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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九章 宗主李子衿

  李子衿聽見這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瞬間睜開眼,雙手微微顫抖,情緒有些激動。


  “李懷仁”


  那個錦衣劍客身子向前一步,看著那個個子高高的,比以前胖了一大圈的年輕男子,差點就要沒把對方給認出來。


  李懷仁同樣加快腳步,朝那錦衣劍客所站位置連走好幾步。


  兩人相距不過一丈時,同時停下腳步。


  其實李懷仁,也差點要認不出李子衿來了。


  他高了些,卻瘦了些,模樣俊秀了些,比以前白了不少,許是當了煉氣士,能夠調養肌膚?

  如今的李子衿,整個人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有一種如劍鋒般淩厲的氣場。


  臉上褪去了稚氣,不再像一個少年。


  就好像躋身煉神境劍修以後,在山門處刻下劍宗二字以後,但更可能是因為即將成為一宗之主的原因,他在天下人眼裏的形象,便不會再是錦衣少年劍客了。


  今日這天涯峰的山門外,那“劍宗”二字底下站著的,是一位錦衣劍客。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少年安能長少年?

  少年已去,劍客當立。


  “你小子,可以嘛,人模狗樣的了如今?”李懷仁一拳輕飄飄地落在李子衿肩上,笑罵道。


  那位錦衣劍客,隻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緩緩抬起拳頭,還在年輕書生肩上。


  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劍客最後隻是憋出一句“你模樣長變了,也高了不少。”


  書生抬起右手,舉過頭頂,在那劍客與自己頭上來回比劃了一番,發現確實自己要略微高出他一絲,便得意笑道“嘿嘿。那可不。”


  李子衿欲言又止,卻看見從李懷仁身後的道路上,接連出現了好幾位熟麵孔。


  他忽然一愣,因為那些熟麵孔身邊,分明還站著幾位生麵孔,而那些個生麵孔,自己可是沒有給他們寄信的呀,也從不認識,怎麽就忽然來參加自己的開峰儀式了?


  首先出現的,是自己與之有過一麵之緣的中年男子。


  辛計然走到李懷仁身邊,李懷仁笑著介紹道“李子衿,這位是我們道玄書院的大先生。”


  “你也可以喊我大先生。”辛計然點頭微笑。


  李子衿朝那人微微作揖道“之前我曾在鴻鵠州見過大先生一麵,當時便是他替你送信給我。”


  “我是初次參加扶搖的開峰儀式,若有禮數不周的地方,還請李宗主見諒啊。”辛計然驀然攤開手掌,掌心出現一本古籍,他接著說道“我既是讀書人,自然窮酸,便無什麽金枝玉葉可送了,隻好送書一本,還望李宗主不要嫌棄。”


  李子衿趕緊雙手張開,畢恭畢敬地接住那本古籍,然而古籍沾在他手上那一刻,便瞬間消失在李子衿視線中。


  隨即在錦衣劍客心湖之上,出現了一本金光熠熠的古籍,書頁卻不翻開,隻是安靜懸空,似在等候時機成熟。


  原本還以為真就隻是一本普通書籍的李子衿頓時朝辛計然深揖道“在下謝過大先生贈書。”


  “後麵還有客人,我們便不打擾你了,等你招待完觀禮客人,得空再聊。”辛計然似笑非笑地走在前頭,率先一步登山而去,要在主峰上等待李子衿引客前往。


  李懷仁再度給了他一拳,錘在錦衣劍客後背上,幸災樂禍打趣道“我也先上去了,有的你忙活的。”


  還不明白事情來龍去脈的李子衿轉身看了眼迎麵走來的幾人,覺得至多也就來個十幾二十位朋友吧,何至於“有的忙活”?

  明乾生與明夜,父女倆並肩而行,一同走到山門下。


  李子衿笑著朝那位背著雙劍的少女打招呼,“明夜姑娘!”


  少年已不是少年了,少女卻還青春猶在,她的模樣,仿佛沒變過,隻是個子同樣高了不少。


  今日的少女,悉心打扮了一番,換了身茶色長袍,腰間還特意佩了隻簪花玲瓏繡袋,沒有紮馬尾辮,青絲肆意散落肩後,秀發如瀑,遠遠便能聞到一股淡然清香。


  明夜剛要開口喊聲色胚,別來無恙啊,身旁的明乾生便提前咳了咳,以心聲提醒少女道“夜夜,今日可是你朋友開峰的大日子,如今別人算得上一宗之主了,是有身份的人,你可不要在這種場合,拂了人家的麵子。”


  明夜立即改口道“嗯,好久不見,李宗主。”


  李子衿有些赧顏,笑著說“不必如此見外,直呼我名字就好,對了,這位是?”


