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記憶交換
看樣子是成功了，馬蒂亞斯趴在大坑的正中一動不動，劉燁輕輕地咳嗽了兩聲，然後朝邊上吐了一口血沫，兩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他左手被剛剛爆炸的反衝炸得血肉模糊，右手則是手腕手指幾乎全數骨折，後背更是被電光好好地犁過了一遍，如果不是依靠著腦海中源源不斷湧出的清涼感保持著清醒，他早就痛暈過去了。
雖說領悟了絕對掌控的用法使得他不至於完全無法使用魔法，但失去了雙手，他的戰鬥力也無疑將大打折扣，如果這次突襲沒能成功，馬蒂亞斯還能夠站起來，那他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劉燁抬起頭看向大坑的左側，那座被六根石柱環繞著的祭壇仍舊毫發無損，其中那輪如太陽般的血色光球還在散發著深紅色的光芒，似乎沒有受到剛剛那場爆炸的影響。這是整個深坑範圍內唯一還存在的建築物，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孤寂和詭異。
“奇怪……”
如果馬蒂亞斯是操縱祭壇的幕後黑手，那麽他一死，這座祭壇裏的術式也就應該立即停止運轉了才對。
他移過視線，馬蒂亞斯，或者說傅裏葉仍然安靜地躺在那裏沒有動彈，並沒有用手指摳動著砂石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說這裏還有別人？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劉燁感覺到心頭掠過一縷絕望，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會，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總不能黃雀後麵還有老鷹，老鷹後麵還有獵人吧。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傷勢愈合地非常緩慢，一時半會兒是指望不上了，脊背上也火辣辣的疼，盡管已經提前做了防護，但雷球的爆炸還是灼傷了皮肉，不過隻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好在兩條腿還可以動，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劉燁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向著坑中的馬蒂亞斯走去。
他需要確定馬蒂亞斯是否還活著，以及，到底還有沒有救活傅裏葉的可能。
“沙——沙——”鞋底踩在焦黑的砂石上發出的聲音摩挲著耳朵，劉燁將嘴唇重重地咬出了血來保持自己的清醒，視線周圍有著一圈一圈變幻莫名的黑霧，頭重腳輕，步子稍微邁大一些就仿佛要暈過去，但他的步伐仍然堅定，不曾有片刻的停頓。
還有很多事要做……搜尋雅德的記憶……救傅裏葉……去大殿裏救唐茵和歐陽穀……不可以……在這裏倒下……
“還有呼吸……”劉燁俯下身探了探馬蒂亞斯的鼻息，他果然還活著，隻不過雙眼緊閉，看不出是否還如同先前一般是妖異的血紅色，但既然祭壇中的魔法陣還在運轉，那麽馬蒂亞斯應該還存在於傅裏葉的體內。
深吸了一口氣，劉燁的眼裏再度閃爍起了暗紅色的光，因為兩隻手不太能動彈，他便俯下身子湊近了些。
就在這時，馬蒂亞斯忽然間睜開了眼睛，血紅色的雙眼裏一個花朵狀的圖案閃動，兩人突然就對視在了一起！
月明，星稀。
秋風伴隨著月夜獨有的寂靜，在這小巧的院子內徘徊不斷，似乎是不願意離去。一位穿著獸皮做成的精致短袍的少女站在銀發如雪的大樹下，輕輕地吹奏著一個黑色的小葫蘆模樣的樂器，曲折中透著一絲悲戚，與這夜色相融，濃得化都化不開。
少女的腳踝和手腕上都戴著獸牙串成的骨鏈，雖說是很粗放的裝飾品，但戴在她的身上卻異常的相配。
劉燁的眼中，已經不知道流下了多少淚水，他默默地聽完了整首曲子。少女就這麽站在月光下靜靜地望著他，樹蔭遮掩著，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裏是……”他想不起來，什麽都想不起來，隻覺得眼前的人和眼前的景都無比的熟悉，但明明就近在眼前，卻又仿佛隔了無窮遙遠的距離。
他站了起來，眼看著麵前的那位少女向他伸出了手，下意識的，他也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卻抓了個空。
整個院子內，忽然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孤單地站在那裏，怔怔地望著遠處。
風吹在臉上竟然有些刺痛，是因為夜深了的緣故嗎，劉燁低下頭，看著風吹在四周，把零散的落葉卷在一起拋出去很遠，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惆悵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歎一聲抬起了頭，這一看便愣住了，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被血浸透般的紅色，連它灑下來的光暈都好像是血水一樣，大團大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將他淹沒。
“這……”他忽然間感到很害怕很厭惡，潔癖一般瘋狂地用手在身上抹，想要將這層紅色的月光從自己的身上抹掉，可光怎麽可能抹得掉呢？他就一直抹一直抹，直到筋疲力盡地癱坐在了地上，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不覺地竟然圍了一大群人。
“你們……你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那些人全都低著頭，臉埋在陰影裏，身上披著血紅色的月光，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這裏走了過來，每走一步，他們的身體就會發生一些奇怪的變化，或是多了一條手臂，或是一條腿詭異地扭曲拉長，或是上半身膨脹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
他們的口中呢喃著模糊不清的語言，劉燁聽不清楚，也聽不懂，但他明白，這些人是來找他的。
劉燁茫然地望著他們，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想不起來這些人是誰，但他記得，這些人之所以變成這副模樣，跟他有關。
既害怕又興奮，既愧疚又憤怒，一股極為矛盾的情緒在他心間蔓延開來。
“股卡他。”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那是他不了解的語言，可卻竟然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是——“哥哥”。
