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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風波(一)

  “不過,事情倒和你預料差不太遠。”慕容簡溪待上官婉卿恢複了往日的神色才往下說去,“父皇因為此事自然十分生氣,責怪丞相教女不力,因此特下令讓寒輕羽禁在宮中,以思己過。”


  上官婉卿點了點頭,此事也在她的預料之內:“那關於瓦蘭國呢?陵蘭王是什麽態度。”


  “父皇派了別的使者,沒讓陵蘭王知道楚國這邊已經發現了他和丞相私下往來一事。”慕容簡溪將目光投向晴朗的天空,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很快,這天就要變了。”


  上官婉卿也噙了一縷薄薄的冷笑,像是薄冰浮在水麵上那般:“是啊,待到秋來九月八。”


  在一處富貴堂皇的暖閣中,一名衣著單薄頭飾盡除的女子雙目無神地跪在地麵上。她的手腳都已經被鐵鏈所緊緊束住,逼迫得她無法自由活動。


  她耳邊的絨草枯黃,越發顯得這殿中景色有幾分蕭瑟起來。


  而在床榻上則臥著一名衣著明黃的男子。男子靠著填滿了香草的軟墊,手中握著一卷詩書,明黃色的靴子從床榻邊上垂下,點在塌下的紅木小幾上。


  男子神色有幾分哀戚,下巴一片青色,那是沒剃幹淨的胡須悄然提示著旁人,他是有多麽的心緒煩亂,連剃胡子的心勁都已經沒了。


  床榻上擺著的蓮花香爐此刻正緩緩地散發著嫋嫋的清香,這清香平日裏最有凝神靜氣之效,隻是此刻聞來,這清香竟像是不動聲色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皇上,皇後求見。”楚皇尚在閉目沉思的時候,一名太監悄悄地進來打破了這一寂靜。


  楚皇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原本想嗬斥打破寧靜的太監,但是當他聽到太監的話,那堵在喉嚨的話又硬生生吞了下去:“那就請吧。”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猶如木偶泥胎的寒輕羽,內心又氣又惱,索性又再度閉上眼睛,想要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了。


  長孫皇後穿著湖青色的襦裙緩緩步入室內,迎接她的是燒得正旺的地暖還有那撲鼻的香氣。她立刻皺了皺眉,但是那不合時宜的神色又很快地被她按了下去,正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思。


  長孫皇後立刻將懷中的點心盒放在了楚皇所在床榻上的小幾上,然後便走到窗邊,小心地打開了一條小縫。


  窗外的冷風刮過,帶走了室內不少濃鬱的香氣,也帶走了那原本讓人昏昏欲睡的溫暖。


  “皇上,這不過是深秋,還未到用地暖的時間吧。”長孫皇後問出這句話時便有些後悔起來,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隻穿著中衣便跪在地上的寒輕羽。


  楚皇沒說什麽,隻是不悅地冷哼了一聲:“怎麽,皇後是看不慣了?”


  “妾身失言。”長孫皇後連忙行了一禮,“是妾身疏忽,沒看到輕羽衣著單薄了。”


  楚皇睜開眼睛,他想說什麽,隻是最終他還是將千言萬語隻化作唇邊一聲悠長的歎息:“行了,皇後,起來吧。”


  “謝皇上。”長孫皇後連忙起身,也坐在了床榻上。隻不過和楚皇放鬆的姿態不同,長孫皇後則是十分端莊地正坐在床鋪上,“皇上,從昨日開始,您就滴水未進了,倘若龍體有損,那這江山社稷,又該怎麽辦呢?”


  長孫皇後一邊說著,一邊移開了香爐,打開了自己帶的點心盒,露出了精致的四樣點心:“妾身也知道,在這種節骨眼下,皇上您也沒心思吃飯,就算妾身勸也無用。但是,也好歹吃些點心墊墊。”


  楚皇聞到點心甜膩的香氣,厭惡地皺起眉頭揮了揮手:“罷,皇後你是好心,隻是朕著實沒有胃口。”


  “妾身也想著皇上您定然沒有胃口吃下甜食,因此妾身特又準備了四樣鹹點心。”長孫皇後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點心盒的下層,露出了更加精致的四樣吃食,“這甜的點心,是妾身為輕羽預備的。想來輕羽和皇上您一樣,也沒吃飯吧?”


  長孫皇後提到寒輕羽的時候,她還佯裝無意地瞥了寒輕羽一眼,隻是讓她倍覺失望的卻是,寒輕羽神色木然,像是壓根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


  “皇後,你有心了。”楚皇原本冷峻的神色也因為長孫皇後的體貼而鬆動了幾分。他拿起長孫皇後預備的筷子,拈了一個鬆瓢卷送入口中,他像是沒看到仍跪在地上的寒輕羽一般,自顧自地吃著,隻是動作卻緩慢無比。


  長孫皇後心中明白,楚皇到底還是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有些話他想說,但是礙於身份和地位,他卻不能說。而這個時候,就是她這個皇後應該站出來替楚皇分擔解憂的時候了。


  因此,長孫皇後連忙溫聲地喚著跪著的寒輕羽:“輕羽,你已經跪到現在,也歇歇吧。”


  隻是縱然長孫皇後已經放緩了聲音,語氣十分溫柔,但是寒輕羽卻仍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然雙目無神地跪在地上。


  長孫皇後心下低歎一聲,為了寒輕羽的不領情。她跟了楚皇這麽久,自然明白楚皇如果真的震怒,恐怕這個時候寒輕羽早就在大牢裏等待三堂會審,又怎麽可能還留在宮中呢?


