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挽狂瀾豪傑奮勇
這一刻,已然不是再糾纏軍令的時候了。
裴行儼抬腳踹開擋路的士兵,匆匆忙忙跑回本陣,呼喝著結陣防禦。
在己方猶有餘力時,他是愛惜士兵的好將軍。可真要面對壓頂的局勢,那一小撮士兵的生死也就顧不得了。
老張的果斷救了他一命。如果剛才不是他及時遏制了翟讓和單雄信的衝鋒,萬一騎兵衝破第二道防禦,再遇上大隊步兵可就沒什麼勝算了。
此刻瓦崗寨的兩千騎兵在外圍遊走,卻找不到什麼機會。每當靠近中央區域,試圖沖陣,便會受到弓箭營的重點照顧。
張須陀戰陣的精髓便是弓箭兵。無論是變陣壓制敵方陣腳還是破陣衝鋒,都全靠羽箭開路,針對預定區域齊射是早就練熟了的。翟讓這邊家底不豐,捨不得讓手下出現大傷亡,登時便被拿捏住了。
後方徐徐壓上的軍陣中,徐世勣看著對面的情況嘆了口氣。
他當然不能埋怨老翟和老單小家子氣,實際上眼下這個階段的義軍,在隋軍面前本來就硬不起來。只能說有心算無心還能被對方反應過來生生止損,不愧是張須陀。若論本事,以少打多、局部戰場對抗者,整個大隋怕都沒有幾個比他做的更好的。
「可惜了!」
有件事老徐沒和大傢伙說透。這把他忽悠著大家過來,看起來是要撿便宜,但心底卻存了即便是拼光手頭兵力也要留下老張的主意。
這不是意氣之爭,而是為了大局。滅了張須陀,隋軍在黃河下游便再也翻不起風浪了。
「起鼓!」
沒給對方太多的反應時間,徐世勣一到場便直接擺開了進攻架勢。前方兩千刀盾兵結成盾陣,喊著號子徐徐上前。
弓箭兵可以遠程壓制騎兵,卻壓制不住以盾牌護住身體的步兵。
張須陀眉頭皺起,下意識的扭頭看向北面。
在那片如同汪洋般的亂軍之中,正有兩支雙色旗號的騎兵,艱難的往回突進。
「讓開!都讓開!擋吾者死!」
秦瓊手中的馬槊在連續挑開十幾人後便已脫手,此刻只能抽出背後長鐧,生生砸開一條通路。長時間的奔襲、廝殺,不但對人的體力是巨大的負荷,對戰馬、兵器同樣也是。他這還算堅持久的,身後跟隨的士兵有些手裡就只有弩了。
騎兵鑿陣,往往要選擇敵方軍陣的薄弱環節,借速度來換取衝擊力。而一旦對方的縱深過大,在勢盡時未能鑿穿,很可能就出不去了。
彼時的潰兵雖然早已喪膽,本意並不想和他們對上。但在前後左右都是潰兵,逃脫無門的情況下,未必不會激發出最後的血勇來。
「俺和你們拼了!」
一個鬚髮都已經半白,缺了兩顆門牙的枯瘦漢子哭喊著扔了手裡的鐵鐮,從地上抱起一塊青石,舉過頭頂向這邊衝來。
秦瓊策馬上前,交錯而過時長鐧狠狠的抽在他的後腦上。後者向前撲倒,手中的石塊卻順勢扔了出去。騎兵隊中一聲馬嘶,一匹戰馬應聲翻倒,連帶馬背上的士兵一起,轉眼消失在滾滾人流之中。
騎兵隊開始不斷減員。
另一邊羅士信同樣沖的艱難,身後的隊伍已經少了近一半。照這樣下去,即便最終穿過亂軍,剩下的人也起不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了。
兩人開始合兵一處,並把剩餘的弩箭集中到一起,尋找人流間隙緩慢推進。但也因此使得突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東面戰場,徐世勣與張須陀已經要短兵相接了。
「穩住!穩住!死戰不退!」
「步槊手上前!聽某號令!準備突刺!」
「頭壓低!別東張西望的!注意避箭!」
樊虎與再次回到本陣的裴行儼在後方奔走呼喊,不斷穩固著防線。
雙方不斷靠近,漸漸的,前排士兵已經進入到了雙方的攻擊範圍內。有些士兵的腳步開始散亂,不停的回頭看向長官,等待指令。
某一時刻,時空像是忽然滯了一瞬。
「呼!」
裴行儼狠狠的吸了一口血腥的空氣,耳邊的嘈雜似乎在一瞬間遠去,同時緊緊握住手中那柄紅色長刀。
隱隱的,瓦崗軍陣前傳來一片哨子聲響。已經穿過弓箭齊射區域的士兵忽然集體加速,狠狠的撲了上來。
