沒教。
少女陸知行皺了皺眉頭,一看那李懷仁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便冷哼一聲,快步走到前頭,去跟帶路的宋景山並肩而行。
李子衿偷偷瞄了眼少女的背影,一言不發。
隻因自家少爺說了句“我看那伶牙俐齒的陸家丫頭就不錯,不如少爺我將她許配給你,別急,本少爺怎麽說也是郡守之子,這麽點小小的權力還是有的。”
隻不過李懷仁在說出“郡守之子”四個字後,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宋景山一路上好奇過,疑惑過,他覺得李家那兩個少年怎的就忍得住一聲不吭?
家人一夜之間死去,故鄉已成廢墟,兩個少年愣是像沒事兒人一般,該吃吃該喝喝,半點沒有喪家之犬的樣子。
自家小姐是一路上沒少哭過,有時候小姐眼睛都哭腫了,怎麽勸都勸不過來,還是那李家書童三言兩語,不知用什麽法子就把小姐給逗笑了。
其實關於此問,李懷仁很早就說過,說李子衿是不是沒良心,賜他姓名,將他養大的老爺夫人葬身火海,李子衿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
書童反問道:“痛哭流涕,潸然淚下,老爺夫人就會回來麽?如果會,那我可以跪在太平關城門為他們哭個夠,跪斷雙膝也好,哭到沒有一滴多餘的眼淚可流也罷,隻要他們能回來,就都無所謂。如果不會,就請少爺收拾好這些暫時沒有意義的悲傷,與我一同入京。”
當時還有一句話,書童沒有說出口。
欲上瓊樓君莫急,百花殺時會有期。
劍入十境之時,便是我李子衿問劍昆侖山之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