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似夢幻夢
“你知道麽,這次城中動亂,死了那麽多人,那屍體,都一車一車拉出去埋了三天三夜。”
“你們是不知道,相府和南宮府死的實在慘烈…太子府那大火燒的生靈全無…”
“都過去一月有餘了,都還未平靜…”
又有人大膽猜測,定是發生了各種陰謀。
葉予萱坐在淡月齋二樓的窗口靜靜聽著,小憐也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人來人往。
那說書人繼續說的精彩紛呈,又一眼眼朝她看過來。
那夜,沒有找到東方緋羽。
炎陵川也跑掉了。
太子經過這一次事件,將自己關在府裏潛心學習。
還好國力強盛,短時間內得以恢複。
小姐的心事,越來越重了。她擔憂的看向她。
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經曆了什麽,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是怎樣的拚盡一切,讓這星耀國,恢複以往的平常。
特殊的,不過是死了好多人。
大家都在嘰嘰喳喳的討論,葉予萱看了看手中的茶,覺得這安穩的生活恍若隔世。
這城中的守衛更加森嚴了,巡邏隊幾乎每半個時辰一趟,陛下雖然身體不太樂觀,但治國確實有一套,新選拔上來的官員來自各地,大都清廉正直,一心為民生。鼓勵百姓大力生產,不苛捐雜稅,內外通透。主城內貧富差距不大,幾乎看不到乞丐的蹤影。
她也慢慢接手賢合莊的生意,結合現代的表格做法,每月收支一眼明確,再不用翻厚厚的賬本,掌櫃們按季考察,完成目標獎勵翻番鋪子,工長的夥計每月加銀,對達官貴人,按季節推出布匹的花色和款式,又搭配起錢袋,手鐲,珠翠。定時給貧困的村民送去布匹,土地一月十文錢租予難民,免費供應種子,贏得了葉如非的盛讚和更多民眾的熱烈反響,讓賢合莊的生意,又上了一階。
青衣和一眾暗衛組弟兄已經可以下地行走,每次給他們帶去好吃的和名貴藥,他們都嘰嘰喳喳的傻笑。
還是一見到王爺,就臉紅的不行。
可是…
總有什麽橫亙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那真實死亡的一幕幕還刻在眼底,她不能…或許說她不敢,不敢見到炎陵城。
沒有誰,能直麵自己的死亡。
那說書人一拍驚堂木,“預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
駐足的人們一下做鳥獸散,那說書人摸了摸胡子,抬步朝葉予萱走過來。
滕一神出鬼沒橫在他身前,“有何事要見我家小姐?”
葉予萱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起身向他福了一禮,“先生?”
說書人眯起眼睛笑,竟有一派仙風道骨,“葉小姐,當日贈銀之恩不敢忘,小的,有話相贈。”
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先生請上座。”
坐罷那說書人定定看了看她,歎了一口氣,悠悠道,“心魔不可控,你既是你,又不是你。”
葉予萱眼皮一跳,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終於有了神采朝說書人看過來,“先生,您請直言。”
她長睫微動,美目盼兮,晶瑩粉潤的巴掌小臉微紅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風輕輕撫起她的長發,溫柔無比。
“哎呦罪過罪過。”被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定定看住,他老頭子可真是遭罪啊!
緊張的擦了擦汗,他神叨叨的蘸了茶水,在紅木桌上寫下四字,“珍惜當下。”起身告辭,小憐拉也拉不住,葉予萱愣在原地,看著那四字水汽慢慢蒸發,若有所思。
寧王府。滕一正匯報今天一天的行程。
炎清檸放下書卷,從榻上坐起身來,胸口半露,駭人的傷口橫亙在白皙肌膚,深黑色的裂縫正慢慢愈合。
修長的手指扣了扣小幾,清冷開口,“她最近很不開心。”
滕一一粗略漢子搔了搔頭,表情痛苦,“王爺,什麽叫你既是你…又不是你?”
他垂下長睫,睫毛在燭火裏投下一片陰影,良久他終於開口,“那宋可如何了?”
