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故道
蕭紀安找到新的身子之後,隴西的兵已經出發了,他策馬揚鞭,忽然聽到鼓聲響徹雲霄,他順著鼓點和馬蹄留下的印子望去,前方氣壯山河的隊伍壓去了前路的一切光亮,他揚起頭,風中夾帶著微涼的寒意,鑽入四肢百骸,激的他牽著韁繩的手顫了顫。
落雨了。
渭水連著涇水,又洶湧的奔流起來,插著西秦的軍旗被雨水打濕後變得更重,但行軍的速度蓋過了風雨,馳騁在大道上的馬變作風,揚起了旗幟,撐起了沉重的鐵騎,伴著燎原的鼓聲,在肅穆之間透著一股破軍的氣勢。
西秦的鐵騎身上的鐵甲,寒氣逼人,這是踏過無數陰魂的盔甲,浩浩蕩蕩的蓋住江河的顏色,天地昏暗,烏雲四合,鐵騎身上的這一抹銀,卻足以將江河一分為二。
群山沉寂,鳥兒無聲。
薛仁杲手持軍旗,雷電擊掣間,他快馬在隊伍的最前列,雨水生生的濺到他的臉上,他嗬了一口氣,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倉促間,他忽然想到前幾日雷電交加的雨,那場恥辱的搏鬥連帶著雨,不知道是那一個節點讓他瞬間憤怒了起來,而這一腔怒火化在了他手裏的韁繩上,他猛的一抽馬鞭,馬兒一陣嘶叫,駕著他一同破開了這一片風雨。
忽然間,薛仁杲的身邊追上了一人,那人騎馬的姿勢他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武將鞠衛,常伴父親身側的老將,同時也是母親的表親。
這人雖是開國老將,但已經告病多時,薛仁杲隻有在母親那裏,才偶爾會遇到早就不理朝政的他,但既然為開國老將,薛仁杲表麵上還是會恭順一番:“叔父,此去寧州路途遙遠,您這般趕來,可是母親有什麽事要囑咐?”
“老子是沒你年輕,但老子拿著長槍的時候,你這小娃娃還在你娘的肚子裏呢?”來的人其實早已被蕭紀安頂了殼子,這副身子正好用來教訓一下這個小狼崽,他一邊說著,一邊往薛仁杲的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沒你母親的吩咐,我就不能上陣了麽?”
薛仁杲的馬速度快,經這樣一抽,沒有加速反而惱了起來,在原地顛了顛,前腳跳了起來,這一下,薛仁杲不得不牽著韁繩,用力扯著才把馬停了下來,他在心裏罵了好幾句老不死的。正要和鞠衛理論,手上卻接過了一卷丟來的紙卷,他疑道:“這是什麽?”
蕭紀安沉著聲音:“寧州的布陣圖,你表叔我走過那裏,有兩路可以直取,一條是故道,一條是秦州。你這沒頭沒腦的衝過去,不先想想看該選哪一條?”
“我帶了一萬騎兵,故道崎嶇,都是黃石峭壁,到了寧州,馬匹會有損。”薛仁杲頷首看了看這張紙,確實和當時攻寧州那會別無二致,甚至畫的更為詳細:“走秦州。”
“好樣的,不愧是我侄兒,英雄所見略同。”蕭紀安摸了摸下巴,複又說道:“今日我在你母親府上遇到一奇人,告訴了我你今日必會大破寧州,他選的路,也是秦州。”
薛仁杲的五官一下子變得像吃了蒼蠅一樣難看,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幾個時辰,“武德元年,七月十六辰時,八月初十子時,七月十八申時。”這是那張無比陰險的臉,算出的祭日,他弟弟的祭日,他父親的祭日,還有他去寧州的這一日。
薛仁杲頓了頓,一把撕碎了布陣圖,咬著牙:“叔父,不能聽他的,這人極為陰毒,雖說我弟弟是死在李二的手裏,但我懷疑和他也脫不了幹係。他說的不能信。”
蕭紀安笑了笑,佯裝吃驚:“怎麽個說法,我也覺得走秦州來的容易些,難不成他會巫術?還能斷了別人的生死,再說,算命的不都挑著好的報?他能點破其中兵家戰術,證明本事遠遠不止那麽簡單。。”
“不,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麽法子,但經他一言,事出必有禍端。叔父聽我一言,這個人的這張嘴,絕對不能信,母親和弟弟就是前車之鑒。”他轉身上馬,對著後麵浩浩蕩蕩的大軍下令:“跟緊了,我們走故道,途中有落馬的,就自己滾回隴西。”
“得令!”
