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傻姑娘，別害怕
禹王回答得咬牙切齒：“你看我敢不敢！”他一個手勢，弓箭手已經就位，在他們身後圍城了一排，沒等她轉身護著，箭已經發出，她能夠感覺得到，無數的箭落在了洛傅葉身上，可他怕她傷者，將她抱住，連頭都護在了懷裏，沒有受一點傷。
很久很久，燕玖都無法從這種鏡頭中回神，夜深寒涼的時候，她都會想起這一刻，每一秒的時間，過得如此艱難，周圍默不作聲，安靜得隻有風聲，她覺得有點冷。
“傻姑娘。”洛傅葉依舊將她護在懷裏，摸了摸她的頭，每說一句話，都用盡了全身力氣，可聲音還是很弱，她都能聽到自己的抽泣聲，可她不敢哭太大聲，她怕一動，洛傅葉就會倒下去，就要強迫自己接受他已經要死了的事實。
洛傅葉挨在她的耳邊，用最溫柔的氣息在她耳邊談吐：“不要難過，不要害怕，生老病死見得多了，剛才是挺害怕的，可直到這一刻，抱著你的這一刻，我才覺得其實死亡並沒有那麽可怕，可怕的是分離。
雖然我很舍不得你，不能守在你身邊，把你想要的給你，是我的遺憾。
不要去憎恨任何人，不必將不開心的事放在心底，此生最後一個願望，便是希望你依舊如從前那樣快樂的生活，我不希望我的離開牽絆你。燕玖，你答應我，要活得很漂亮。”
燕玖沒理會他，隻是靜靜聽著。
“我不能陪著你了，幸虧……”幸虧你沒有對我情根深種，幸虧我們走得還不遠，幸虧人世間的記憶終究敵不過時間啊。時間的摧殘，多少傷心開心事，終有一天會變淡，直至有一天，在這個世上消失殆盡。
人生很短，短得一不小心就沒了，所以他希望燕玖能夠一生順遂。
黑夜漸漸將所有的事物包圍，帶來的寒風也變得刺骨，連他身上最後的溫暖也漸漸褪去，她很不喜歡失去一件東西的感覺，更何況，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可當真要失去的時候，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呐喊。
無助。
彷徨。
哭。
冷靜。
都沒有用。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明知道自己救不了他，還是抱著不肯放手，雙膝跪得沒有知覺，連同沾染他身上的血也風幹成了血跡。
最終體力不支，她昏倒在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綏城了，依舊和從前一樣早起，看著院落的大樹，看著樹下折騰著幫忙照顧大花的福嫂，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她如果還和當初一樣跑去隔壁洛傅葉家，是否還能見到他呢？
官雎抱著一堆手工的東西進了屋，道：“玖玖，你醒啦！睡得好嗎？”
燕玖喚了一聲：“官雎。”
官雎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剛剛叫我啥？”
燕玖疑惑：“官雎……你不是官雎嗎？難道你和青嬰一樣，也有長得很像的姐妹？”
“還知道青嬰！”官雎手裏的東西一摔，直接向外跑，邊跑邊大喊：“大人啊！玖玖她好了！她記得我了！”
燕玖腦袋上掛著幾根黑線，直到燕宏虞和大夫和福嫂和青嬰一堆人將屋子擠得滿滿的，大夫給她號脈，她仍然滿是疑惑，直到大夫說：
“小姐怕是自己已經打開心結，恢複了神誌，我開幾服藥安神便好了。”
“好，官雎，幫我送送大夫。”燕宏虞滿目慈祥，好像再多的事也已經釋懷了，屋內隻留下了兩個人說體己話，燕玖趁此機會問了一問：
“爹，發生了什麽事？”
燕宏虞說：“大概是小洛的事情讓你太過傷懷，這段時間，你有些神誌不清，總是念叨著小時候的事情，宮裏派來了許多大夫看，都沒什麽用。沒想到，你還是自己清醒過來了。孩子，人既然已走，便不必再讓自己過不去，他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得有多難過？”
“我知道。”那日的情景，曆曆在目，她抱著他，死死抱著不放手，還是抓不住，鼻子一酸，掉落兩顆豆大的淚水，埋在燕宏虞懷裏哭著說：“我隻是需要一些時間接受，倘若連他的死我都不能難過一下的話，我會更痛苦。”
“爹都知道，沒關係，爹在這，你就窩在爹懷裏哭，爹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輕輕拍著燕玖的背，像是決了堤一樣，燕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壓抑了許久，終於化作了這不絕的哭聲，每一聲都哭在了人心底，連同門外的福嫂也哭得稀裏嘩啦的，官雎也忍不住，抱著福嫂哭。
“我這個樣子多久了？”漸漸收住了哭聲，她覺得好多了，可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燕宏虞說：“差不多有半個月了。”
“那他的遺體……”雖然她料想到結果不會太好，可她還是要關心。
