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三更夜談(上)
無雙雖然覺得上官婉卿的目光有些奇怪,但是他原本也不算心細,因此卻也並不能理解上官婉卿究竟想表達什麽。
眼見著上官婉卿轉身,但是她的侍女卻故意慢了一拍留在原處,他也少不得上前討問:“榆火姐姐,敢問風少主臨走時的那一眼有何含義?”
榆火本就覺得無雙未必會體貼到能夠察覺上官婉卿這種人的心思,因此特意緩了一步給他一個可以請教的機會。如今他果然來請教,她自然也是淡淡一笑:“今晚三更,風少主給你備好了夜宵。”
隻是拋下這一句話,榆火也便起身追著上官婉卿離去的背影遠去了,顯然是不會再給無雙問出更多疑問的機會了。
無雙也隻能悶悶地站在原地,君故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別往心裏去,風少主隻是拿你做個筏子,並不是真的對你這麽生氣。”
原本無雙和君故關係隻能算是一般,但是自從他倆都成為了上官婉卿的左膀右臂後,私交也逐漸多了起來,因此關係也算親密了起來。
無雙轉過頭看著君故,眼神中比起君故預想的憤恨,更多的則是迷茫:“我知道,那日你也曾經被這麽訓斥過,所以我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無雙的話讓君故想起來那日晚餐的甜膩香味,他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那日上官婉卿並未打他,但是那每句話都在狠狠地打在他的心上,讓他從此再也不敢輕慢自己的身體,還有魯莽行事。
“那你怎麽還這般悶悶不樂?”君故自從那日過後便開始認真讀書,想要從此變成智多星那類的人物,就連拳腳比劃也沒了過去的熱心。
他此刻拍著無雙的肩膀,身上流露出一絲讀書人才有的斯文氣質。若不是他做傭兵磨練了多年的滄桑氣息還沒辦法收起來,估計還會真的讓人以為不過是一介書生。
無雙歎了口氣,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想要摸被上官婉卿包紮的位置,但是眼角餘光掃到潔淨的手帕和自己並不算潔淨的雙手,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算了,在這裏說不方便,回我屋裏說吧。”
君故自然沒錯過無雙的這個舉動,他眼中精光一閃,也便跟著無雙回到了他的房間,並且將門關了起來:“你找我何事?”
“風少主今日說讓我三更去找她,萬一……”無雙臉上憂心忡忡,畢竟他也算是個極為倒黴之人,向來被上官婉卿拿來開刀,他此刻有這等顧慮也是常事。
就算無雙沒說完下半句,君故也明白他是怕上官婉卿除掉他,因此君故連忙搖頭否定:“不會,風少主沒必要殺了你。”
結果無雙卻連忙出聲解釋:“不是的!我說的萬一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萬一風少主從此讓我離開這裏怎麽辦?”
無雙的這個想法倒讓君故十分意外,他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有些疑惑地舉起茶杯看著無雙:“你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想?”
聽到君故這麽問,無雙也隻能撓撓頭,有些憨厚地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最怕的就是發生這種情況。”
無雙的話倒讓君故想起來白天發生的事情,眾人都知道那些兵器會從門縫中伸出來,因此誰也不肯站在門縫旁,都隻是抵著厚重的門。可是偏偏無雙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往門縫湊了過去,也因此被刺中了一劍。
按理來說,無雙也不是第一次當傭兵了,對於危險的感知程度應該不在他之下。可是這麽明顯的破綻他都能露給敵人……
君故陷入了沉思,而無雙卻誤以為君故真的在思考他被趕走的情況,因此聲音也急切了起來:“喂,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會被趕走吧?就因為這事,風少主就要趕走我嗎?也太荒唐了吧!”
“你……該不會是故意受傷的吧?”君故無視了無雙的話,他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無雙。隻是他雖然說的是疑問句,那眼眸裏卻像是知道一切的恍然,而並沒有任何的迷茫。
無雙沒想到君故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再加上今天上官婉卿似乎也意有所指,他忍不住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啊?你在瞎說什麽?我故意受傷,為什麽我要這麽做!”
君故雖然猜到了無雙這次的受傷多半是他故意的,但是他卻也不明白為什麽無雙一定要故意受傷。如果是為了逃避功課,他也從來沒有缺席過。
因此他也隻是垂下頭,臉龐在蠟燭的火苗中一明一滅,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是啊,為什麽呢?”
