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迎新年囉
世紀末的春節，已經在現代社會中被人推崇到了極致。以往過年大家都愛圍坐擺談，如今不少家庭都買了現代化的電器。電視上的女人越來越妖豔，電視上的男人還是要穩一籌，除了穿新裝、著皮履精裝一番，沒有女人那樣超多的放飛自我。媒體、電視花樣翻新，各種節目都在改革，樣樣更上層樓，帶給人的都是全新的感受。
吃年午飯之前得祭祖墳，家家都是全家一起出動，緬懷逝去的親人。燒過的紙錢翻飛，炮仗齊鳴，讓逝去的親人隨活著的人一起感受發財的喜氣，一起祝願生活越來越幸福，陰陽兩地都一年比一年過得更好。
當然年午飯那是最好的，吃得也是最飽、最滋潤的，也就使年夜飯被午飯搶去了不少的味道，晚上吃時就格外簡省多了，吃吃喝喝後開心守歲。
在農村，沒電視的家庭還占多數，他們守歲用什麽打發時間呢？別擔心，現代人誰沒見過大小世麵？未經曆過也間接獲取了些吧。就算隻有一件新鮮事，大家一起擺擺龍門陣，傳給另外不知之人，或是傳給已知之人，隻需把敘述加上些個人見解，倒也另有一番味道，甚至又產生別樣的新鮮感，總有百聽不厭的感覺。也有家庭實在沒內容，飯桌上就講吃的，講到每種菜的烹飪法、吃菜的故事，甚至在吃法吃相上也能找出不少話題，全家隻要有歡聲笑語就好。
大年夜裏，一家人是需要多坐守歲的。過年過年，從這年過到那年，必須至少得子夜時分才睡，甚至通宵達旦。如果睡覺，也是要早起的，否則新年第一天就賴床懶睡，如此開頭，恐怕這一年都沒什麽好氣象，沒什麽好出息。因為中國老百姓對第一印象是非常看重的，相信有個好開端才能順順利利萬事吉祥。
初一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方老爺子老夫人就起來了。昨晚上又下了大雪，一開門，一股寒意襲來。雪早已停了，天變得很晴朗的樣子。借著雪光，雪差不多有五寸深，把一尺高的梯坎石填了一半。遠處，噗噗的踏雪聲、咯吱咯吱的扁擔聲響了過來，傳來了招呼聲：“方哥，早啊！給您拜年囉！”
“新年好！喲，是他叔啊，這麽早，挑的銀水呀！”老爺子看見了他挑的水，還拄著好長一根柴禾。
“反正要喝呢，醒得早，就來了。不比方哥您家呢，都吃上筧水了。”
“嗬嗬，都一樣，進屋嘛，吃碗點心再回吧。”
“不咧，不咧。家正煮著呢，方哥，我先走了哈。”噗噗的踏雪聲和著咯吱咯吱的扁擔聲又一路遠去。
老爺子把地壩裏石水缸裏的水關掉，因為昨晚怕水被凍住，一直沒關。進得屋來，擰開水龍頭，微微被凍，還好，水還是能流動的，一流進水缸，發出“嘩嘩”的脆響聲。燈光下，水龍頭才新安不久，銀光閃亮的，山上的泉水更顯得異常清洌，老爺子很高興，念叨道：“一股銀水往屋流，一年更比一年有；一股銀水流進屋啊，金銀財寶是堆滿屋——”竟還哼唱了起來。
“瞧把你樂的，金銀財寶都歸你！哎，老大兩個今年又沒有回來，出的門多……”
“嗯哼，打住，打住。大過年的，出的門多百元大鈔那才多——”
“對呢對呢，去打火炮兒吧，我來包元寶。”當地的人把鞭炮都叫火炮兒。
老夫人用雪白的瓷盆發好湯圓麵，找出湯圓芯子，備好白糖、紅糖、蜂糖，又去擇菜，春節第一餐必須是要準備得豐盛完備才行的。老爺子是很講究的，專門吩咐了，蒸菜喝酒、青葉子菜清胃，加上湯圓飽肚，那是年年初一的慣例。
老夫人很熟練地包著湯圓，她今天穿著新衣新鞋，顯得更年輕更有精神了。