滕一表情更痛苦了,“不知怎的就瘋了,被一個乞丐帶著…”
他欲言又止,“那乞丐也是個失心瘋…那日在街上就…當眾扒了她的衣服…行苟且之事……後來就被趕出城外…再後來,就不得而知了。”
修長手指輕叩出聲,又慢慢用力,“那宋可一直給她和葉伯下西陵的迷魂香,你把那香換給她,時間久了,對人體傷害極大,失心瘋,那香也會導致。”
滕一臉扭曲無比,“王…王爺,那宋可…像是被誰毆打所致…那頭都見白骨……”
見氣氛突然陰冷,滕一瑟縮了肩膀,“主上,屬下先行告退。”
滕一正轉身要走,那清冷聲音終於開口,“查一下葉予萱,從一歲到現在,哪一年都不能漏。”
“屬下領旨!”
滕一領旨而去,火苗閃了閃,淩空出現在榻邊,看不清他跪在地上的臉,“主上,滕右的牌位已請到祠堂了。”
炎清檸輕嗯了一聲,披上黑色的披風站了起來,“你帶著他回去,辛苦了。”
淩空聲音悲傷無比,“葉落歸根,他們最想念的,便是幼時那片海…和海邊的爹爹。”
那神祗束上黑色的發冠,嘴唇緊抿,“滕左滕右自幼時與我們相伴,我,沒能照顧好他們。”
那聲音空洞黑暗,帶著滿目瘡痍的淒涼,淩空的頭重重磕在地上,“傾嚀小姐,滕左,現在又是滕右和暗衛組那麽多兄弟…”
炎清檸閉了閉眼,“吾……心甚苦之,並無良藥。”
淩空努力忍住通紅的眼眶,“沒有主上,就沒有我們,我等願為主上,付上我們的一切,包括生命!”
炎清檸沉默,一地搖曳的燭光裏,他拿起扳指,身影蕭瑟落寞,良久,淩空聲音暗啞憤恨,“北冥,西陵,聖殿,傷了我們的,一定得討回來!”
他表情依然平靜無波,抬頭看向窗外的滿月,修長手指猛地青筋暴起,緊握住,那扳指發出細碎的聲響,劈裏啪啦掉了一地,在靜謐的空氣裏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我從未想過這天下,若這天下非得傷我重要之人逼我出手,那我不介意,翻天覆地。”
淩空身形一頓,從以前到現在,溫潤如玉的王爺變成了不苟言笑的王爺,又變成了毫無波瀾的王爺,那現在的王爺……
良久,侍衛來報,嘉和公主闖進府。
倆人相互看了一眼,淩空點點頭隱了去。
“清檸哥哥!”淩空才走,紫檀木門就被大力推開,一身紫金色錦服的嘉和公主哭喪著一張小臉,“清檸哥哥,你不進宮,也不準我來探你,現下,我非要闖進來!”
看著眼前滿頭珠翠濃妝豔抹刁蠻無理的嘉和,他頭痛無比,撫了撫額,“你有何要事?”
嘉和假意抹了抹眼淚,跑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臂,“清檸哥哥,我可是救了姨母的功臣,你好歹獎勵一下我!”
是了。那日,南凝被那王慧芳弄到冷宮施以私刑,是嘉和緊緊護住南凝。
如今形式逆轉,那王貴妃落馬,又被她弄的差點死了,報信來邀功。
女人之間的鬥爭,腥風血雨卻不見刀光劍影,他不願意摻和。
於是他一張冰山臉皺了皺眉,卻意外的好看,“我已知曉,你且回罷。”
默了默,又丟下一句,“好好照顧父帝。”抬步離開,留下那嘉和在殿裏大聲哭嚎。
她一直哭,她得到東西慣了,來得毫不費力慣了,她以為,隻要她再努力哭些,他就會為她回頭,就會義無反顧的愛她。
可他走的更快更遠了。
一隻信鴿撲棱翅膀而來,正在屋頂喝酒的青衣接過信鴿取下紙條,又看了一眼正在研究黑彈的暗衛一組,摸了摸鼻子躍下房頂,朝剛剛炎清檸走掉的方向追去。
當夜,她走進了封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