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破曉
嗩呐聲起,轟天震地。
十裏紅妝,滿城的樹上係滿紅色綢帶,一排排大紅燈籠貼上喜字在風中緩慢搖曳。
他又突地穿了一聲喜服,正騎著高頭大馬站在寧王府門口,身邊跟著他們一眾兄弟,全都笑的興奮無比,一臉壞笑想著今夜的洞房該如何鬧。
兩邊都是穿紅衣的寧王府侍衛正抬著花轎喜燦燦的向他走來,兩邊圍觀的民眾擠得整個街道熙攘水泄不通,都興奮的朝著花轎上丟紅紙和喜字,喜婆一張臉笑的美不可言,“王爺,傾嚀小姐到啦!”
他愣怔,握在手中的紅帶如此真實,滕左滕右壞笑著推了他一把,他踉蹌著走到花轎前,青衣和淩空為他遞上紅色秤杆,他白皙手指接過秤杆,顫抖著,卻帶有一絲期待,不受控製的緩緩挑開。
新娘沒有想象中的倒在花轎裏全身溺血,卻是完好無損的將手放進他手裏,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他募地眸子濕潤,身體顫動,輕聲出聲,“傾嚀,真的…是你麽?”
那柔弱無骨的手輕輕在在他手心捏了一下,悅耳出聲,“陵陽,是我”
周身的喧鬧仿若背景,扶著她跨過火盆,他用秤杆將紅蓋頭挑開,見那朝思暮想的人兒一身鎏金紅嫁衣就在眼前,鳳冠霞帔,盈盈淺笑,眸子兩行清亮的淚滑落,一把將她緊緊抱住,緊的像快要揉進他身體,他喃喃,“不要再離開我,不要再離開我了!”那莫傾嚀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扶正他的臉,含情脈脈看向他,“陵陽,這裏好黑,你願意,跟我一起走麽?”
他將臉上破朽的大胡子麵具揭下,通紅的眸子睜開,勾出一絲嘲諷笑容,“若不是我深刻知道我的傾嚀已經不在了,差點,我還就信了。”
那莫傾嚀的身體突地顫抖,那麵容變了幾變,回到葉予萱的臉。
四周景象開始碎裂,“葉予萱”睜開眸子,失神看著他。
他猛地嚇了一跳,虛幻空間裏,任何東西都不會是真實的,剛剛的溫熱觸感,難道……
他蹲在她身前,大聲呼喚她,“葉予萱!”
那身子抖了幾抖,又無神向他看過來,他暗道一聲不好,那“葉予萱”詭異的笑著,陰惻的開口,“陵陽,下麵好冷啊!我好害怕,你跟我一起,以前我保護你,如今,你保護我好不好?!”
炎清檸一字一句無比堅定和厭惡,“別再自作多情,你以為我叫炎清檸是因為你?並不是,清檸,這是師尊給我的法號!”
淒厲的哀嚎絕地而起,黑煙從她身上源源不斷的冒出來,他猩紅的眸子裏發亮,“陣已破!”心間卻有一口血噴湧出來,咳在手心。
那“葉予萱”眼中紅光詭秘,掏出一把匕首,趁其不備朝炎清檸捅去。
莫蒼海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鮫蘇塗忙扶住他,“長老!”
那佝僂身影顫抖,帶著置之死地的堅決,“現在我隻剩一個分身,你將他引進宮獄。”
又哀戚的看著麵前魚人,“這天下,就交予你了,塗公子!”
趁那意識鬆動發狂之際,葉予萱意識猛地掙脫鎖鏈,立時清醒,那匕首在他心口處止住,“我不是你莫傾嚀,我是葉予萱,我來自未來!這不是你的身體,你給我滾出去!”
那黑影意識凶狠撲過來,她拿起鎖鏈就打了上去。那身體丟下刀,用力捂住頭,痛苦的在地上翻滾。
良久,她似終於清醒過來,怔了怔,一把抱住炎清檸,感受到他久違的體溫,她大哭,“王爺!王爺!”
他愣住,隨即緊緊擁住她,“別怕!”
她大哭著,看到他手腕上初遇那天她給他綁傷口的黃色布條,似是要釋放所有的心痛和恐懼,“原來你就是那大胡子,原來我們早已相遇…王爺,我終於了解這一路,你走過多少至暗之路,流過多少血淚,王爺,對不起,對不起,我終是,來晚了!”
他緊緊擁住她,緊緊地。
隨後她又拚命搖頭,恐懼的小臉布滿淚痕,“我再也不要做那莫傾嚀的替身,王爺,我是葉予萱,請記住我的名字,嗚嗚…”
清冷眸子裏的猩紅暗下去,他的溫柔帶起一地漣漪,“失而複得,萱兒,從今日起,你再不是誰的替身,你是你自己,你是我的萱兒…有時候過分懷念一個人,深情未必存在,但負了另一個人一定是真的…對不起!”
桎梏已解,踏破萬物。
她的眼淚更加洶湧,也許愛上這個男人,是宿命,亦是必然。
他突然慶幸的笑,“此刻,我突地明白了,為何上蒼我要受那些苦。”
因為要遇到你,都值得。
還未等她發問,那炙熱的唇已然侵襲而下攻城略地,她壓下翻騰的苦澀,熱烈的回應他,想要告訴他,以後的漫漫時光,她再不會讓他一個人,她感同身受他的痛,他們受過如此相似的苦,就是為了注定相遇。
那些黑暗的路啊,曆經血液,總會開出最燦爛的花,堆疊的痛苦,換來滿身風華熠熠,引動這撩雲撥雨心,想起那閉月羞花貌,撇的似繞朱門燕子尋巢。
……
一地黑暗裏,他清冷開口,帶著久違的欣喜,“我走過赤火,黃土,白金,就快到黑水,終於尋得你。”
五行五色,金木水火土,是為春夏秋冬替。
她的淚更加凶猛了,“誰都不可以再霸占我的記憶,以後,我隻是我自己!”