  “哦,他啊,我爹,你喊明老爺子就行了,煙雨樓的弟子都這麽喊。”明夜使了個壞。


  怎麽可能呢?那些同門師兄弟師姐妹們,見了明乾生都是畢恭畢敬,既敬又畏的,如何敢像少宗主明夜一般,直呼明乾生為老爺子?

  李子衿聞言果然一愣,雖然知曉對方定然是煙雨樓的某位前輩,可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竟然就是扶搖天下十大宗門之一煙雨樓的宗主!


  李子衿自然不可能真就喊一聲明老爺子,他鄭重其事地朝那位煙雨樓宗主抱拳行晚輩禮道“晚輩見過明宗主。”


  明乾生嗬嗬一笑,伸出一手淩空虛抬兩下,“我是宗主,你也是宗主,咱們之間執平輩禮就好,不必如此拘謹。”


  錦衣劍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微笑。


  明夜翻了個白眼,什麽嘛,假正經,這都不上當,沒意思。


  少女一步邁過那個“色胚”,朝天涯峰登山路上走去,登山之前回頭說了句“喂,李宗主,等你忙完了,可得抽個時間,我們之間,得做個了斷,別逃啊。”


  明乾生啞然失笑,對那錦衣劍客歉意道“我這女兒,慣的,李宗主別介意啊,你忙,你忙。”


  明乾生才剛往前走了兩步,便以掌觀山河神通,遙遙看見天涯峰祖師堂外的“淒慘景象”,原來這主峰上,除了祖師堂,還真就啥都沒有啊,不得不說,有些落魄了。


  本來還糾結於應該送什麽樣的賀禮給這位後生可畏的李宗主,如今明乾生心中卻有了定數,他笑著回過頭,抽李子衿說道“對了,李宗主,賀禮不便攜帶,我就提前給你放山上了。”


  李子衿剛要婉拒,說不必送禮。


  可那明乾生隻是說完便加快腳步跟上少女,父女倆一前一後登山。


  他隻能寄希望於那位明宗主千萬不要送什麽貴重的禮物才好。


  身後又有了動靜,錦衣劍客轉過身。


  瞅見兩位絕色女子,並肩而立,款款而來。


  被那兩位女子劍仙玉足踩過的地麵,竟也沾染上絲絲縷縷仙氣,花草搖曳不止。


  此時天已透亮,李子衿定睛望去。


  萬裏無雲萬裏天,萬裏清澈在人間。


  兩位女子劍仙,都是熟麵孔。


  李子衿笑臉相迎,他沒想到這二人會來,畢竟他是沒有寄信給女子劍仙雲夢的,而雲夢旁邊那位身後既背琴又被劍的女子,他也隻是在瀟湘渡船之上,與對方有過一麵之緣罷了。


  當時那位既背琴又背劍的古怪女子,竟然可以一眼看出小師妹的錦鯉出身,境界顯然不俗。


  錦衣劍客抬手執禮,分別向兩位女子劍仙打過招呼。


  “雲夢仙子。”


  “這位道友。”


  雲夢笑道“李子衿,好久不見。我身旁這位道友,名為蔡芷,你盡可以喊她蔡姐姐。”


  蔡芷一挑眉頭,是要問劍?


  雲夢微笑補充道“或者喊蔡妹妹也行。”


  李子衿笑道“蔡道友。”


  蔡芷微笑點頭,又微微側過身子,斜瞥一眼那雲夢,瞅見沒?人家有眼力見的,什麽姐姐妹妹的,成何體統?

  山上煉氣士行走江湖,偶遇幾位境界不低,年齡看著卻不大的男子,那麽喊對方一聲前輩總是不會錯的。


  可若是偶遇境界不低,年輕看著不大的女子,那喊前輩多半就不好使了。


  世間女子,無論是否是那山上仙子,都不喜歡別人將自己喊的老了。


  什麽“姐姐”,“前輩”,她們聽著就頭疼,可若是直呼其名,又似乎過於生分了。


  要是真如雲夢所說,喊句“妹妹”的話,未免又太過輕浮。


  所以李子衿斟酌一番,還是選擇直喊一聲道友即可。


  道友道友,何謂道友?

