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尾聲
“哼。”少女輕笑一聲閉上了眼，身形迅速淡去。
兩人交戰而形成的直徑一公裏的環形盆地之中隻剩下了劉燁一個人，他仰麵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心髒的位置有一個黑乎乎的空洞，傷口附近的皮肉微微地向外翻卷，鮮血染紅了他身下的泥沙，粘稠而又散發著刺鼻的味道，像是一桶打翻了的紅油漆。
鵝毛一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在少年逐漸冷卻的身體，很快便積起了薄薄的一層，長長的睫毛上褐色白色交雜，圓睜著的雙目怔怔地凝視著烏雲密布的天空，鼻梁和嘴唇上也落了雪，看上去就像聖誕老人的白胡子一般。
“就這麽……結束了嗎……”
“原來……我真的會死嗎……”
“真的……真的……沒有奇跡了嗎……”
“誰能……誰能救救我……有人嗎……”
“冷……好冷……”
“兩邊……兩邊都看不見了……”
“詩嵐……”
一片寂靜，在過去的半小時之內，這片土地上發出了太多震耳欲聾的轟響，此刻卻靜得能夠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莎——莎——”一雙髒兮兮的白色布鞋在劉燁的身邊停了下來，可以看到那纖細的腳踝微微地顫抖著，這雙鞋的主人似乎是因為過於驚訝而難以接受眼前這殘酷的現實，遲遲地沒有說話，哪怕是吐露一個簡單的音節都沒有。
“吭……哼……”
過了許久，才響起了一聽起來便知道是努力壓抑著的哭聲，這哭聲中飽含著苦澀和痛苦，以及……難以言喻的哀傷。
“撲通！”詩嵐跪倒在了少年身旁，握緊了他已經變得冰冷的右手，滾燙的淚水順著粉紅色的臉頰流下，她將額頭貼在了他的胸口上，但卻再也沒有聽見熟悉的心跳聲。指尖傳來顆粒般的觸感，那是少年幾乎已經粉碎的手腕骨，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遍體鱗傷的他拚盡全力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而這，本不是他需要背負的使命。
“嗚——嗚——”一身淡黃色長裙的少女將哭聲壓在了喉嚨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是覺得這樣能夠減緩一些心中的痛苦吧，可實際上這卻起到了反作用。不過，痛哭本就絲毫無法舒緩她心中濃鬱到了極致的哀傷，多一些少一些的，也沒有什麽所謂了。
“……”001號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跪倒在地淚流滿麵的少女，那個在不久之前救了自己的男人則仰麵朝天倒在了地上，似乎已經是氣絕了。
黑色的天空，落滿了雪的一片純白的大地，淡黃的少女跪在一身灰色的少年身旁，四周是歪歪扭扭的殘破的高樓，一根粗大的水泥柱斜斜地插在一旁的地麵上，和他們一起逐漸被雪覆蓋……
為了時刻保持最冷靜理性的處理局勢，他的大腦裏沒有關於人類情感的模塊，但是……
心中那仿佛壓著一塊石頭的壓抑感，讓他微微地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也是他為什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四散開來繼續進行清掃工作，而是來到了這裏，並且沒有靠近他們的原因。
“喂。”
等到少女的哭聲終於停了下來以後，001號才緩步走了過去。
“他……”
“他死了。”詩嵐的聲音沙啞而又不連續，就像含著一口泥沙。
“但是，雪還在下。”001號伸手接了幾片雪花，雪花入掌即化，變作了一灘冰涼的雪水潤濕了他的手心，“事件的幕後黑手還活著，是嗎？”
“……”
沉默，長久的沉默。
其實天空中未散的陰雲，仍然在飄落的大雪，早就告訴了他們答案。
“這件事，我們不管了。”詩嵐抱起劉燁的屍首，眼眶紅紅地，但聲音卻清晰了起來，“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淩晨都還會有一批人失去自己的生命，希望你們能夠做好應對的準備。”
“……”001號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告訴理事會，我過幾天會去找他們聊聊，這是他還沒有做完的事，我會替他完成。”
詩嵐帶著劉燁的屍體漸漸淡去，留給001號一個冷漠的背影。
“理事會麽……”
“嗯……”
禿頂醫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麵前的兩張病床上一左一右地擺著劉燁和泫雅的身體，斷成兩截的枯木杖和裂成兩半的笑臉麵具分別被放置在他們的枕邊。
