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鬼宿
薛舉死了，死在了子時一刻。
這最後的一根稻草，便真的隨著時機、順著輪盤，終於走到了這一刻。蕭紀安掐著指，回魂的一刻，睜眼之後，卻發現他的身子被抬到了一處偏室。蕭紀安心道不好，翻下了榻，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屋門向內緊鎖，他便一腳破開了屋門。
“喲，兔子醒了？你放心，我不吃兔肉。”薛仁杲在門外不知杵了多時，看到蕭紀安的一瞬間，眼中的血絲似乎還未消退：“武德元年，七月十六辰時，八月初十子時，七月十八申時。你說的這些日子，都一一兌現了，我弟弟、我爹都死了，寧州是我打下來的，你不妨再算一算我的死期？”
“少統領不像是誠心想知道這些的人。”蕭紀安看了看他的模樣，隻覺得今日可能還會再打一架，便決心讓他速戰速決：“我隻是個算命的，若是請事的人心不誠，我是算不出來的。”
“是麽？那日渭水邊上，我不讓你算得時候，你不是這張嘴一直沒停過？現在讓你算，你反而算不出來了？”薛仁杲狠狠的盯著他，咬著牙問：“為什麽你不跑！鍾俱仇、梁胡朗、還有那個自以為是的翟長孫都跑了，你為什麽還留在這裏？你到底想做什麽！你說你是來幫我的，為什麽這一樁樁，一件件事，都沒有好下場過。”
“少統領是在怪這時局？還是怪算出時局的我？”蕭紀安鬆開了手中握緊的刀，薛仁杲還冷眼看著薛仁杲：“我留下來陪少統領不好麽？我也是奇了，為何我幫了少統領那麽多次，少統領反而恨我入骨。明明逃的人不是我，死的人也不是我。”
蕭紀安一字一句不急不緩的說著，這話聽到薛仁杲的耳朵裏卻十分諷刺，他隻覺得麵前的這個人，恐怖的令人膽寒。
但確實如蕭紀安所說的那樣，他明麵上，什麽事也沒做。
薛仁杲笑出了聲，丟給了蕭紀安一把折扇：“你確實什麽也沒做，你隻需在這裏，就會像瘟神一樣，把殺孽帶到這裏。也好，我道想看看你，究竟能有多神，明日一戰之後，我會割下李世民的頭，讓你來看看，究竟誰才是這個天下的王，誰才會是你那些爻卦裏先死的那一個。”
那是一把五明扇，外麵的模樣之前被薛仁杲打折的那把一摸一樣。
“這可不是我的扇子。”蕭紀安接過那把折扇，打開後輕輕搖了一下，發現重了些：“這裏可是藏著些好東西？”
“這把扇骨用狐狸的骨頭打的，配你最合適不過了。”薛仁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揚長而去：“等這一戰之後，我會把你也做成扇骨，用你的骨頭，來祭奠你說出的那些日子。”
“那就等少統領的好消息了。”蕭紀安頷首，眯眼勾出一個笑。
這一番話之後，他又掐了掐時間，醜時一刻。
入夜天空萬裏無雲，明明還未入冬，八月的隴西卻吹著一陣陰冷的風，這最後一夜的隴西的星空，他隱約看到了黑夜中的一團白氣，那是在井宿中的北河，由四顆星組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四邊形，時人隻知道木星為吉，彗星為凶，卻從不會注意這北河偏南方向的一團白氣。
那是鬼宿，這團白氣聚攏著將士的英魂，又被稱作“積屍氣”。
戰事將來，這一片北河間的鬼宿，隻會吸入更多不知歸去的亡魂。
蕭紀安席地而坐，沿著北河一路望向井宿，他聽到旁邊樹叢微微顫動的聲音，隨著夜色漸漸又靜了下來，這聲音不仔細聽，很容易就被風蓋了過去。
但蕭紀安還是辨別出了這聲音。
“從淺水源到隴西，你跟了這麽久，倒也不嫌累。”蕭紀安把折扇朝丟了過去，朝著聲音響動的方向：“說說看，什麽時候發現的？”
無名接住了扇子，想遞回來，卻又頓在了原地：“我把先生的身體帶回去之後，那人朝我跪了下來，謝我救了他的命。”
蕭紀安抬了抬手，示意他過來，坐下。
無名這才過來了幾步，複又說道：“若是先生的話，離那麽近，隻會拿劍刺我。”
蕭紀安聞言莞爾，又問他：“確實如此，你妹妹怎麽樣了。”
無名頷首，將扇子放在了離蕭紀安不遠的地方：“已經安頓好了，她說種下了梅樹，這一戰之後，我便回去看一看她。”
蕭紀安不為所動，隻專心望著浩瀚星辰。
無名隨著他看了看這夜色，麵色似有憂慮：“先生，明日西秦的鐵騎就要壓過淺水源了，你和劉將軍，不去避一避麽？我聽聞大唐的兵力尚不足，少統領此去，怕是會一個不留。”
蕭紀安笑了笑，他望住天中的南北河戊，這本是銀河岸邊的兩支衛戊，戊乃駐防、守衛之意，這兩處原本分開的銀河，在尾部交匯，漸漸融成一道新的星宿。
而在它的不遠處，木星已運行到井宿之間，井宿的分野，便是關中一帶。
這預示著，大唐的運勢，才剛剛開始，在鬥轉星移間，從辰時到來的那一刻，以長安為分野的輪軸將正式轉動起來。木星的星芒晃動，大唐勢必會扭轉一切氣運，彼時它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而與此同時，北河的鬼宿也湧動一團白氣，那是背負著亡魂的將死之氣。
蕭紀安望住那一團白氣，若是那一日他死了，怕是能被那一片積屍中的亡魂給撕碎了，丟進這無邊的星河中。
想到這裏，他笑了笑，爾後把扇子丟給了無名：“回去吧，明日之後，你就能如願見到你妹妹了。”
“先生，這扇子。”無名接住扇子，愣了愣。
“給你了，我不收死人的東西。”蕭紀安起身，淡淡的道：“你要是跟著我，以後就換回你原本的名字。不用再聽劉弘基的，我準你跟在我身側了。”
無名頷首，在不遠處跪了下來：“邊為峰，謝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