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程天畫額頭上縫了四針,傷勢不算太重的她堅持不住院。


  沈慕希打量著麵色依舊蒼白的她,問:“為什麽不肯住院?”


  “沒有必要,自己回去換換藥就好了。”程天畫無所謂道。


  “不行,你必須得聽我的。”沈慕希摁住她的肩膀,將準備起床的她摁回床上。


  “我不喜歡住院,我害怕這種感覺。”程天畫鬧起了情緒,沒好氣道:“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在醫院中熬過來的,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虛寒問暖的人都沒有,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害怕躺在病床上的感覺,你能理解我的那種心情麽?”


  五年前,當她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包圍她的就是這股消毒水的味道和一室的白色,冰冷而又殘忍。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親人,就連吃的菜飯都是一些好心的病友和護士小姐施舍的。


  沈慕希看著她因激動而有了些血色的小臉,伸手摸了摸她的發,柔聲道:“沒關係,我在這裏陪著你。”


  “你去陪你的恬欣吧,我不需要你陪!”程天畫忍不住嚷了出來。


  這句她藏在心裏不讓也不準自己說出口的話語,居然在此時此刻說了出來。難道自己被砸壞了頭?還是因為心情不好而變成了小心眼?

  吃楊恬欣的醋!怎麽可以?


  她偷偷地抬起頭顱看了沈慕希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眸底有著淺淺的笑意。


  “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那麽大肚量的人,允許自己的丈夫留宿別個女人的身邊,還給他送早餐,送洗漱用品。”他說。


  “我早就說過了,我就是個小心眼。”程天畫別過臉去。


  “這是女人的天職。”


  “我一個人可以,你去吧。”程天畫轉個身背對著他。


  “我今晚哪也不去,就留在你身邊。”


  “你不怕被人發現?”畢竟現在有不少醫護人員都在好奇兩人的關係呢。


  雖然楊恬欣所在的區域是隔離的,一般人上不去,又有專人守著,可時間久了肯定會被一些好奇心重的人發現她的存在。


  一個男人在兩個長相相似的女人身邊周旋,換成是誰都會覺得新奇的。


  “怕的從來就不是我。”沈慕希失笑。


  片刻的沉默後,他俯身,將她的身體從病床上扳了過來,打量著她問:“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我吃不下。”


  “這些人無非就是想要錢,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醫院會處理好。”


  程天畫幽幽地抬起頭,望著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他怎麽可以把事情看得那麽片麵,看得那麽簡單,又那麽的冷漠無情?這男人果真是商場上混久了,已經變得任何事情都習慣用錢來衡量了嗎?

  那可是一條人命啊,那麽小的一個孩子。


  如果她有個孩子就這麽突然消失了,一定會傷心得昏過去的。


  所以在她看來,即便對方做得再過份,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難過的,不是自己被家屬這樣冤枉,也不是後麵會發生什麽,而是自己沒能將那個可憐的孩子活著從急救室送出來。


  她垂下眼瞼,輕聲低喃:“我應該把病情再說嚴重一點的,我應該多勸一下孩子的父母接受手術,看到小孩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手術台上,雙目微眯,望著我的目光裏滿滿都是對活下去的渴望。而我卻無法幫到他,隻能看著她的呼吸越來越弱,最終停止。”


  孩子的母親罵她不是女人,罵她沒有資格當母親,雖然是氣話,可卻句句鑽心。她真的沒有資格當母親嗎?所以她一直都懷不上?

  “我以為你在醫院呆了那麽久,早已經見慣了生死離別。”沈慕希低笑。


  程天畫輕吸口氣,她也以為自己見慣了,可今天這位可憐的孩子卻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靈,難道是太想當母親的緣故?


  “如果不行就把工作辭了到公司去上班。”沈慕希又說。


  程天畫一聽這話,立馬搖頭拒絕:“不,我覺得到醫院比公司更適合我,我比較喜歡這一行。”


  她是學醫出身的,這些年又一直在做醫生,一直很喜歡這份工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母親就住在醫院裏,她在這裏上班也更方便照顧。


  “那就隨便你吧。”沈慕希替她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轉身往病房門口走去。


  “你去哪?”程天畫問道。


  “找吃的呀,就算你不吃,我自己也得吃不是麽?”沈慕希笑笑地說完這句,離開病房。


  病房內瞬間安靜下來,程天畫從床上坐起,依舊無法從小男孩事件的陰影中走出來。


  很快,沈慕希回來了,除了他自己的快餐盒飯後,還給她買了一份雞骨粥。


  程天畫看著他笨手笨腳地拆包裝的樣子,看著他那一看就是附近買來的廉價盒飯,吃慣了大廚的他,這麽差的飯菜他能吃得下麽?