溫妮莎一言不發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別過頭望著窗外灰色的天空，哲平則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愣愣地看著床上臉色慘白的泫雅，跌跌撞撞地靠著牆緩緩地滑坐在了地麵上，詩嵐雙手環抱在胸前靜靜地站在房間的角落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恕我無能為力。魔法造成的傷勢本身就不好治，更何況是如此複雜的術式。他們的心髒都被毀了，魔法師和普通人在身體構造上並無不同，這種傷勢是致命的，救不了。”
“怎麽可能……”
即使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但哲平是唯一一個開口說出這句話的人。
“但是，就是這樣。”禿頂醫生轉過身對著靠在牆上的哲平說道，“他們，已經死了。”
“答——答——”
卡爾穆諾優雅地邁動著修長的雙腿走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子裏，穿著黑色裙褲和深紅色上衣的少女怡怡然靠在了牆上，前傾著上身低頭打量著自己光潔如新的黑皮鞋上火紅色的蝴蝶結鞋帶。
“沒想到你真的殺了他，那個少年。”
一位有著絕美女子麵容和健碩男子體態的人從陰影裏走了出來，他頭頂的王冠上一顆剔透的寶石映著華麗的光彩，長發如瀑，在風雪中輕輕飄動，雙目緊閉，長長的白色睫毛微微顫動著，嘴角含笑。
“很奇怪嗎？我很久之前就說過，所有阻礙我的人都會被我當成垃圾隨手清掉吧。”少女用鞋跟敲了敲地麵，然後站直了身子說道，“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你，拜蒙，你也在內。”
“哼，大話之後再說。你準備怎麽應對來自馬克m.沃森的怒火，那個少年在他眼中似乎有著別樣的價值，使得他甚至願意親自出手殺死阿加雷斯來警示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等我恢複全部的力量之後，他拿我也沒有什麽辦法吧。”少女一臉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再說了，你我都清楚，那個少年隻有活著的時候才具有價值，我想，他不至於為了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死人而與我大動幹戈，這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哼。”拜蒙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親手毀滅了各方計劃中關鍵的一枚棋子，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引起的連鎖反應將是不可估量的，難道說你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為什麽，為什麽你就假定，那個少年的死，不在我的計劃之中呢？我說過，凡是可以利用的東西，我都會物盡其用。”
拜蒙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你想要利用那個少年的死誘導什麽？”
“嘻嘻。”
卡爾穆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保密哦~”
“嘩啦——”
溫妮莎拉開了病房的門來到了走廊上，詩嵐低著頭坐在外邊深灰色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那個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拉上身後的門，溫妮莎向後一倒靠在了上麵，像是故意要打破這悶死人的沉寂一般，提出了一個並不怎麽合適的話題。
“……”詩嵐眼瞼微垂，輕輕撥弄著自己的裙邊，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在一個人逝去之後以回憶的方式去懷念他，這是詩嵐無比熟悉的方式，隻是，她還沒有習慣對劉燁這麽做。
