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日辯合
百日辯合就這樣轟轟烈烈的拉開帷幕,萬旭殿是整個朝城最大的宮殿,卻熙熙攘攘地像個鬥獸場一樣,四周坐滿了各位朝臣,中間留著一塊鋪滿紅毯的空地,空地上擺放著兩張桌子,桌子麵前各配了一張座墊,辯合的兩人需得麵對麵坐著進行辯合。
燕玖就尋了個不大起眼的位子坐下,因為身旁跟了高公公,許多大臣雖然知道是她,但看著高公公的眼色,一眼會意,像沒事人一樣各自坐著。
鄭琴缺走到了空地中間,三百六十度角對各位旁聽的大臣行了君子裏,跪坐在桌子麵前。
消息放出去不久,綏城的人民都躍躍欲試,主辦此次活動的安大人將今天上殿的名單留給了燕玖一份,自己走到空地中間,大聲朗讀著手上的草稿,宣布了辯合大會開始,然後照著名單上的名字,道:
“第一回合,公孫名家,公孫華宇。”
話落,一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人走上了大殿,對著大家行了禮,又對鄭琴缺行了個禮,挑起衣服跪坐在墊子上。
燕玖回頭問班溪:“這公孫名家是什麽來頭?”
班溪說:“名家以辯論名實問題為中心,並且以善辯成名的一個學派,又稱‘辯者’、‘刑(形)名家’。在諸子百家之時也尤其厲害,不過隨著曆史的衝擊,也漸漸淡化在洪流之中,雖然還是以辯論為名,實力卻大不如前了,聽說如今已經成了一群整天遊手好閑到處跟人吵架的無賴之輩,一般人不跟他們吵。”
燕玖點點頭:“雖然沒落了,但是名家能保留至今,肯定也有可傳承之處,我估計這第一場仗,鄭琴缺要怎麽辯!”
班溪說:“我聽說他們最厲害的一辯便是他們那個‘白馬非馬’,不是很懂他們這種靠嘴皮子吃飯的人,總之到現在依然沒人能辯得過。”
這個典例燕玖倒是聽說過,不過是利用文字遊戲將人帶入邏輯思維的死胡同,若他們今天出的就是這套題,那鄭琴缺的相位還真的有點危險呢!
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公孫華宇今天帶來的辯題就是:白馬非馬。
燕玖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隻見那公孫華宇淡然道:“請先生推翻祖師爺白馬非馬的言論。”
所有的人都為鄭琴缺捏了口氣。
鄭琴缺倒也不慌不忙,拱手作揖,道:“在推翻之前,琴缺想問公孫公子一個問題。”
公孫華宇一副看你能掀起什麽大風浪的樣子,還是禮貌待人:“先生請問。”
鄭琴缺問:“樹上有十隻小鳥,獵人射死了一隻,還剩多少隻?”
公孫華宇莫名其妙,但也很快就釋懷,當這隻是一個簡單的遊戲文字,道:“自然是一隻不剩!”
鄭琴缺說:“為何?”
公孫華宇說:“射死了一隻,其他鳥兒自然也都飛走了!”
鄭琴缺微微彎嘴一笑,道:“那公子是如何知道這十隻鳥兒當中,有沒有傻的?”
公孫華宇一臉蒙蔽,道:“啊咧?有嗎?”
鄭琴缺又說:“有沒有聾的?”
公孫華宇繼續茫然:“這……我怎麽知道?”
鄭琴缺又說:“瞎的呢?瞎得看不到那隻被射走的鳥?”
公孫華宇:“……”
鄭琴缺說:“還有胖的飛不起來的……”
公孫華宇:“應該……沒有吧!”
鄭琴缺說:“那你知道那獵人用的是什麽武器?”
公孫華宇:“這還有講究嗎?”
鄭琴缺說:“琴缺記得我們當今皇後的針甩得不錯,就在這往鳥籠一甩,準能甩到一隻,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死了,其他鳥都反應不過來……”
公孫華宇說:“這種情況也要考慮?”
鄭琴缺說:“琴缺的問題裏隻是說過,獵人射死了一隻,可沒說是什麽武器。”
公孫華宇:“這……這跟今天的辯題有什麽關聯?”
鄭琴缺笑道說:“這就是今天的辯題之於琴缺是什麽關聯?公孫公子,馬做為一個集合,定義為甲。白馬屬於馬這個集合中的一部分,是元素乙。
那麽我來總結一下兩個結果:
第一,甲屬於乙。
第二,甲不屬於乙。
翻譯成語言就是:
第一,乙屬於甲成立,那麽乙是甲成立,“白馬是馬”就當然成立。
第二,乙不等於甲成立,那麽乙非甲成立,“白馬非馬”就當然成立。”
一旁,公孫華宇還扳著手指數甲乙,殊不知,自己已經被帶入了鄭琴缺的圈套中。
“是”表示屬於,”非“表示不等於,這本是合理的用法。其它人辯不過公孫名家,事因為沒有強迫公孫名家把”是和非“的表達定義清楚。公孫名家也沒有使邏輯或常識產生矛盾,因為第一個結果和第二個結果是同時可以成立的,隻是全被“忽悠”了。
可是鄭琴缺,他把這個理解的很清楚,不過沒有強行爭辯,隻是讓公孫華宇跳進了自己的思維邏輯中,之前提的那個問題,不過是用來擾亂他的思維,一般鑽進套子裏的人會認為,他忽然說了這個故事,肯定是在暗示什麽。
殊不知,這個事情就像是個死的九連環,看似規律,卻無法解開。
哦,燕玖想起來了,據說亞曆山大大帝解開了,是用石頭砸開的。
可見,跳不出這個思維,必死無疑。
隨後,鄭琴缺倒反問了一句:“請問公孫公子,白馬是馬否?”
