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戰捷
辰時,鼓聲響徹雲霄。
一如一月前,寧州一戰那般,西秦的鐵騎身上的鐵甲,泛著寒光,踏過無數陰魂的盔甲此時浩浩蕩蕩的在城門外揮著戰旗,薛家軍的號角破了群山的寂靜,那是誓如破竹的最後一戰,箭峰帶火,齊齊的射向淺水源的女牆。
合數重圍,兔走鳥驚。
“走了大唐的公主,李二不出,卻來了你這個窩囊廢。”西秦的將士已擊鼓多時,薛仁杲在城門外叫囂著。他的身後跟著賊寇宗羅睺,這一支隊伍,眾叛親離之後,唯獨隻剩下了宗羅睺,他的打法極野,隻盼能速戰速決,而這一次守著城門的梁實,已經和他們耗了許久,一點也沒有想來迎戰的意思。
淺水源的城門外,西秦的步兵架起了人盾,他們手中撐起一根碩大的木樁,一陣接著一陣的砸向城門。
轟——
轟——
淺水源的女牆被砸開了一道口子,隻消再一會,就會被完全破開。
“再快一點!”宗羅睺對著前行的士兵大喊,他牽動韁繩,隨著薛仁杲的隊伍一齊衝向了女牆,步兵的人盾卯足了最後一口勁,將木樁砸向女牆,城門終於被破開,馬蹄聲濺起黃沙,號角聲燎原,西秦的騎兵以氣吞山河之勢,破入了城門。
“梁實,下來受死!”薛仁杲指揮著他身後的精銳,萬箭齊發後,城門上的唐軍便散了開去,梁實充耳不聞,躲過射向他的箭,向城門之下的唐軍吹起了號聲。
這號聲吹的詭譎,一瞬間,被破開的城門下聚攏了數以萬計的唐軍騎兵,他們牢牢堵住了西秦鐵騎的去路,戰馬在嘶叫中撞擊著,但唐軍伏在城門口的兵不過數千,這種用騎兵還不夠西秦用來塞牙縫的。
一時間,薛仁杲隻覺得可笑。
薛仁杲身後的精銳不出一刻,就把這支隊伍打散,西秦的鐵騎正愁沒人能解這幾日的疲乏,拿著潰散的唐軍做活靶子,敏銳的朝著他們退避的方向進軍著。宗羅睺跟著薛仁杲的身後,隻覺得這一仗打得太順,他警惕的對著背後,但他在看著氣勢洶洶的鐵騎割下唐軍的頭顱的一瞬,隻覺得熱血沸騰,彎刀都等不及要迎接這嗜血的一刻。
他娘的,仗就該這麽打!
寒風凜冽,以前有老狼王的部署,打仗前謀劃多於猛攻,宗羅睺縱使是賊寇出身,也憋著一股勁使不出來,但懼於老狼王的威懾,他不敢多言,隻覺得混口飯吃就該有那麽點卑躬屈膝的樣。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老狼王死了,沒人會阻他們殺孽囚兵,也沒人敢幹涉他們戰事部署。
宗羅睺掃過這一片潰散的唐軍,盯住了其中一人,他目光一冷,左手牽動馬韁繩,撞像那人的馬匹,那唐兵的馬被撞的一陣踉蹌,直接把人摔到了地上。
“不過如此。”宗羅睺右手抄起彎刀,狠狠的砸了下去,手起刀落之後,卻發現那小兵身後,又多了一人,明明是穿著一樣的唐軍鐵騎,那人卻穩穩的接住了他的刀,側身拉住了一匹馬,將倒地的將士推了上去。
“你要對付的,可不是他,是我們!”
宗羅睺順著接住他一刀的鐵騎看去,後麵黑壓壓的跟著一股破風而來的隊伍,銀色的鐵甲劃開黃土,這一抹銀,足以將這片淺水源一分為二。
“不好,唐軍還有精銳埋伏!”宗羅睺奮力抵抗著,這一股隊伍氣勢洶洶,一下子反客為主,衝散了西秦的隊伍,兩股隊伍糾纏在了一起,一時間,黃沙漫天,八月的淺水源被籠罩上一層陰沉的黃霧。
薛仁杲衝在最前麵,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唐兵散成了幾股,他手中的韁繩又緊了幾分,他沒想到,大唐的兵居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原本以涇水為界,普天之下再難找出能與西秦騎兵抗衡的戰士,但這一支唐軍,卻比西秦的精銳還要詭譎多變,西秦的騎兵散作兩股,唐軍就首尾嵌合,打著耗時的拉鋸戰;西秦的騎兵若擰成一股,唐軍就卯準他們中間,將其再次潰散。
這一戰,耗時越久,薛仁杲隻感覺越加被動。
然而,這一陣混亂的衝殺還未結束,他們就聽到了從不遠處傳來的號角聲,伴隨著號角聲的,還有隨之震動的這片土地,地麵的水窪隨著聲音的逼近,漸漸開始波動,透過越來越厚的黃沙,薛仁杲看到了他身後數以萬計的大唐鐵騎!
怎麽可能,隻是過了一個月!