  既是“道”上的朋友,也是道上的“朋友”。


  聽著親切,又不輕浮。


  蔡芷顯然對這個稱呼比較滿意,玉手翻覆之間,隻見她掌心便浮現一麵鏡子。


  “這賀禮名為山海琉璃鏡,放置於貴宗主峰祖師堂內,隻消往內注入一部分靈氣,那麽無論李宗主日後在何時何地,都可以憑借心中觀想那座‘祖師堂’,一步跨越山海,回到主峰祖師堂。隻是次數有限,使用一次過後,需得三月之後才可再度縮地山河。”


  這位琴劍雙絕隨手將那麵山海琉璃鏡拋給錦衣劍客,後者小心接過,半點不矯情,道了聲謝。


  蔡芷送完賀禮,便先行登山,說後麵客人不少,她就不留在山門處陪李宗主曬太陽了。


  待那蔡芷走後,女子劍仙雲夢好奇問道“你與蔡芷見過?”


  李子衿點頭,將自己離開不夜山與蔡芷相逢於瀟湘渡船上的事如實相告。


  雲夢哦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盞燈,燈盞中,隱約有七顆晶瑩閃耀的“珠子”,如那天上七星連珠的奇觀異象。


  李子衿咳了咳,說道“其實雲夢仙子不必再送賀禮了,此前你贈予紅韶的霓裳琉璃羽衣以及那柄文劍倉頡,都是相當貴重的禮物,晚輩一直保存的極好。”


  她嫣然笑道“送紅韶的,歸送紅韶的。送你的,歸送你的。哪能混為一談?”


  錦衣劍客欲言又止。


  雲夢卻直接往他手上硬按一把,那燈便懸於李子衿掌心。


  而後那位女子劍仙也朝山上走去,丟下一句“此乃七星續命燈,來頭不小,用處也大,但願你永遠都沒有用上它那天。”


  語畢,她已腳踩流雲逐月履,緩緩登山。


  女子腳下,步步生蓮,一步過後,青苔盡散,枯草逢春,生機盎然。


  待那雲夢走過以後,天涯峰的登山台階,煥然一新,如同帝王家的白玉石階,光彩琉璃。


  齊長生和丁昱二人迎麵走來,李子衿手裏提燈又拿鏡的,有些不便行禮,又不好將兩位女子劍仙贈予的寶物隨便放在地上,便隻好聳聳肩,朝師兄弟二人歉意道“齊道友,丁昱,好久不見。”


  “李宗主。”


  齊長生笑道。


  “李大哥。”


  丁昱笑容燦爛,仍舊是當年那個腳踩草鞋的少年,背後背著雙劍,一雙眸子,清澈無邪,赤子之心,未曾變過。


  齊長生輕輕敲了師弟腦袋一下,提醒道“今兒個是你李大哥開宗的大日子,得喊宗主。”


  那草鞋少年才又補充道“李宗主。”


  李子衿啞然失笑,“咱們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吧,你們先請上山,我稍後就到。”


  齊長生點頭,拉著小師弟丁昱往山上走,說道“李宗主,不急,有的你忙活。”