  “啊,張嘴……。”沈慕希舀了一勺粥遞到她的嘴邊,含笑等她張嘴。


  “我自己來吧。”程天畫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


  沈慕希將碗往旁邊一避:“怎麽?怕我喂不好?”


  “確實挺怕的。”她眨巴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沈慕希臉色一沉,不滿地抗議:“我不過就打爛過幾隻碗,別總拿這種懷疑的目光看我好麽?”


  “後麵那次我不是沒摔了嘛。”他忙不迭地加了一句,神情中多了一份得意。


  “是沒摔,不過飯粒都還在碗底粘著,我重新洗了。”程天畫不冷不熱道。


  “怎麽可能,我洗得很幹淨了。”


  “別廢話了,快吃你的飯吧。”程天畫強行將他手中的粥碗端了過來,指指桌麵上他的盒飯:“這裏的盒飯本來就難吃,冷了就更吃不下了。”


  沈慕希端起盒飯吃了一口,味道確實差極了。


  “你平時午餐就吃這些?”他問。


  “和這些差不多,是食堂的。”


  “怪不得你那麽瘦。”


  “如果吃不下就別勉強了,回家讓張姐給你做一頓晚餐吧。”看到從未吃過廉價餐的他捧著一次性飯盒的樣子就滑稽極了,跟他大少爺的身份實在不符。


  “沒關係,我吃得下。”沈慕希笑笑地往嘴裏送了一口飯,為了表示他很好養,這盒難吃的飯菜居然被他吃了個精光。


  晚上,程天畫躺在病床中,看著沈慕希搗騰那張原本就不大的沙發。


  這時不是VIP病房,沒有像楊恬欣房內那麽舒適的沙發,根本容納不了沈慕希這種人高馬大的身體。


  沈慕希往沙發上一躺,拉上被子,閉上雙眼:“還行。”


  “你確定你要在那裏睡一晚?”


  “確定。”


  “那就晚安嘍。”


  “晚安。”沈慕希伸手頭頂的燈關掉。


  病房內一片昏暗,程在畫躺在病床卻絲毫沒有睡意。


  沈慕慕的輪廓很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究竟睡了沒有。


  就在昨晚,他還在另一個女人的病床前守了一晚,今晚卻陪在了她的床前。


  天氣很冷,原本就對這個環境極度排斥的程天畫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等到她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卻又被一個恐怖的噩夢嚇得從睡夢中驚醒。


  夢裏是那個可憐的小男孩在對她哭喊控訴,怨恨她不給他活下去的機會,小男孩那雙期盼的眸子漸漸地形成兩圈血紅的旋窩,仿佛要將吸入他的世界。


  程天畫冷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額頭生疼難忍,她一手撫著額,一手緊緊地攥著被子,身體正在瑟瑟發抖。


  “怎麽了?”沈慕希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摁開燈鈕,一室的亮光傾泄開來。


  “你的傷口流血了。”沈慕希捧著她的臉,用一隻手掌摸去她頰邊的汗水:“做噩夢了?”


  程天畫點點頭,臉上仍有驚恐之色:“我夢見那個孩子了。”


  她就知道自己不能住在醫院的,這個她原本就打從心裏恐懼的地方,今天又剛好遇到那樣子的事情,不做噩夢才奇怪了。


  “沒關係,隻是個夢而已。”沈慕希起身給她倒了杯水,親自喂她喝下後將她放回病床,拉好被子:“我就在床邊陪著你,看著你。”


  程天畫將身子往病床裏麵挪了挪,日光燈下,眸眼如星,泛著淡淡的請求,“到床shang來吧。”


  “床這麽小。”他笑。


  “擠一下。”


  沈慕希看著她臉上的認真,如是掀開被子躺了進去,一米的床確實不大,但總比睡在沙發上要舒服得多。


  他抱緊了她,兩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沈慕希總能帶給她一種強烈的安全感,終於,她不再發抖,不再害怕,也不再做噩夢。


  小男孩的事情很快便處理妥當了,程天畫沒有因此受到牽連,醫院也沒有過失,反而是打人者受到了法律的製裁。


  程天畫雖然頭部受了傷,但自始至終都沒有怨恨過對方,在得知對方被警局扣留後,還主動放棄了訴訟權。


  在她看來,失去孩子已經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了,沒有必要再讓人家受到另外的懲罰。


  因為害怕再做噩夢,程天畫隻在醫院裏頭住了一天便出院了。


  她站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發現額頭上的傷口已經略見好轉,她用藥棉醺了消毒藥水小心翼翼地為傷口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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