公孫華宇啞然。
一旁的薛明靖目瞪口呆,道:“厲害!這在你們文化人的學術用語上叫什麽來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套子換給他鑽,他想怎麽鑽就怎麽鑽!”
燕玖和班溪互相望了一眼,差點笑出了聲來。
公孫華宇的啞口無言宣布了他的失敗,沒想到拿祖宗壓軸的題來還是敗下陣了。
安大人又提著手裏的名單上前去,念:“有請——東市賽西施張陳芙蓉。”
女人也上來辯論,真是稀奇,大家議論紛紛,賽西施道:“皇後娘娘說的是——任何人!婦人也是人!各位大人,民婦有禮了!”
鄭琴缺點頭,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張夫人請坐!”
賽西施說:“喲,當今右相這麽年輕,你說我這整天在市井中跟三姑六婆他們吵慣了,冒犯了這麽好看的先生,這可罪過喲!”
全場哄笑一陣。
鄭琴缺說:“不必介懷,夫人請出題。”
賽西施說:“我今天帶來的題目是,一心可不可二用,雖說女士優先,但先生是辯者,請先生選一方作答。”
鄭琴缺說:“那……琴缺就選,一心可二用吧!”
賽西施滿意地點點頭,這次她沒有直接坐下,而是直接走到了安大人身邊,問:“安大人,請問現場有多少人?”
安大人瞥了她一眼,曉得敢踏上這萬旭殿的,都不是什麽等閑之輩,論吵架他肯定是超不過的,捋了捋胡子掩飾自己的小緊張,道:
“張夫人,今天要同你爭辯的可不是老夫!”
賽西施笑道:“安大人別緊張,我隻是想跟你借點……額借很多東西。”
安大人回頭看了燕玖一眼,燕玖給了一個允許的手勢,他這才回頭,道:“你要借什麽?”
賽西施說:“我看在場大概也有五百人左右吧,就借五百張紙,和兩支筆,還有一桶墨水!”
安大人唏噓了一聲:“怎麽不連硯台一起借了?湊齊文房四寶啊!”
賽西施笑道:“這不是量太多,隻能用桶裝嘛!”
大會在進行材料準備的時候中場休息了一下,大家該喝茶的喝茶,該談論的談論,都說上一場比賽也尤其精彩,但是這一場不知道這婦人要賣什麽關子。
為了研墨,還去後宮接了五十個宮女太監過來,半晌過後,材料被抬了上來,賽西施讓人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分發了一張紙,然後讓拿到紙的人,左右手同時各握一隻筆,左手畫圓,右手畫方。
燕玖恍然大悟,這個遊戲還真的沒做過,大家都躍躍欲試,挨個地等墨水抬到自己身邊,雙手同時運作,可惜,顧得了左邊,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右手跟左手畫的形狀一樣……
一樣醜。
但是輪廓基本是一樣的。
燕玖也試了一試,失敗。
再回頭看薛明靖,憋了一把氣做足了功夫,最後也失敗了。
輪到班溪,她笑了笑,抓起筆,好不容易畫了一隻圓和一隻方,薛明靖大喊:“你作弊呀,你分明是左手停一下右手停一下,人家賽西施說了雙手要同時進行!”
班溪白了薛明靖一眼,將筆丟給了下一個人。
在旁邊屋簷上看熱鬧看了許久的籬悠也耐不住寂寞了,跳了下來收起了權杖,搶過了一個人手中的筆,叫人換了張新紙,自顧自地在紙上畫了起來。
也失敗!
又半晌過後,五百多張紙被收集回來。
賽西施說:“這就是民婦的結論,一心不可二用。現在請先生辯述。”
這又是一道死題啊!目光再次落在了一直在旁邊沉默許久的鄭琴缺身上,還真是悠閑,現在還有心情喝茶,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
“夫人以那五百張不可能同時方圓的結果向琴缺辯述,那麽,是不是琴缺向夫人證明,有人可以一手畫圓一手畫方,便可推翻夫人的結論?”
賽西施點點頭,道:“先生想試試嗎?”
鄭琴缺點頭:“那便一試吧!”
紙和筆被端了上來。
在場五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鄭琴缺,他白皙又纖長的手接過了兩支筆,輕輕沾了沾墨汁,然後在紙上作畫。
墨落在紙上,漸漸勾勒出輪廓來,如果不是這五百雙眼睛都看見了,根本沒人會相信,因為那是他們親身經曆,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在他手裏成了形。
燕玖回頭,嫌棄了一把薛明靖,一手合上了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