  話音未落,那錦衣劍客猛然轉頭,不遠處瞬間出現數位觀禮客人,人人氣勢不俗。


  眾人並肩而行,仙氣衝天,一座天涯峰山門外,竟有虹光浮現。


  祥瑞之象,大吉之兆。


  一位廣袖男子,雙手負後,氣度威嚴。


  一位女子劍仙,青絲如瀑,眉目如畫。


  一位青衫書生,手持紙扇,清風徐徐。


  一位中年劍仙,白衣勝雪,腰間挎劍。


  又有一位書生,袖中藏錐,運筆如刀。


  一位溫婉女子,姿容冠絕天下,一花在此,百花失色。


  一位青衣女子,背著沒了雙腿的男人,眼含感激地望向錦衣劍客。


  一位目盲道人,背著一籮筐的符籙,目盲而心不盲。


  一位無需施展術法,身後便有一條星河縈繞的山巔修士,身旁站著位人如其名的女子。


  一位從涼國乙字帳遠道而來的女子副將,代替主將前來贈上賀禮。


  一位身材矮小的裁光山廟祝,袖中藏著本《抱樸子》,奉山君之命前來道賀。


  一位鴻鵠州鄭國的財神爺,肩上站著香火小人。


  一位手握長劍的布衣劍仙,來自斬龍宗。


  一位扶搖天下唯一的女先生,帶著觀瀾書院數位學生,來這天涯峰,既道賀,也觀瀾。


  一位粉衣真神仙,俊美勝女子,身旁跟著為懷中抱劍的劍修供奉,迢迢而來。


  一位折花樓樓主,亦是麵如冠玉,婢女乖巧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兩位姬姓姐妹手拉著手,有說有笑,到了劍宗山門外,卻又一起沉默。


  鯤鵬渡船結伴而來的三人,武夫老人,奇珍閣閣主,渡船侍女。


  一座風雷城祖師堂好幾人,來此既為觀禮,也為重逢。


  一位依然還是三境的中年武夫,今日沒有赤膊,花了好幾個月的薪酬,買了一身最貴的衣裳,特意前來觀一位中意晚輩的開峰之禮。


  一位豐神俊朗的白龍江水神,神位因那人失而複得,特來道賀。


  袁天成,唐吟,趙長青,葉拾雪,梁敬。


  岑天池,魚楊,青懺,邢沉。


  郭浩渺,郭沐雪,劉思雨,道短,柴斌,年素素。


  常思思,裴元良,沈修永,鍾芷。


  姬無雙,姬珂。


  公孫博,陳浮,鴛兒。


  楊開霽,溫焱,溫年,柳淼,莫燦月。


  宋景山,曹鐵。


  劍宗山門下,扶搖菁英齊聚。


  人人如龍。


  那個已不再年少的錦衣劍客,看著這麽多張熟悉的臉龐,眼眶裏頓時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打轉,他又立刻轉過身去,抬起衣袖抹了把眼角,鼻子有些酸。


  來了好多,好多朋友。


  此前從未想過,這一天會有這麽多人。


  所以李子衿隻在主峰上請匠人打造了一座孤零零的祖師堂,甚至連給自己這個宗主住的屋子都沒打造,更別提迎客的別苑、小築了。


  這麽多人,光是站在天涯峰上,那多失禮啊。


  喜悅過後,才反應過來的錦衣劍客,當時就有些難過,覺得自己怕不是要怠慢了這些朋友了。


  心湖之上,卻有一聲來自煙雨樓宗主明乾生的心聲響起。


  那心聲提醒道“李宗主,賀禮我已放在天涯峰上,區區薄禮,不是什麽仙家法寶,還請李宗主不要嫌棄。”


  言語過後,李子衿心湖上出現一幕景象。


  天涯峰上,祖師堂外,“憑空”出現數座閣樓、小築、別苑。


  亭台樓閣林立,庭院小橋流水,石雕道場練功房。


  鑄劍爐,練劍台,木樁群。


  景象一閃而逝。


  李子衿想起明乾生登山之前所說的那句“賀禮不便攜帶”,原來是這個意思。


  那位煙雨樓宗主,替自己解決了這個燃眉之急,李子衿打算登山以後,再鄭重謝過對方。


  而此刻正停在山門處的那些遠道而來的朋友們,正等待著那位今日過後,便是宗主的錦衣劍客開口。


  萬眾矚目之下,李子衿麵朝眾人,重重抱拳,朗聲開口。


  “劍宗宗主李子衿,恭迎諸位登山!”


  ————


  天涯峰上,祖師堂外。


  先一批登山的客人們,已經各自落座。


  那個仿佛變戲法一般,將足可以稱之為“家徒四壁”的天涯峰,給變成如今這副亭台樓閣林立,雕梁玉棟遍地的模樣的明乾生,此刻正撇下自家女兒明夜不管,與一位許久未見的老朋友把酒言歡。


  “辛先生,來,我敬你一杯,我幹了,你隨意。”明乾生從天涯峰祖師堂外酒桌上站起,提起酒壇子給自己碗裏倒上一碗酒,好個“一杯”。


  坐在他對麵的辛計然隻是麵帶微笑,輕輕搖頭道“明宗主忘了,我不飲酒。”


  明乾生已經一碗喝盡,辛計然麵前那樽憑空出現的酒杯卻一動未動,酒水似要溢出杯口。


  那位明宗主笑道“無妨,那我再敬辛先生一杯!”