“好咧，新年第一炮就等我來打響。”老爺子填好煙杆兒，吧嗒吧嗒幾口，一吹，火星明亮。抱出火紅的兩圓火炮兒，又進來抱出兩件大紅的煙花——這煙花在往年可不曾買過，現在經濟終於寬裕點兒，才增加買的，又關上門，吧了一口煙。
老爺子慎重地打開門，亮開嗓子喊道：“迎新年囉——”驚得隔壁的雞咯咯咯地叫起來，公雞拍拍翅膀，“咕咕咕——”，打起鳴來。老爺子拉亮電燈，金黃的燈光映照在雪上，也顯得富貴起來。他走到地壩，在一塊地壩石上鋪好火炮兒，在旁邊放好煙花，清了清嗓子，執著煙杆兒，朗聲喊道：“開門炮仗點起來囉，一發一家和樂，二發雙喜臨門，三發三陽開泰，四發福祿壽喜滿堂紅咧——”隨即點炮。
四鄉八鄰爆竹聲便此起彼伏，五彩的煙花漫天閃耀，炮仗聲、雞鳴聲、歡笑聲……聲聲入耳，把酣睡的方玢傑這類年輕人也震醒了。
“這是哪個時間，在哪兒，頭朝著哪兒呢？”方玢傑迷迷糊糊的，“在學校嗎？是誰在辦席嗎？”隱隱約約聽到“新年囉，新年好喔！”偏偏腦袋，慢慢確識下來，“這是在家，在自家鋪裏呢。”
方玢傑伸手拉亮燈光，眨巴眨巴眼睛，刺得生痛，頭腦終於清醒，便先穿上紅毛衣，又穿好衣服，起來了。
老夫人看著滿天空的煙花，樂得眼都眯成一條縫了，含笑回屋哼著小曲兒，用手指一雙一雙地數了數盤中的元寶，估量差不多了，自語道：“煮一個實在的，不包餡兒，看誰吃到。”
一切準備好，天已發亮，看敏敏還沒起來，便進得屋來。屋裏一架木床古色古香，三麵和床頂均為篾帳，“萬”字格的花紋很好看，踏板上排著好幾雙鞋。老夫人打開衣櫃，拿出一套紅紅的羽絨服，掀開蚊帳，探身進去，敏敏紅撲撲的臉蛋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新年了——新年了——穿紅衣服，鴻運來了。”新年大早，是不叫人名字起床的，老夫人也有自己的方法。
敏敏睜眼看了奶奶一眼，自個兒笑了笑。奶奶便把被子掀開來，給敏敏穿衣服，邊穿邊說道：“我家敏敏今年最乖啦，過新年，穿新衣，穿新鞋，走新路，人肯長，學更高，考狀元，起囉——”
敏敏被動地伸手穿衣，揉揉眼睛，慢慢清醒過來，自己拉上拉鏈，撒嬌起來，說道：“我穿新鞋，穿新鞋！”說著自己下得床來，趿著一雙布鞋輕快地跑去，打開衣櫃拿出來一雙紅紅的高筒靴，自己坐回床上利索地穿上，站起來跳著轉圈，臉上笑得甜極了，喊道：“衣服是媽媽寄回來的，靴子是幺爸買的，奶奶快給我紮小兔子發圈，小兔子發圈，您昨天說的，您昨天說的。”老夫人便照著給她梳妝打扮好，顯得乖巧得不得了，出得屋來，來到火房。
“耶，給敏敏紮起來了吧，好好好啊，這就乖囉。”老爺子進來看見敏敏就誇道。
“爺爺也有新衣服，呢子的，奶奶也有新衣服，羽絨的。”敏敏數了起來，“就幺爸沒有新衣服，嘿嘿，嘿嘿……”
“我這不是新的嗎？穿起杠杠的，格式得很！”方玢邊把衣服扯了扯邊說道，“來，給幺爸親個，給你買的鞋鞋喲！”蹲下身子，側過臉去。
敏敏快速親了一下，笑道：“我臉都沒有洗呢，哈哈，哈哈。”自個兒笑了起來。
“那快去洗，洗了再親個哈。”方玢傑說道。
敏敏邊跳著邊自己倒水洗臉了。
火塘裏的大火格外明亮，格外暖和，關著的門完全把寒意隔在了屋外。老爺子在小方桌下火盆裏升了一堆紅紅的炭火，大家圍坐上來，老夫人便把菜呀酒呀都端上桌來，敏敏叫嚷著要吃湯圓，便又為每人盛來一小碗湯圓，又把紅糖、白糖、蜂糖都擺到了桌上。吃菜的吃菜，吃湯圓的自己再往碗裏加點兒喜歡的糖，老爺子還給自己和方珍傑分別倒起了一小杯酒，大家便甜甜蜜蜜地吃喝起來。