榆火帶的燈籠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她陪著上官婉卿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全部黑了下來,那蠟燭的火光也成功地將她們帶到了住處。
一路上上官婉卿都沒有說話,而榆火亦是遵從著侍女應該遵守的美德也緘默地陪伴在上官婉卿的身邊,隻是手中的燈籠為她驅散周邊的一抹黑暗。
當上官婉卿回到屋內的時候,她方才長長地吐息一聲:“總算回來了。”
榆火將燈籠吹滅,遞給小婢女,於是守在屋中的小婢女也便出去放燈籠去了。榆火將門關上,伸手將上官婉卿頭上的繁重珠釵輕輕地拔了出來,雙手一旋,上官婉卿如綢緞般的青絲便傾瀉下來。
上官婉卿露出一臉疲倦之色,她伸出手,將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揭下,露出麵具下已經被汗水打濕,宛如從蒸籠裏出來的清秀淡雅的臉龐。
她修長白皙的後頸此刻被傾瀉下來的青絲溫柔地蓋住,似乎就連頭發也知道今天她為了維持這美豔卻又不失莊嚴的形象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氣。
榆火拿起篦子,沾了桂花頭油,溫柔地替上官婉卿梳理著青絲,同時語氣平靜地說道:“小姐,我剛剛和無雙解釋了您的用意。”
上官婉卿何曾不知道榆火慢了一拍才跟上她的腳步,隻是她卻沒想到榆火居然這麽聰明,也沒想著隱瞞,就直接告訴了她。
她也隻是輕輕一笑,算是對於榆火這識趣的行為感到讚許:“你倒也聰明,也不等我問你就竹筒倒豆子說完了。”
“奴婢不敢。”榆火動作輕柔地梳理著,她的語氣也她的動作一般,“奴婢並不敢欺瞞小姐,所以何來聰明一說?”
上官婉卿從青銅鏡中隻能窺見模糊的景象,她和榆火的身影仿佛如一團墨汁在這鏡中暈染開來,讓她看不清站在她身後的榆火的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想說的?”上官婉卿伸手拿起妝奩前的一把步搖,輕輕把玩著,語氣裏卻並無責怪之意,隻有一分笑意。
榆火有些猶豫,因為如果真的說出來,她反而有賣弄聰明之嫌。雖然她也明白上官婉卿應該不會介意這點,但是凡事都有個萬一,鋒芒太露,畢竟不是個好事。
“你說便是,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仿佛看穿了榆火的顧慮一般,上官婉卿搖頭輕笑了起來,“有人不喜歡聰明人,那是因為他們怕有人比他們聰明。可我不是,因為我有能夠掌控聰明人的自信。”
既然上官婉卿話已至此,榆火也不好再推脫。她一邊替上官婉卿梳著頭發,一邊仔細地思索起來:“若是奴婢沒看錯,您當時在袖子處露了三根玉指。因此奴婢就鬥膽猜測,您是要無雙他三更前來。”
上官婉卿撫掌大笑,她確實是有心想試探一下無雙的觀察力,但是沒想到反而一箭雙雕,順帶著連榆火也給試探了一把,實在是意外之喜。
她一邊笑著,一邊在心底將榆火的評價又提高了不少,同時深深地感歎還好自己慧眼識玉,沒能讓榆火這顆明珠繼續在那對母女身邊蒙塵黯淡。
“聰明!所以,你便也是這般對無雙說的,對嗎?”上官婉卿轉過頭,定定地看著榆火,在她身後,燭火搖曳,隻是那火光再明亮,也抵不過她眼神裏的亮光。
榆火點點頭,雖然麵上仍是平靜的神色,隻是她抿起的嘴角卻仍是偷偷地揚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深宮的侍女,侍奉主子討得主子歡心便是她的目標。
“那我便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半夜找無雙,會有什麽事情?”上官婉卿決定繼續追問,想要看看榆火的格局自從跟了她還陷於狹窄的宮闈間,還是更加廣闊。
榆火聽到上官婉卿問出這句話,臉上露出了有些遲疑的表情。她嘴角的弧度又再度恢複成了平日的一條直線,她抿著唇一言不發,陷入了思索。
上官婉卿也不急,這番思索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隻是拿起木梳輕輕地梳理著自己的發絲,耐心地等待著榆火的開口。
蠟燭默默地滾著燭淚,無聲無息地計算著時間的流逝。當蠟燭底部堆積了不算少的燭淚的時候,榆火才緩緩開了口。
“想來還是和無雙說今日受傷一事吧……”榆火因為並不確定,所以聲音既緩慢又凝重,“應該像上次的君故一樣,這次也將他喊過來訓斥一番。”
上官婉卿的臉上露出了意料之中卻又有些不甘心的失落表情,她從榆火的臉上移開了視線,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到底你還是太小家子氣了些。一件事,說一遍就夠了,沒必要再說第二遍。”
雖然上官婉卿並沒有明說,但是榆火也聽出上官婉卿話裏的否定之意。和上官婉卿相反的是,她的臉色並沒有什麽波瀾,甚至還含了一絲笑意:“要不是如此,小姐怎麽會是小姐呢?”
猜不透麵前上官婉卿的心思,就意味著上官婉卿還不用太過忌憚她。榆火內心雖然決定和上官婉卿一起同甘共苦,但是她卻也給自己留了一條明哲保身的道路。
猜不透上官婉卿的心思,這也就意味著她仍是和上官婉卿差了一步,因此上官婉卿也不用太過提防將來的她會用手段背叛上官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