  說著他又給自己倒滿一碗。


  獨自一人坐在隔壁桌上的少女明夜伸手一拍額頭,爹爹酒癮又犯了,真是沒眼看。


  李懷仁正襟危坐在辛計然身旁的位子上,小聲問道“大先生,你不喝酒,那人為何獨自喝個不停,也不覺得你不給他麵子嗎?”


  辛計然以心聲笑道“你懂什麽,老家夥這是酒癮犯了,隨便找個借口,好多喝幾碗,免得待會兒客人多了,一個人悶頭喝起來,顯得失禮。在開宴之前便自個人喝個夠,待會兒就可以神仙風采,閑情雅致,小酌幾杯了。”


  李懷仁張著個嘴,震驚不已,不曾想,在這酒桌之上,還有這種學問?厲害了厲害了。


  再一抬頭看那位傳說中是煙雨樓宗主的家夥,哪還有半點山巔大修士的模樣,活脫脫一個酒鬼嘛!


  一碗複一碗


  又有兩位女子劍仙還未落座,隻是站在天涯峰主峰一處懸崖邊。


  兩位絕色,並肩眺望山色水色。


  雲夢伸出左手食指,遙遙指向天涯峰下一片湖泊。


  一指過後,湖心有漩渦逐漸浮現。


  再過後,聚水成劍,旋轉上天,似要一指抽幹一湖。


  蔡芷笑而不語,衣袖一揮,身後那琴驀然懸空於她身前。


  女子十指猛然落下,撥弄琴弦,快如閃電,一座天涯峰頓時弦音彌漫。


  弦音如劍氣,紛紛擊向那湖水之劍,將其擊沉。


  兩位女子劍仙,立於懸崖,遙遙鬥法百丈之外的湖泊,興致頗高。


  齊長生和丁昱緩緩登山,遠遠看見幾位前輩,齊長生帶著小師弟先去向那位道玄書院大先生行過禮,打了個照麵,而後讓丁昱隨意。


  草鞋少年自然坐在少女明夜身邊,隻是沒有挨著明夜坐,而是與少女隔了一個座位。


  至於齊長生,便鬥膽坐在辛計然身旁,不時向對方請教一些學問。


  那位道玄書院大先生,倒也耐心一一解答。


  好似身旁那元嬰劍仙,不是劍修,而是讀書人。


  兩人高談闊論,聊至一國之策,多有會心處,便相視一笑,相見恨晚。


  在這期間,不斷有客人登上主峰。


  有一宗之主,有一國之君。


  武夫劍客,書生妖精。


  有朋友,有朋友的朋友。


  有不算朋友卻打算與李子衿交朋友的未來朋友。


  觀禮客人們,隨意揀選主峰上的庭院閑逛。


  通常一座宗門的開峰儀式,都得有侍女、弟子在旁侍奉、引導。


  然而這座劍宗,如今一宗上下唯有李子衿這個宗主一人而已,所以若除開前來觀禮的客人,便顯得極其冷清。


  可卻無一人敢說那宗主招待不周。


  看看祖師堂外邊兒的主峰天台上,酒桌上坐的那都是些什麽人物?

  人家扶搖十人之一的山巔修士都不在意,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有什麽可挑剔的?

  甭說是什麽藩屬國的君主了,就是那扶搖十大王朝的天子來了這邊,能不能揀到祖師堂外第一張桌子坐,都還兩說呢。


  蒼梧國這位陛下,在丞相的陪同下,站在天涯峰一座亭台上,憑欄遠眺,其實眺望的不是景色,而是人。


  看著此刻坐在祖師堂外那幾張酒桌上的人物,上官雅誌有些汗顏,身旁的丞相詹高潔正在一一為他介紹道那些人的來曆。


  “陛下,您看那位,廣袖長袍的男子,便是不夜山袁副山主。”


  “陛下,正迎麵朝亭台走來的這位,便是大煊王朝十大才子之一那位詩畫雙絕,梁才子。”


  “那邊懸崖上鬥法的兩個,都是女子劍仙,一位是追雲宮宮主,宗門選址在北海中央,不染塵世,同時,她也是扶搖天下十人之一。在這位宮主旁邊那位,與梁才子齊名,是琴劍雙絕,蒹葭州的風雲人物。”