燕宏虞說：“太子親自去將你帶回來的，為了顧及你的名聲和皇家的名譽，隻能委屈了小洛，死了都要擔著這樣的罵名，太子將他的遺體火化了。”
“髒水都潑到了洛傅葉身上，那洛氏家族呢？”
燕宏虞說：“本來是要株連九族的，可太子好生跪在大殿外求了幾天的情，講了許多道理，最後說是他與禹王剛大婚，雖然沒行完禮，可好歹是大赦天下，不應殺人，說若是殺人，那連同疾王也無法赦免，皇上這才鬆了口，改為流放洛氏家族。”
燕玖鬆了口氣，原來他將一切都安頓好了，根本無需她費心了。
燕宏虞說：“玖兒，雖然不當這麽說，可你這一走，將太子置於何種境地你可知？他怕是已經成為了眾人的笑柄，而他頂著所有人的恥笑，為洛氏一族做到這種地步，已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已經超出了他自己的本分，超出了做你丈夫的本分，可他這麽做是為了誰，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我知道。”她也不該回避這件事，可如今，洛傅葉的事情將她弄得一團糟糕，她無心再想兒女私情，洛傅葉雖然希望她不要帶著憎恨活下去，可是將洛傅葉逼死的人，她要一分一分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老管家忽然走進來，道：“大人，小姐，禹王妃來探望小姐了，要不要請進來？”
沒等燕宏虞開口，燕玖一口回絕：“說我病著，不便見客，打發她回去吧，最近誰也不見。”
正當燕宏虞疑問著，燕玖站了起來，叫了官雎進來更衣，說：“我去洛府，看還能不能找到他的東西，我想給他立個衣冠塚。他什麽也沒給我留下，我也沒能為他做點什麽，立個衣冠塚怕是還能尋個心理安慰。
爹你不必擔心我，我做事有分寸，等我將這件事做完，我還有很多閑雜事要辦。”
燕宏虞走出了門，也曾擔憂，有時候燕玖太過冷靜是不是真的好事。
在許多年輕，洛氏家族在尞國盛極一時，後來族中之人不願從政，退隱市井之中，卻有一個世公子，身負著家庭的尊榮成長起來，知書達理，生於凡塵俗世中，卻有一雙不屬於凡塵俗世的手，解救世間的苦難。
後來，他為了一個姑娘，放棄了所有，隻留下一座已經空了的宅院，沾上了少許灰塵，漸漸有了破敗之相。
因為禮數，他從不肯讓她進自己的房間，直到他離去。
燕玖推開了這扇虛掩著的門，同他的人一樣素淨，隻有滿院子的百草香。
撿了幾套他的衣服，她叫了人過來，將這裏所有的草藥都搬走，洛府被封，她以後估計是不會再來這裏了，她隻得將他辛苦種下的草藥種在衣冠塚的周圍。
衣冠塚的旁邊，還有一顆樹，她掛上了心願簽，算是最後替他祈福。
還有他們一直說要種的金銀花，她托人去找了一些苗，種在衣冠塚的周圍，前幾天還很勤奮地澆水，到後來就下起了大雨，她被淋透，想起了當初跟他離開的時候遇上的那場大雨。
她用身體感受著這場雨，回憶著那時候的快樂時光一樣。
這輩子，她若是衝動，這麽一回就夠了吧？
一把傘停在她的上方，她以為是雨停了，抬頭一看，那是一把紅底白梅的傘，似血中的雪，紅透了。雨水嘩啦啦的打在傘上，在風中搖曳。
李霏站在她身後，不再如以前那樣邪魅，眼裏還有一絲讓人心疼的疲憊。
燕玖說：“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你回去吧。”
李霏不動，燕玖也不動，看著眼前的衣冠塚，他很生氣，也很慶幸。生氣的是一個死人能夠得到她的垂簾，慶幸的是他死了，他將這所有的心理活動，都化作了無聲的陪伴。
他們不知道，在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人無聲地看著他們。李霏是幸運的，至少還能名正言順地陪著她，可是他李晏宸，就隻能這麽遠遠的看著。
此時，她是恨自己的吧？
聞人瀲過了許多天的安逸日子，等來的不是燕玖，而是官雎，遠遠的就把鞋子往他頭一扔，結果被官姝接住了，本來想攔住她的，卻被她一把大力推開，官雎搶過鞋子一邊套在自己腳上一邊兔子一樣的跳到了聞人瀲麵前，說：
“燕玖最近都沒什麽動靜，去洛府找了些衣物去立了個衣冠塚，然後把草藥也移植走了，但是以我所見，很快她就會來找你的麻煩，你好自為之。”
“你今天怎麽啦？火氣這麽大？”或者說，她最近火氣都很大，給他的情報也是愛給不給的。再這樣下去，她都要上天了。
可她是個正義的小衛士，對於這種看不慣的事情，她從來縱容，說：“我知道事到如今也不能全怪你，可燕玖這次真的被你害得好慘，她神誌不清到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那時候我就很心疼她。”
“我知道……”聞人瀲說。
可是，這才是剛剛開始而已，他當初就說過，如果太早開始這一切，她可能會承受不住，所以他在緩慢的維持這種關係，可是她自己加速了整個過程。
每次都讓他布好的局打水漂，然後重新布局，也就隻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