「哐!」
「哐!……」
一連串的盾牌撞擊聲傳開,雙方的一線士兵撲在一起。隋軍這邊的盾陣開始出現缺口,不斷有隋軍士兵被撞倒。瓦崗軍衝鋒的士兵乾脆棄了盾牌,全力進攻,試圖撕開一道缺口。有些薄弱點已然突進了小股敵軍。
「穩住!把缺口堵上!」
裴行儼帶著親衛把突進來的瓦崗士兵消滅,指揮士兵補住缺口。雙方交接的戰線在一瞬間的碰撞之後,慢慢開始僵持。
這個時候,隋軍的步槊手開始上前,接替盾陣後方第二排補位的士兵。
「聽某號令!」
樊虎在後方高舉令旗,在某一個時刻,狠狠的揮了下去。
「殺!」
「殺!殺!」
前排的士兵齊齊發出一聲吶喊,盾陣猛的向前推了一步。就在這個當口,步槊手自空隙間猛的向前突刺。
瓦崗軍的兵鋒線上陡然爆出一片血霧,大片士兵瞬間倒下。隨後隋軍盾陣再次上前,把暴露在外的步槊手掩在陣中,向下一排敵軍推進。
「軍師,隋軍的盾陣太硬,突不進去啊!」
後方的「徐」字帥旗下,瓦崗寨的幾個校尉圍在徐世勣的身側抱怨。然而老徐像是沒聽見一般,不為所動,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的進攻。
戰陣兩翼,兜兜轉轉始終找不到機會的單雄信和翟讓又沖了上來,想要減輕己方這邊的壓力。只是剛一靠近,便有黑壓壓的羽箭射了過來,擋住去路。
「去,告知大帥和單將軍,不要怕傷亡,隋軍的箭支應該所剩無幾了!只要突進去,咱們就能贏!」
徐世勣自是注意到了兩翼的情況,便派出傳令兵過去傳話。可沒過多久,忽然似有所感,抬頭看向西南面。
隋軍的戰陣後方,很突兀的出現了四色戰旗。
此刻的秦瓊與羅士信皆是渾身浴血,就連馬上都染上了一層血色。身後聚集起來的騎兵已經不足一千,各個都是血污猙獰,殺氣凜冽。
在他們身後,盧明月的潰兵已經漸遠。夕陽下的血色平原上屍山血海,亡魂嚎哭。這原本是他們的戰果,此刻卻顧不上了。
「列陣!」
秦瓊的聲音已經沙啞,聽起來像是粗糲的鐵砂摩擦。騎兵們徐徐聚成陣勢,用衣袖擦掉兵器上的污血,注視著前方的身影。
「tui!」
羅士信吐了一口嘴裡濺射的也不知道啥玩意兒,扯下脖子里的罩巾,把鐵矛纏繞在手中。隨即緩緩抬起,斜指前方。
在他們對面,接到老徐傳信的翟讓正要一鼓作氣衝散老張的左翼。待瞥見這股忽然出現的騎兵,便掉轉方向沖了過來。
他不懂什麼是先機後手,只知道如果讓這股騎兵衝擊己方陣線就糟了。那些兵都是他砸鍋賣鐵才養出來的,可禁不起騎兵禍禍。
遠遠盯著這邊的徐世勣心頭一跳,有種不太妙的預感。便在這時,那支血色的騎兵隊動了。
「殺!」
「殺!殺!」
長鐧在夕陽下閃著瑰麗的紅光,斜指身前。整個隊伍轟然而動,向一支離弦之箭,狠狠的殺向對面這支看起來還很「新」的軍隊。
一馬當先的羅士信揮舞鐵矛,一個照面就打飛了翟讓手中的兵器。後者俯於馬上,險之又險的避開了隨後而來的一擊。接著兩股騎兵對撞,瓦崗軍的陣形如同紙糊一般,連阻滯都沒有便被隋軍正面鑿穿。
右翼的單雄信見狀,急忙放棄對張須陀本陣的進攻,引兵來救。可穿陣而過的血色騎兵卻理都沒理,而是繼續加速向前。
「不好!他要衝某本陣!快,令弓箭手壓制!」
徐世勣只看了兩息就反應過來,然而為時已晚。以騎兵衝鋒的速度,根本就不會給他變陣的時間。
「哐!」
在某一刻,似有撞擊聲響在每個人的心頭。戰場之上的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著那支血色騎兵衝到瓦崗軍側翼陣前,然後直直的撞了進去。
「叔寶威武!士信威武(破音)!殺啊!!」
隋軍陣中的裴行儼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發泄似的狂吼出聲,順帶一巴掌把身旁親兵拍了個大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