  “那邊,那邊那兩位,一位是雲霞山宗主,也是倉庚州第一人,扶搖天下十人之一,她身邊是大煊十大才子之一的趙才子。”


  “這剛從登山台階上走來的兩位,吹雪劍派宗主和南山郡邢沉。後麵跟著幾位吹雪劍派的小輩,帶頭那位是吹雪劍派首席供奉。”


  “······”


  原本,上官雅誌還打算硬著頭皮,到祖師堂外第一張酒桌坐下。


  覺得自己怎麽著也是個藩屬國的君王,坐在一座才剛開峰,羽翼還未豐滿的宗門祖師堂門外第一張酒桌上,不算過分吧?


  然後他發現了逐漸登上主峰的,已經有數十位其他小國的君王了。


  而且,不論是那些扶搖十人,還是各大仙宗宗主、君王,無一人膽敢率先在祖師堂外第一張桌子坐下。


  那些大人物們都不約而同地坐在後麵一些的位置,哪怕是明乾生這樣的扶搖十人前三甲,也隻是坐在第二張桌子。


  這主峰上,君王也太多了些?


  光是桑柔州的藩屬小國,就有雙手之數,還有那別州遠道而來的一些君王,好像他們都不用處理朝政似的,就為了來這邊,跟這些山巔大修士,混個臉熟?

  上官雅誌老臉一紅,罵道“這些家夥真是不務正業!”


  身旁的詹高潔抹了把額頭的汗,他總不能說陛下您不也放著朝中事務不管,先來這邊觀禮混臉熟嗎?

  一批又一批的觀禮客人登山。


  越後來的,位置自然越靠後,並非前頭沒位置了,而是當那些後麵登山的觀禮客人,看見坐在前頭的都是些山巔仙人後,自然不敢造次,甘居人後。


  一座天涯峰,這一日被觀禮的客人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自然也沒落下那先前在臨時關隘的川羅縣縣令王海聞,以及縣丞蘇高偉二人。


  經過了之前一番“吃了熊心豹子膽”,盤查了一大堆名揚四海的人物後,這位王海聞王縣令,此刻那是走路帶風,昂首挺胸。


  看看走過路過的英雄好漢們,誰敢不給他王大縣令一個麵子?

  試問這扶搖天下,又有幾人膽敢一日之內盤查如此之多的山巔修士和別國君主?

  王海聞王海聞,相信再過不久,就真是四海聞其名了。


  蘇高偉看了眼沒剩下多少座位的酒桌,指著一處說道“大人,您的嶽父好像就坐在那桌,您看您要不要?”


  王海聞瞄了一眼那邊,果真發現自己的嶽父,那位蒼梧國刑部郎中,正坐在一個較為靠後的位置,左右兩側皆是朝中高官,有此前被引薦給自己認識的禮部、戶部兩位侍郎,有刑部、兵部員外郎,還有一位是朝中出了名的刀筆吏,身上既帶刀又帶筆,文能提筆斷案,紙定乾坤,武可立斬貪官汙吏,清理錯誤。


  王海聞扶了扶腦袋上那頂官帽,又看了眼身旁這位居功至偉的蘇高偉,說道“可是,那邊就隻剩下一個位置了,我若去坐了,蘇縣丞你”


  “大人放心落座便是,小人區區縣丞,豈敢與諸位大人們同坐一桌?”蘇高偉卻會心一笑,又伸手指向另外一邊,繼續說道“那邊還有幾個位子,其中有位卑職的遠方表親,我便坐那邊,與我那表親敘敘舊,離大人不遠,有什麽吩咐,隨時可以來使喚小的。”


  看著如此“懂事”的蘇縣丞,王海聞笑眯起眼,伸手輕拍他肩膀兩下,寬慰道“好,蘇縣丞今日的表現,足以讓本縣令記你一大功,等時候論功行賞之時,我自會向嶽父大人稟報,定然少不了你的獎賞。”