老爺子很滿足，說道：“今年安逸，今天耍燈的、耍獅子的、耍龍的，都要來，玢傑你就多準備些煙、葵花核桃，包些紅包，到時多打點兒火炮兒，越熱鬧熱鬧越好。”
“嗯嗯，到時讓他們耍好些、多唱些，我知道，他們嘴裏的吉祥話是跟打點成正比的。”方玢傑又對敏敏說道，“多吃點兒，讀得書，快吃了飯，就跟幺爸拜年，有紅包哦。”
敏敏很機靈，馬上放下碗筷，雙手作揖道：“拜年拜年，紅包裝現錢！”
“祝幺爸什麽呢？”老爺子提醒道。
敏敏想了想，祝福道：“嗯——嗯——祝幺爸給我買蛋糕吃。”
“這叫什麽祝福話，你祝幺爸工作好，早日給你找個幺媽，敏敏要什麽幺爸就買什麽。”老夫人教了起來。
“祝幺爸工作好，早日給我找個幺媽，我還是要吃蛋糕——”敏敏說完嘴巴還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好，一定給你買。來，拿著。”方玢傑拿出一個紅包，敏敏馬上接過去，連聲說道：“謝謝幺爸，謝謝幺爸。我像昨年一樣，讀書才打開。”
家人直說好，都開心地笑。
“還給爺爺奶奶拜年呢，紅包哦。”老爺子提醒道。
“我前些天跟強子哥學的，連續拜年，我來拜。”敏敏說後，先把手裏的紅包交給老夫人，馬上雙手作揖，她的錢錢什麽的都是讓奶奶保管的。
“好好好，拜拜看，從爺爺開始吧。”方玢傑指了指老爺子。
敏敏便馬上開始拜年，一個一個換著方向：“拜年囉，一拜全家好，二拜不變老，三拜工作好，四拜常年笑，五拜兒女孝，六拜收入高，七拜幸福繞，八拜憂愁消，九拜我的親人心歡笑，心——歡——笑——”
“好好好，能幹能幹！”大家齊聲誇讚。
“紅包紅包，我要大紅包。”敏敏嚷道。
兩位老人高興地拿出紅包，老爺子再叮囑道：“敏敏拿去要好好讀書哦，向幺爸那樣讀得呢。”
“嗯嗯，好好讀呢，我長大了也當老師，嘿嘿……”敏敏答應得很幹脆。
“你這紅包除了讀書，還幹什麽呀？”方玢傑問道。
“還呀，還給媽媽打電話，我一會兒就去學校打。”敏敏說後抿嘴笑。
“要得要得，我們都陪你去，問他們過年有沒有我們吃得好呢。”老夫人笑著道。
敏敏吃得碗裏還剩一個湯圓，喝了一口湯，咂咂嘴巴，不想吃了，看看桌上其他三個碗裏，瞅準了快速挑出自己的湯圓放到幺爸碗裏，說道：“幺爸吃完了，再孝敬你一個哈。”立馬自己又挑上自己愛吃的豬耳朵肉吃。
“耶耶耶，咋子咋子。”方玢傑立馬直起身子，把衣服往肩上送了送，說道。
老夫人像敏敏的警衛，馬上說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可要高興咯，元寶呢，越吃越有，好著呢，好著呢。”
方玢傑便無可奈何，他把那個意外的湯圓，用筷子夾開，就奇怪了，怎麽沒有湯圓芯子呢？敏敏咯咯咯地笑，直說道：“幺爸運氣好，幺爸今年運氣最棒。”外麵又有小孩喊道：“敏敏，敏敏，快出來推板凳，快出來，我們在雪上推板凳。”敏敏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邊開門出去邊回應道：“我來了，我來了。”遠處拜年的鑼鼓聲、火炮聲、歡笑聲夾雜著，又一陣浪進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