他回過頭，立刻被嚇了一個激靈，那是剛剛在樹下吹奏樂器的少女，先前戴在手腕腳踝上的獸牙骨鏈，此刻竟然全部長在了她的嘴裏，看上去駭人至極！
他猛然站了起來，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些人刹那間全部消失了，院子裏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茫然地望著前方，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感覺很疲憊，好似這世間之事，都與他無關，在這一刻，無論是什麽，都無法讓他升起再看一眼的想法。
但惘然之中他又感覺到，自己還要在這裏待上很久很久，甚至可能永遠都隻能留在這個方寸之地，一步也無法離開。
想到這裏，他的心中，驀然升起了一股無法克製的狂躁。就好像突然變為了一隻洪荒中的猛獸，需要鮮血來澆滅自己心頭的火。
“這是……那小子的記憶？”劉燁，不，是馬蒂亞斯，他站在一條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天空是幹淨的蔚藍色，兩旁是摩肩接踵的摩天大樓，一輛雙層電力巴士呼嘯著從他麵前的柏油路上開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凡人一生，百歲虛為終點，但真正能夠活到一百歲的少之又少，尤其是在馬蒂亞斯的那個年代，沒有天賦或是沒有資格學習魔法的平民百姓，大多在三四十歲便因為疾病丟了性命。
但是馬蒂亞斯不同，他已經以一種獨特的形式存活了兩千四百餘年，在這極為漫長的歲月裏，他早已無數次地與不同人的記憶打過交道。所以和劉燁不一樣的是，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奇怪，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馬蒂亞斯皺了皺眉，直接進入到他人記憶中的情況過去發生過，但那是在他最開始實驗這種術式的時候，這兩千多年來他早已將這靈魂轉移的魔法研究得爐火純青，怎麽還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他隱隱約約地覺得有些不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他心中有著很深的執念嗎？”馬蒂亞斯掃視著四周，如果因為某件事而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那倒是的確有可能引發現在這種情況。
但是這種情況隻是暫時的，那小子的靈魂現在已經被他覆蓋了，這種記憶就好似無根之萍，很快便會自己淡去，也就是說，隻消等待一會兒，這具身體就會自動變成他的了。
“喂，終於找到你了。”
循聲望去，馬蒂亞斯看到了一個豎著馬尾辮穿著白色襯衫和格子裙的女學生正在朝他招手，她的身影在擁擠的人潮中似乎帶有一層獨特的光暈，宛如滿屏灰暗裏的一抹亮色。
他望著那位充滿活力的女孩，按照過去的經驗，片刻後他就能知道她叫什麽，但這次，她的名字卻遲遲沒有出現在腦海裏。
“嗯？你怎麽不說話？是因為孤單了太久，所以已經忘記語言是什麽樣的了嗎？”
女孩走了過來，臉上掛著陽光的微笑。
馬蒂亞斯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幻，根本無需理會。
“唉——算了，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馬蒂亞斯先生，很抱歉，你不該來到這裏的，作為一個在兩千多年前就應該死去的前輩，還是安靜地待在泥土裏安眠比較適合你。”
“你不是記憶幻象！你到底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馬蒂亞斯瞳孔驟縮，一股危機感瞬間在他心間彌漫開來。
“我當然不是幻象。本來在劉燁的身體裏布置下這些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竟然能夠真的派上用場。”少女的手中驀地浮現出了一根巨大的魔杖，“將魔力寄托於無形的思念，使其化為近乎永存的陣列，這種方法，像你這樣的人，根本無法理解吧。”
“你……你的術式……有些熟悉。”馬蒂亞斯目光一凝，其身後的影子裏驀然移動，無數道血紅色的閃電從中噴湧而出，直奔麵前的少女而去，“你和當年的那個異鄉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異鄉人？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馬蒂亞斯先生。”少女眉頭微微一皺，身子不退反進，向前一邁，這一步剛一抬腳，四周那無數血色的電光竟然在刹那間調轉了方向，化作了一張閃爍的大網，對著馬蒂亞斯徑直罩了下去，“不要試圖轉移話題，這並不能讓你活得更久一些。”
“哼。”一聲悶響回蕩，馬蒂亞斯手中浮現出一個漆黑的輪盤，放射出一陣暗紅色的環形光浪，瘋狂地向四周蔓延開來，瞬間便撕裂了那張血色的大網，氣勢洶洶地向著少女衝撞了過去。
“兩千多年的漫長歲月，你的確將靈魂陣列研究到了一個不錯的水平，隻不過，你跟其他那些前輩一樣，也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最終困死在了死胡同裏，怎麽也走不出去。”少女手中的魔杖輕輕向前一點，一個鋒利的光錐頃刻間便砸落在了馬蒂亞斯的身上。
毀滅般的力量眨眼間便穿透了一切防護，無情地湧入了他的體內，好似在他的身體裏掀起了一場滔天風暴一般，發出了隆隆的轟鳴。
“你……！”馬蒂亞斯手中的輪盤瘋狂地旋轉了起來，一個又一個暗紅色的人影接連不斷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高矮胖瘦，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每一個都雙手合十，似在祈禱。
“沒用的，替代不了的。”少女手中的魔杖再度微微一搖，隻聽一陣哢哢之聲回蕩，一處處裂縫刹那間在那些暗紅色的人影上蔓延了開來。
瞬息，那些人影一道接一道地崩潰開，眨眼，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馬蒂亞斯瞪大了眼睛，他的意識仿佛正在被一股狂暴的風不斷地撕扯著，而他卻無能為力，所有的術式在此刻都失去了效用，他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有心鑽研，苦心孤詣，這當然是好事，可是如果走上邪路，那可就不太好了。”少女微微一笑，“下輩子注意點吧，馬蒂亞斯先生。”
馬蒂亞斯的瞳孔裏，世界，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