  蘇高偉作揖道謝,王海聞轉身先行一步。


  在天涯峰登山路上,李子衿緩緩登高。


  後麵還有一些客人,慕名而來,被川羅縣縣衙的官兵們攔在城外,一一檢閱身份,查證完畢後才放人通行。


  而作為宗主的李子衿,自然不可能當真就一直在山門處不斷迎客。


  原以為就十數位觀禮客人,不曾想迎了一波又一波,觀禮之客滔滔不絕。


  到了後麵,什麽某某宗門宗主、供奉,某某藩國君王、丞相,大多都是一些自己完全不認識,甚至連對方名字都沒聽過的家夥。


  可對方又著著實實是送上了賀禮,開峰儀式之上又不好拒客人於千裏之外,李子衿便一一謝過那些客人,並且收下他們送的賀禮。


  幸而書生梁敬在上山之前,送給李子衿一方內有乾坤的印章,印章之內,有如宮殿大小的小天地,可以容納許多物件兒,這才讓李子衿沒有傻乎乎抱著一堆寶貝,站在山門處發呆。


  至於後來嘛,數之不盡的客人都在往天涯峰上擠,李子衿看一時半會兒也迎不完,索性打算先登山,舉行開峰儀式,畢竟這會兒,都日上三竿了,再耽擱下去,就錯過了良辰吉時,總不能客人們來一整日,他也一整日待在山門處,連開峰儀式都不繼續了吧?

  錦衣劍客每一步登山,越來越靠前,可心裏想的事情,卻是越來越“靠後”。


  心裏積攢了許多回憶,都因今日遠道而來的客人、朋友們,泛起波瀾。


  回憶浪潮之中,無數張臉龐笑容燦爛。


  好像一瞬間,他就不是孤單一人了。


  天涯峰上,祖師堂外,眾人其樂融融,飲酒吹牛,鬥法對弈。


  有煉氣士隨手擲出數位衣袖飄搖的紙嬌娘,都是蒼白紙人出身的精魅,如今修成人身,在天涯峰上為一眾客人獻上歌舞。


  在女子劍仙雲夢和琴劍雙絕蔡芷,麵對湖泊的那場鬥法之後,有部分山巔修士,也忽然心血來潮,與自己身旁的好友,開始鬥法於天涯峰上。


  明乾生果真在這裏人多之後,就顯得拘謹多了,哪還有剛才埋頭喝悶酒的模樣,都是小秘密端起袖珍酒杯,麵對旁人的敬酒,笑著抬一抬酒杯還禮,都不見如何動嘴,即便是動嘴飲酒,那也是真真兒一個小酌怡情。


  摘星樓那位郭浩渺郭宗主,見到明乾生以後,笑著走到他桌前,敬酒一杯,後者滿臉“受寵若驚”模樣,趕緊起身還禮。


  郭浩渺笑道“明宗主,昔年一別,別來無恙啊?”


  明乾生微微抖摟了番衣袖,怎一個前輩高人的風采,他笑著答道“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自然無恙。就是不知道郭宗主,腿腳還好不好使?”


  郭浩渺嘴角一陣抽搐,好你個老匹夫,盡戳人痛處是吧?

  郭浩渺微微側過身子,伸手指著天上,笑言“今日萬裏無雲,風清雲澈,不如你我切磋一番道法,看看誰的神通更為玄妙?”


  “好啊,郭宗主想怎麽玩,明某必定奉陪。”明乾生眯起眼。


  兩人倒不是什麽不死不休的死對頭,隻是年輕時候互相有過一場“切磋”,勢均力敵,棋逢對手,自然打了個兩敗俱傷,又都不服氣,說待他年修道有成,山巔相見再重新比過。


  彼時的兩人,還隻是少年意氣,鋒芒畢露,言語之間不與旁人留一線。


  如今的二人,各自都是一方豪傑,一宗之主,且都成為了扶搖十大宗門的宗主,也同在扶搖十人之一,所以盡管兩人都知道今日這場比試,是要赴當年那場少年意氣之約,言語間卻不露痕跡。


  少年時,殺氣都在口氣上,好似哪個家夥嚷嚷的最厲害,出手就最狠最重,威力最大一般。


  成熟之後,殺氣盡在不言而喻中,可能無聲無息間,刀子就捅在心窩子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成為山巔修士之後,早已沒了當年所謂的“殺氣”,剩下的,好似又回到了“意氣之爭”上。


  隻不過這種“意氣之爭”,多半建立在大道之爭上。


  大道非坦途,前路荊棘遍布,有你無我,豈可不爭個前後高下?