“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跟我說過，魔法是為對心愛之物的思念賦予形態的技術，是為了實現人們的願望才被創造出來的產物，魔法師的使命是給人們帶來幸福，而不是災厄。”詩嵐突然開始說起了無關的話題，“但是，自從魔法真正誕生之日起，它的目的就發生了偏移，獲得了超自然力量的魔法師們不斷追求著更為強大的力量。在漫長的歲月之後，魔法已經演變成了隻會給人們帶來流血和痛苦的利刃，而魔法師……則成為了苦難的信使，無論走到哪裏，都隻會帶來災厄。”
“就和武器一樣阿，明明是為了守護的理由而製造出來的東西，卻總是被用來當做行凶作惡的工具。但是……這隻是使用者的問題，並非是創造者的過錯。”溫妮莎撫摸了一下牆上中部的綠色線條，“呐，你母親後來沒有跟你講過嗎？”
“沒有，他們後來……”
溫妮莎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對不起啊。”
“沒關係……”
“我不太會聊天，一直以來也沒什麽人能夠和我聊天。”溫妮莎向前走了兩步，在詩嵐身邊坐了下來，“如果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你打我就好了。”
“溫妮莎。”
“嗯？”
溫妮莎看向詩嵐的方向，少女精致的側顏在任何時刻都顯得那麽完美。
真漂亮啊……可惜……
“博士被殺的時候，你是怎麽想的。”
“博士嗎……那個時候……”溫妮莎半眯著眼看著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燈光，“老實說，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是逃跑，敵人太強大了，不是我能夠抗衡的。之後嘛……你也知道，他救了我，在那之後我的想法大概就是，複仇吧。”
“複仇……”
“在今天又一次遇到殺死博士的那個混蛋的時候，在防護結界裏，他就那樣毫無抵抗能力地昏睡在我麵前，我的確是狠狠地對著他的臉踩了兩腳，但是，我沒有殺他。”溫妮莎說著抿了抿嘴，“不隻是因為你們的原因，還有我自己的理由。”
“嗯……是什麽樣的理由？”
“不知道。也許是我覺得他也沒有那麽無可救藥，也許是覺得他也和我們一樣很可憐，總之，理由一定是存在的，在這裏。”溫妮莎用右手大拇指戳了戳自己胸口的位置。
“理由嗎……那兩個人現在在哪？”
“誰？那個茶色頭發的家夥和那個混蛋嗎？他們在隔壁房間。”溫妮莎指了指旁邊的一扇門，“據說還要睡兩天才會醒過來。”
“……”
“呐，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離開這座城市，回到你來的地方嗎？”
“就算是要走，也得等萬華禁法完全解封之後才能出去。我想，替他完成那些他想要做卻還沒有來得及做完的事情。”
“黯晶的事嗎，好，我會帶你去找‘影裝’的人。”
“好。”
“……”
“你呢，在那之後，你打算去做什麽？”
“我的話……作為一個肌肉長進腦子裏的人，又是無父無母的，好像也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了。既然你還打算留在這裏，我也就不想著離開了。我們一起對抗黑暗，那個家夥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吧，大概。”
“嘩啦——”病房的門被拉開，禿頂醫生走了出來。
可以看到哲平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坐在泫雅的床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醫生。”
“唉。難以想象，那個孩子究竟經曆了一場多麽慘烈的戰鬥，右手從掌骨到腕骨幾乎完全粉碎成了顆粒狀，十二對肋骨斷了七根，右眼眼球破裂，胸腔內大出血，大腿骨骨折，全身肌肉到處都是撕裂傷，這還隻是從表麵上就能看到的部分。”禿頂醫生歎了一口氣，慢慢地放開了扶著門栓的手，“這麽重的傷勢，即使他是活著來到這裏的，恐怕我也無力回天。可以說，從維係身體超強恢複力的血詛咒被解開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無可挽回地踏上了通往天國的階梯。那個孩子……一定是抱著決死之意，才能將戰鬥繼續進行下去的吧。”
“……”詩嵐和溫妮莎的臉上都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哀傷。
“唉——”禿頂醫生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了，將空間留給了這兩個悲戚的靈魂。
沉默了很久，寂靜才被打破，還是溫妮莎。
“呐，那個家夥，算得上是個英雄嗎？”
“算。”
“嗯，算的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