軍令一下,四下響應。
黑雲壓城,雨勢漸大,蕭紀安鬆了一口氣,他策馬,跟上了薛仁杲的鐵騎。
隴西前往寧州的騎兵裏,沒有薛舉,西秦霸王並不是真心放心兒子一個人帶兵打仗,隻是他剛邁出帳子,就被鞠瑗拖住了。
鞠瑗的束發散了一地,前一日才剛剛從床上起身,就拖著病弱的身子,衝進了西秦霸王的軍營,沒人會攔住一個剛剛喪失幼子的女人,薛舉雖沒她那般悲痛欲絕,但看到夫人這樣,總歸是於心不忍,隻是時間緊迫,他隻想借此安慰幾句,再多的,他也給不了了。
薛舉還未開口,就被鞠瑗連人一起拉了回去。
“仁越不會平白無故出事的,他一定是有什麽隱情,我兒打勝了那一戰,他是勝了呀”鞠瑗扯著他的衣袖,跪在他的身側,顫著聲:“軍中有一個先生,他可以測凶吉,仁杲要出去,我,我去提前替你們求了一卦。他說這一戰,仁杲會勝,你們都會勝,但是萬一你們勝了,卦數就會變,你這次別去了,讓仁杲去吧。”
這些話說出來之後,鞠瑗自己也覺得羞愧難當,但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蕭紀安的卦都一一應驗了,她不得不相信,有天命這一說,如果一定要從兒子和丈夫之間選一個人去打這一仗,她是萬般不肯讓丈夫去送死的。
薛舉被她的話逗笑了,眼前的女子畢竟相知相守多年,雖然和兒子爭高低有些幼稚,但聽到她的心還是向著自己多一些時,薛舉還是被這般柔情給軟化了不少。幼子不幸英年早逝,他也是十分痛心,但要因這幾次巧合就算定天命,他是遠遠不信的,他將跪在腳下的鞠瑗扶了起來,點了點她的鼻尖:“夫人,你這是咒我還是護我?”
“不管是不是天命,我呆在這裏不去應戰,等唐軍碾過隴西之時,西秦的將士不也是死路一條。更何況,這些算命的本就喜歡危言聳聽,若是我今日聽信他,失了這先機,夫人你是要拿什麽來賠我?”他言辭鑿鑿間,也不忘了放緩語氣:“李淵拿不走我的命,李家的子女更不可能,他李二隻是我放給薛仁杲練兵用的小崽子。夫人放心,這次惹出的事端,是我放任他活得太久,端了寧州,拿下李家子女的項上人頭。”
鞠瑗聽是聽了,但心裏還是吊著一口氣,七上八下的,她抓住了薛舉的手,言辭懇切:“可是,若是仁杲一人能勝了這一戰,你就不要去了,我還是怕.……”
“我不可能不去,但若是他能一人攻下這城,我自然也不會刻意去助他,兒子大了,沒有了仁越,日後西秦的兵隻會是他一人的。”薛舉輕輕的將她抓著自己的手拿開,扶著她回了帳子:“時間不久了,我替夫人你破了這命數,速去速回,可好?”
“好。”鞠瑗如釋重負,緩緩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