那一片聲勢浩大的騎兵,碾過皚皚的黃土,號角聲整耳欲聾,破開萬裏雲層,仿佛天地都為之震懾,薛仁杲一眼就認出了那站在鐵騎之上的人,那是大唐的秦王,鐵甲之下,儼然散發著比一月之前更為沉穩的王者之氣,他手中的彎刀輕而易舉的前來阻攔的西秦騎兵。
不動聲色的殺戮,比死神的鐮刀更為狠絕。
“這一刀,我是來還你寧州的那一箭!”李世民迎著馬,追到了幾欲逃串的薛仁杲身邊,他的彎刀一揮,薛仁杲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才接住的,前麵的消耗戰已然讓薛仁杲廢去太多精力,他心底一沉,抽身而出,卻被方才的唐軍又攔了下來。
中計了!
薛仁杲進退兩難,前麵梁實原來是唐軍的誘餌,將他們的意誌消磨殆盡的,是這一股唐軍的精銳,而真正等著他們的,則是背後忽如其來的百萬大軍!
“這一刀,是還你刺向我三姐的那一箭!”前麵的精兵攔住了仁杲的去路,李世民冷冷一笑,又是一刀,這一刀薛仁杲沒吃住,在他的手上劈開了一道,血肉模糊間,他隻覺得眼前一黑,落馬之後,在地上翻滾了幾圈
“最後這一刀,我給你個痛快,送你和你西秦的老狼王去見麵!”李世民追上了四處逃竄的薛仁杲,迎麵砍下之後,薛仁杲順勢又是一滾,他嘴裏吃了一口黃土,終於躲過了這心驚膽戰的一刀。
薛仁杲閉上了眼,隻覺得死期來的太快,他這一生太短,短到追憶往昔,竟然沒回味出一絲值得留戀的豐功偉績,他吐出一口黃沙,譏諷的笑了笑自己,然後捂著受傷的肩膀,衝進黃沙之中,抓住了最後的稻草。
“快逃!”薛仁杲上了宗羅睺的馬,指揮著西秦潰散的騎兵,他在心中暗暗發誓,倘若這一次讓他活了下來,他日一定卷土重來,讓大唐的萬千鐵騎都變做他刀下的亡魂,來祭祀今日的恥辱。
李世民冷眼看著薛仁杲衝破了層層圍剿,他手中的鞭子又緊了幾分,那一刻他想起來蕭紀安的話:
“如今薛舉病逝,薛仁杲內部已然眾叛親離,除去已降於唐軍的翟長孫、梁胡朗、鍾俱仇,能出征來應戰的隻剩下賊寇宗羅睺,此人草莽出生,他的兵拚的隻是一股猛勁,昔日有薛舉布局謀劃,他尚且可以揚長避短,如今沒了薛舉,你要做的便是把他的士氣耗竭。梁實比李詠儀穩重些,你若用的得當,當事半功倍。”
“西秦的兵不在多,但各個都是精銳,你若是想以一月為限,訓出比西秦的鐵騎更為精銳的兵,那可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但若是要讓他們以為你訓出了這樣的兵,就再簡單不過了。”
“這次之後,你便會有屬於你自己的騎兵,隴西和隆右皆會歸大唐所有,薛仁杲不能留,剩下的人,你隻需交與房玄齡,他自然會替你攏可用之才。”
迎麵追上來的,還有梁實的幾千精銳唐軍,他驅馬到李世民的身旁,沉聲問:“按兵靜觀?還是趕盡殺絕?”
李世民狠狠的一揮馬鞭,他身下的赤翼一陣嘶叫,又比尋常奔快了許多,冷著聲:“追!薛仁杲,不能留。”
淺水源,北連橋山山脈的子午嶺,南連關山餘脈。
蕭紀安在關山上站了許久,這裏靜的可怖,明明是層巒疊嶂,卻沒有一絲鳥獸的蹤影,隻聽得到山下沉悶的馬蹄聲,和時不時傳來的號角。
邊為峰站在他一米之後,許是看了太久,狐疑道:“先生在等什麽?淺水源一戰,應在這北方。”
“等這一戰捷,你不該開心些麽?”蕭紀安看了看他腰間的扇子,複又說道:“這東西留著晦氣,你不如丟了吧。”
“好。”邊為峰頷首,沒有任何猶豫,就把扇子朝林子裏丟了過去,還沒聽到落地的回聲,卻發現扇子又被丟回到了他的手中,不遠處站著的另一人,讓邊為峰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劍,他方才未察覺到腳步聲,已然有所警惕,而那人渾身發出的肅殺之氣,刀鋒間滴著的血。
這一切,都讓邊為峰覺得不舒服,果然,那人一開口就讓邊為峰怒從心起。
那身披鐵甲的人,冷冷的看了眼蕭紀安:“你身邊什麽時候留著這種人了?趁早丟了,留著礙事。”
蕭紀安轉身,眯眼看了看他,勾起了一個笑:“恭喜秦王殿下,首戰告捷。”
群醜漫勞同吠犬,九重端合是飛龍。
大業十四年,八月十一,淺水源告捷,唐軍五萬騎兵,大破西秦,秦王手刃薛仁杲首級,繳獲騎兵兩萬,黃金萬兩,長安西北,河右和隴西係數納入大唐。西秦,亡。〈淺水源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