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走了
沿著山坡開鑿的石梯，一眾遊人扶老攜幼，拾級而上，大都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來到山頂，哇，天空、小平原、蒼鬆翠柏、青山漫漫……人在高處望得越遠，人的精神就越好，心情就越為舒暢，對於居住在敞陽高地的人尤覺如此。人為自然而又高於自然，這也是人的高等之處。
涼風習習，輕微地搖晃著山巒間深綠的生命，人或坐在厚厚的落葉枯草上，談論著眼前的景象事物，忘了世間的繁雜；或去林中鑽來跑去，充分展示著人類天真的本性和對新奇事物的觸及欲望。小孩子們有的折枝團葉，有的找蟲觀蟻，各有所趣。
敏敏采來一枝嫩黃的花，給爺爺認，也叫不出名字，讓奶奶聞，香氣四溢，又送給幺爸，方玢傑便接過來把玩起這不知名的花來——柔軟的枝條，緊湊的花瓣兒，馥鬱的香氣。方玢傑叫過來敏敏，說道：“好香，你聞聞。我考考你哈，這香氣是這花兒發出的，還是下麵梅花送來的呢？”
“是這花兒發的還是送來的呀？為什麽呢？我不知道，幺爸說。”敏敏不願猜。
方玢傑便逗著她說道：“是梅花的香氣，梅香被風吹上來了，粘在這花瓣上，跑不了了。”
“一定？是嗎？”敏敏半信半疑。
大家都笑開了，方玢傑對敏敏又說道：“來，我給你紮在頭上，一定漂亮，這香氣你多吸收點兒，每晚上一定都做個好夢。”敏敏伸過頭來讓方玢傑戴上，嘿嘿直樂。
時間被越來越多的遊人越趕越晚，一家人轉著路從另一山頭下來時，下麵已是人山人海，而遠來的遊客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長廊裏桌子上這會兒全是麻將嘩嘩的聲音，好不熱鬧。敏敏又纏著兩位老人去到遊樂場，跳上蹦下，蹺來蕩去，玩得不亦樂乎。
方玢傑覺得無事可做，看了一小會兒老人下象棋，人也越圍越多，指點支招的爭得麵紅耳赤，他不願多參言，突圍出來，沿著湖邊踱著腳步。他用右腳使勁蹭了下地板，便用背支起手，麵對著深藍的湖麵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好好享受一下吧，享受著內心的平靜，也享受著孤獨與寂寞。回過身來，方玢傑背靠欄杆，一個似曾熟悉的身影向前走去，隻能看到背影了，一頭長發傾瀉，剪得很齊整，身穿大紅衣服，一襲緊身黑褲——這身形、這頭發，這打扮，不就是那個她，那個吳樺穎嗎？方玢傑突然怦怦心跳起來，睜大了雙眼，怎麽在這兒遇到了她？會不會自己認錯了？他不能百分百確定，馬上快速跟上步伐，從另一條道超了前去，側臉看到她的臉了，唉，不是——臉太瘦削，年齡也大了些。方玢傑一顆心慢慢平靜下來，看她走了前去，又望了望她的背影，這背影太像了，覺得真不可思議，內心又極其失落起來。
“方老師，新年好啊！”一句問候傳了過來。
方玢傑一愣，尋著聲音看了過去，竟是學校的熟人，高興地應道：“哦，是我們漂亮的輔導員啊！新年好，新年好！怎麽就這麽巧？也來玩噻，這幾位美女是——”
“哦，這都是我的姐姐妹妹，我們老家的。這是我們學校方老師，大才子喲！”大家都對方玢傑點頭致意。
方玢傑忙說道：“哪裏哪裏，什麽才子，你們才是才女。年過得好喲，過了年開學這可就快了。”
“過得好過得好，時間一過一年，我覺得青春都跑遠了。我這學期就不準備去學校了，放假後我就上學校去辦了停薪留職。這些姐妹她們都叫我一塊兒出去，去闖闖，試一下，哈哈，跟她們一起去打工。”
這可著實讓方玢傑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說道：“你辦了停薪留職?好，好啊，現在都在辦，出去好多都掙了大錢的。你那麽能幹，肯定成功。”
“成不成功倒沒管那麽多，不討口回來就好了，哈哈哈——”她說完，和她的姐妹們都笑了起來。
“才不會呢，出去是好事，好事，以後我也出來找你們帶。”
“但願吧，反正出去就是先看看情況。那我們先過去了，方老師。”
“嗯嗯，好，慢慢耍，出去多掙錢！”
“好，借你吉言，方老師，拜拜！”
方玢傑揮了揮手，目送她們遠去，心裏百味雜陳。正這時，一位打扮時髦的小姐走了過來，四目相望，“吔，是你？！”兩人幾乎同時驚奇地叫起來，來人正是吳樺穎！
方玢傑眨了眨眼睛，她還是梳著標誌性的劉海，隨時剪得很平整，在風的輕拂中微微顫動，勻稱的臉龐使人感到那麽親切，略微厚實的雙唇永遠帶著自信的微笑，脖子上圍著簡潔的絲質方巾，灰白上衣黑色長裙，一雙靴子鐙光發亮，整個人是那麽的有氣質，那麽的吸引人。
吳樺穎把藍色的手提包轉到身前，雙手拿著，說道：“你一個人來的嗎？”
“嗯，不，一家人都來了，敏敏就她爺爺奶奶陪著，在那邊玩耍。”
吳樺穎朝遊樂場看了看，說道：“哦，敏敏長起好快哈，都這麽大了，叔和姨身體好嘛。”
“好著呢，身體還可以，你幾時回來的？”
“昨晚才回來，今天陪個朋友來這兒走一走，看一下。”
“哦，回家來就好好過個年。你朋友呢？”
“在那邊車裏，我們一個廠的，平時給了我不少的照顧，他說他花粉過敏，不過來了，我就自己走走。”隨著吳樺穎的視線看過去，一男子坐在一輛紅色的小轎車裏，雙手撐著方向盤，一直側臉望著這邊。
方玢傑心裏莫名的一沉，強笑著說道：“好哦，不錯，夠神速的呀。回去了你帶他，我們也認識認識，一起耍一耍。”
“嗯，要得，聽說你在桃溪學校教哈？那裏不錯吧？”
“嗯，不錯。但是，你知道的，在家裏就這樣，跟外麵總是沒法比的。都說你們在外麵的效益好得多，他們有的一個月都掙一巴掌的數，都能四五千四五千的。”
“出去得早的能吧，我們這樣才去的也就兩三個數，一天就掙生活。你工作也好啊，長久，還旱澇保收。”
“嗬嗬，也就是那樣。你們有這些機會就好好幹吧，時代好，多掙。”
“多掙，有機會肯定也想，就看運氣吧，你也好好幹。”吳樺穎看了看敏敏們那邊，又說道，“那你們一家就先好好玩，回去了再找機會一起耍。”
“嗯，好的好的。”
“那我先走了，拜。”
“拜拜，人多花多，你們來了就好好看一看，欣賞欣賞，挺漂亮的。”
“嗯呢，我先上去了，新年快樂，天天快樂哈，拜拜。”吳樺穎揮揮手，直往石梯上去，慢慢分辨不清了，消失在朵朵梅花中。
方玢傑看看遠處車裏，那人又摸出手機把玩著，便又收回眼神，怔怔地看著山上，低聲念著：“快樂喲——新年快樂，天天快樂……”方玢傑就像在做夢似的，便快速地使勁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