她突的想起什麽,激動起來,“快走!我的意識被禁錮,但我都能看到,能感覺到,滕一被他們綁在陣圖之上,做祭品!”
話音未落,隻聽黑暗裏一陣悠然笛聲悅耳傳來。
他快速捂住她的耳朵,“別聽,這是幻咒!”
隻見一個粉色長發的魚人,裂口開至耳朵,正在前方一灣水裏吹奏輕笛。
隻見身旁炎清檸不知何時起了變化,俊熠五官開始凶相畢顯獠牙盡露,嗷叫著身上竟起了大片黑色魚鱗,她猛地捂住他的眼睛,“別看!”
她凶狠朝那魚人看過去,拾起星芒劍,運力向那魚人刺去,那魚人忙舉起空笛與她纏鬥,得了空隙,低低嘶吼中,炎清檸回過神來。
黑色魚鱗大片褪去,身體回複了正常。
連砍幾劍,那魚鱗竟似堅硬如鐵的鎧甲,砍不動他,那魚人看準機會一笛刺進她肩膀,鮮血汩汩流出,電光火石間,發現他腋下的嫩肉,凝了神一劍刺進那魚人腋下,那鮫蘇慘叫一聲拔出空笛,魚尾一甩將她拍在地上。
她重重砸在地上,那鮫蘇快步向後隱去。
他忙扶起她,“萱兒,你如何了?!”
她試著動了動生疼的骨架,搖搖頭,“沒事,山海經裏有記錄,這鮫人善歌唱使幻術,霸占海域,攝人魂魄,人魚靈異者,船隻和人類或觸礁,或發狂而死。”
說罷她冷笑,“奪人性命就算了,這廝,還是條不安分想征服天下的魚,想把天下,都變成傀儡!”
炎清檸握住她的手,將她一把抱起。
她安心窩進他懷裏,聽見他有強壯規律的心跳,一字一句認真無比,“這次,不準再丟下我。”
他的喉結輕動,重重吻上她額頭,無比堅定,“一起去。”
他的步伐越發堅定,黑暗裏倆人周身都是滿滿的金光,所到之處生逼退那無盡黑暗,再無一絲猶豫和遲疑,把那些動搖、躊躇、彷徨統統丟下。
我會帶著她的愛,好好活下去,把全部的愛,都給你,我的萱兒。
宮獄。
靡靡之音更沸騰了。
他放下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匕遞到她麵前,“保護好自己。”
她接過那匕首,定定看住他,“我會成為你最堅固的盾。”
突地那宮獄整個的抖動起來,他大喝,星芒劍氣起,橫亙在那宮獄前,“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孽障!退!”
星芒劍劍身轟鳴,劍氣爆漲,逆光百丈,耀亮了整片空間。
隻見滕一還赤裸躺在那陣圖,雙眼平和閉著,殘臂裏的血正慢慢凝固,似是已經死了。
葉予萱忙跑過去,從懷中掏出還魂丹和補血丸給滕一喂下,隻見滕一微弱的氣息,她的眼淚止不住大顆的掉,不顧她肩上汩汩流出的鮮血,用那削鐵如泥的短匕將鎖鏈砍斷,解下鎏金紅嫁衣披風替他蓋上,又使出全力將他拖下陣台。
炎清檸用盡所有內力,星芒劍一劍刺入那束縛滕一的陣台中心。
隻聽得突然間狂風大作,刺耳的鈴鐺慘鳴聲在空氣中由遠傳近,宮獄建築轟隆隆倒塌下來。
整個王城都在震動,鬼市街道突地黑雲退散,陽光刺破那黑暗,驅退無盡陰森,蒙軍戰士和暗衛組正與王城居民纏鬥,那些居民吸食倒地之人的鮮血,變得更加邪膩,口中甚至長出肉蟲的獠牙,更凶狠撲過來。
眾人奇驚連連後退,陽光傾瀉下來,那些居民一見到陽光,竟直挺挺站在原地,周身黑煙四起,不多時那一個個肉身竟萎縮下去,變成一攤攤幹癟的人皮,一個個巨大的黑蟲從人皮裏鑽出來,蟲眼閃著詭異的紅光,穆汗和滕二燃起火把向那蟲堆丟去,那蟲堆發出詭異一聲聲詭異的慘叫,走投無路劈裏啪啦從地縫裏鑽進去。
眾人皆駭,頭皮發麻,驚的冷汗直流,士兵們險些握不住手裏的刀,青衣和淩空不可置信的相互看了看,“這些民眾,竟都是大黑蟲!”
穆汗抹了抹臉上的血跡,粗曠聲音變得萎靡,“傳說北冥居民畢生願望都是進入鬼市,隻要成為王城居民,都能不死不滅,永生永世。他們窮盡一生,最後卻都是成為祭品…”
眾人默然,青衣打了個響指,“暗衛組剩下的兄弟們,跟我走,去尋王爺和滕一!”
穆汗一行人也跟上。
被陽光顯現出來的鬼市,少了陰森詭秘,竟似荒原一般淒涼寂冷。
繁華皆假象,落幕終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