  郭浩渺沉聲道“爽快,今日是我那李小友開峰儀式的大喜日子,咱們不宜武鬥,否則這天涯峰都得被打折了,這樣,就文鬥一把,雙方隻出一招,以雲霄為落子之處,你我各下一字,靜待那子於棋盤之上自行衍變,一子定勝負,如何?”


  明乾生毫不猶豫,一個好字已經答應下來。


  言語之後,郭浩渺屈指一彈,左手食指飛出一縷白光,直上雲霄。


  明乾生不甘示弱,右手微微抬起,一道黑光遞出,飛上雲層。


  天涯峰上眾修士皆感應到天上雲層中的磅礴氣勢,兩股驚人靈氣正在相互碰撞,融合,相互瓦解又相互重生。


  聲勢浩大,驚世駭俗。


  隱約有雷鳴聲自雲層之中響起。


  下一刻,那極遠極遠的雲霄深處,無數白雲緩緩聚攏,化作三百六十一顆棋子。


  明乾生後發製人,黑子先行,“世人皆說,先手天元不好走,今日明某便落子天元,看看究竟好走不好走?!”


  郭浩渺微笑不言,抬起一手,雲霄深處白子落子天元左側。


  各自落下一子之後,雲霄中的白子黑子自行移形換位,無人繼續落子,卻有子自落。


  天地為棋盤,白雲作棋子。


  兩位扶搖十人之間的“文鬥”,精彩得無聲無息。


  根本無需等雙方緩緩落子。


  隻在各自落下一子之後,郭浩渺與明乾生各自一子的道法,已經自行推衍出各自後續落子。


  隻一眨眼,雲中棋盤已滿。


  “竟是平局”


  有眼尖的煉氣士遙遙觀望,雲層中的棋盤已然緩緩消散。


  非地仙以上,難以窺其真容。


  明乾生微笑道“老狐狸,又平了?”


  郭浩渺笑罵道“老匹夫,讓你的。”


  兩人各自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郭浩渺微微皺眉,喊自己那女兒郭沐雪換一桌去坐,要郭沐雪坐在明乾生女兒,明夜那一桌去。


  郭沐雪不明所以,卻也隻好照辦。


  忽然場麵安靜了下來,眾人不再嬉鬧。


  鬥法的,對弈的,比劍的,比武的,獻歌獻舞獻媚的,阿諛奉承討好的。


  上百張酒桌,數百人,同時沉默,望向天涯峰祖師堂門口那一襲黑紅錦衣的劍客。


  他高舉一手,待場麵安靜下來後,又舉起另外一手。


  川羅縣縣令王海聞臉色漲紅,緩緩起身,在接受到錦衣劍客的點頭示意後,這位王大縣令高呼道“川羅縣境內天涯峰,劍宗開峰儀式,經我蒼梧國川羅縣衙檢閱,予以批準!”


  高朋滿座,掌聲如雷。


  那錦衣劍客以體內一口武夫真氣擴音高呼道“客套話,李某就不多說了,天底下的客套話,其他宗門的宗主已經說過不少,今日我李子衿隻說一句,謝過各位遠道而來捧場助威的朋友,今日情分,李某必當牢記於心。”


  下一刻,他抬起右手,掌心驀然出現一炷長香。


  所有酒桌上的客人,此刻同時起身,無人膽敢繼續坐著。


  藩國君王,仙宗宗主,門派掌門。


  一座天下,數人立於天涯峰上,一同望向一人。


  那人轉過身,一步邁入祖師堂內,一手緊握長香,舉過頭頂,一手替自己正衣襟。


  祖師堂正中一幅畫像,畫像之上,謝於鋒腰懸靈葫,笑容燦爛。


  可惜恩師不能親臨天涯峰,觀此景象。


  李子衿麵朝畫像,上香,作揖。


  敬謝恩師畫像,跪地叩拜。


  祖師堂外,眾觀禮客人同時抬手,朝祖師堂抱拳行禮。


  李子衿起身後,一手提著衣袍,一步邁出祖師堂,左手拔劍出鞘,沉聲道“禮畢!即日起,劍宗正式成立!”


  下一刻,李懷仁帶頭高喊一句“恭賀劍宗建宗大吉!”


  所有觀禮客人,皆緊隨其後,異口同聲道“恭賀劍宗建宗大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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