  更何況,為了避免她掏出利器謀害皇上,因此特隻給她留了一件中衣。但是就算如此,楚皇也顧及到寒輕羽的臉麵,選了一處偏僻卻布置得富麗堂皇的暖閣,又特意燒了地暖,隻為怕長夜漫漫,她跪在地上染了風寒。


  縱然如此,為了怕寒輕羽跪得膝蓋生疼,楚皇選的這處暖閣地上還鋪著厚厚的地毯,縱然久跪,膝蓋也不會感到任何的疼痛。


  隻是楚皇的這些情,寒輕羽竟然一點都沒體會到。楚皇卻也因為身份無法說出自己的苦心,因此也隻能暗自發惱。


  “輕羽,這錯是你自己犯下的,你不必和本宮皇上如此置氣。”長孫皇後走下床榻,蹲下身子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寒輕羽。


  寒輕羽隻是麻木地隨著長孫皇後的動作站起身,隻是那行動間碰撞的鐵鏈發出的聲響,似是她無聲的抗議一般。


  “你猛然喪父,心中委屈,本宮知道。可是你的父親,他該死!”長孫皇後待寒輕羽站穩後,那原本溫柔的聲音陡然淩厲起來,她伸出手就重重地打了寒輕羽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響讓楚皇都吃了一驚。


  寒輕羽不知道是因為這個耳光,還是因為長孫皇後的話目光漸漸有了焦距,她的嘴唇哆嗦著,像是極力拚湊出一句完整的話語:“我……我父親……”


  “他私通國事,原本就是死罪。但是皇上顧念舊情,饒他一命。”長孫皇後咄咄逼人地看著寒輕羽,目光銳利得似乎要千刀萬剮了寒輕羽一般,“而你父親呢?卻任性妄為,當眾讓皇上下不來台!這種臣子,豈不該死!”


  “胡說!胡說!胡說——”寒輕羽身體一顫,兩行清淚就滾了下來。她聲嘶力竭地衝著長孫皇後喊著,似是要發泄自己無邊的冤屈那般怒吼著,隻是她拉長的呼喊卻被長孫皇後的第二個耳光所打斷。


  長孫皇後下手毫不留情,眼見著這一巴掌下去,寒輕羽的臉就紅腫了起來。長孫皇後看著毫無儀態的寒輕羽,聲音如祭祀的鍾鼓一樣讓人肅然:“而你又幹了什麽?皇上垂憐,沒讓你一並跟著你的父親當眾沒臉,而你卻狠下殺心,險些殺了瓦蘭國的嫡長公主!這一巴掌,是本宮代你父親教導你!”


  寒輕羽嗚咽著,目光裏滿是不甘。她此刻內心有著無限的委屈,竟然讓她忘了不得衝撞皇後的道理:“可是!是她害死的我父親!她該死!”


  而回應她的則是長孫皇後毫不猶豫利索的第三巴掌:“你父親是被他自己的貪念害死的!難道你的意思便是,皇上下旨廢除你父親的官職,所以皇上也害死了你的父親是嗎!而且,該死不該死,不由你判定,這事當由刑部和皇上判定,你有什麽資格說出這種話!”


  三個巴掌打完,寒輕羽臉上已經紅腫一片,而她的唇角也被貝齒劃破,流出一絲鮮血。那鮮血混著她的眼淚,看上去更加的淒慘妖豔。


  楚皇並沒有攔住長孫皇後,縱然他心疼,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不讓寒輕羽吃了這三個巴掌,恐怕寒輕羽仍然會活在自以為是的漠然之中。


  因此他隻是一臉淡漠地吃著自己的點心,像是這暖閣裏的爭執全然和他無關一樣。


  寒輕羽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的目光中滿是怒意。這和長孫皇後剛進來時她的雙目無神簡直有著雲泥之別,至少現在的寒輕羽不再靠著麻痹自己來活在這個宮中了。


  “現在你父親已經死了,此事就到此為止。倘若你還想下去陪著你的父親,那本宮也不攔你。現在皇上就在這,本宮大可向皇上求個恩賜,賜你個痛快。”長孫皇後冷笑著看著不甘的寒輕羽,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楚皇拍了拍手,吹去手上的殘渣。他抬眸望向寒輕羽,那雙眸子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溫度,這是一個君王真正的模樣:“鶴頂紅,還是白綾?說吧,朕都會成全你,也為了成全朕自己。”


  寒輕羽隻覺得牙關一陣打顫。她渾身上下都顫抖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此刻的暖閣已經因為長孫皇後的到來而開了一條縫,吹進了外麵清醒的冷風,所以才讓她倍覺寒冷。


  她的舌頭抵著牙齒,想要十分幹脆利索地說出一個答案,隻是她的本能卻讓她猶豫著。


  我不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寒輕羽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她身體中的所有角落幾乎都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我不想死”這句話,就像是夏日那永不消失卻又找不到來源的蟬鳴一樣不停地回響著,讓她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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