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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上 機 務

  第八章 上  機  務


  \"五一\"節過後兩三天,葛副指找我談話,在肯定了我下鄉以來的工作成績之後,告訴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連裏決定讓我上機務排當學員.

  上機務!幾乎所有的知青到北大荒都有這個願望.看著那大型的拖拉機幾噸重的鐵家夥在駕駛員手中象馴良的畜生般聽話,威風地駛來駛去,轟隆隆地就象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坦克車,誰不想跳上去開上一圈!機務排是\"火力排\",上機務就意味著連隊的信任,認為你可以勝任技術工種,是可以信賴,可以造就的人.隻有什麽也不是的人才會永遠留在農工排幹什麽人都能幹的活,機務排在北大荒就是高人一等!

  我和景華都多少次要求過上機務,學技術,連裏從來不考慮,我們也死心了.我們明知道,現在農工排的狀況,再找出人來當這個排長也難.這個\"打頭的\"活我們不幹,又找誰幹呢?

  天上掉下來的美事!讓我上機務!是我到北大荒後心裏一個一直難以實現的夢,馬上就變為現實了!我也能開著拖拉機,就象開坦克衝鋒陷陣一樣!

  可是又一想,早不讓我上,我們農工排第一批上機務的陳力濱,張曉光他們都快能當師傅了,忙活一春天,該幹的不該幹的都讓我幹完了,這時候讓我上機務!

  排長是連隊的中層幹部:連裏的大事小情都要向排長通報,排長指揮著幾十個人,也是小官一個,威震一方,一聲號令,幾十個人就要服從.機務排的學員,是普通一兵,要受駕駛員,車長甚至老學員層層管束,連裏的任何事情,幾乎與你無關,你幹好本職工作就完事.倒是輕鬆,也不有點\"失落感\"呢?

  更重要的是,我總覺得,在這個時候讓我上機務,是不是與我這一春天和兩位新領導的幾次磨擦,頂撞,小矛盾有關呢?那麽,報複心也太強了吧?讓你逞能,讓你不服管,你隻懷念老領導,不服新領導.我們剝奪你一切權力,讓你下到最低層,煞煞你的威風,而又讓你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機務排是火力排,培養將來的連隊骨幹,首先要懂機務,這是培養你,造就你呢!

  我有種被\"卸磨殺驢\"和被打\"殺威棒\"的感覺.

  我不是無端的亂猜,前些天在一次座談會上,王玉喜代表黨支部給我和景華提出了優缺點,說支部認為前一段我們倆產生了思想波動,應該好好總結一下,還有就是我們能堅持學習,但理論脫離實際,特別講到有人總結了一句話,說我們是\"開起會來誇誇其談,幹起工作愁眉苦臉\"!這說明連隊領導對我們的看法.前一段連長和許副連長在大會上不指名的批評和背後對我們的議論,看來也是確有其事.我和連長幾次麵對麵的交換意見,他也確實在心裏記下了!

  葛副指說:\"你想這些可能有你的道理,但據我所知,這次讓你上機務,還是從你和連隊的長遠考慮的,你不要多想.你工作出色,連隊從來是肯定的,連長和許副連長對你總的印象也是好的.至於工作中的矛盾,我想連長他們也不會太往心裏去,也談不到打擊報複.多從積極方麵考慮,對你個人今後成長有好處.在北大荒,不懂機務的人很難有更大的發展,從什麽角度想也錯不了.你和領導的關係今後也適當注意些,免得吃力不討好,多加強點思想修養.你在團支部擔任的宣傳委員仍繼續擔任,連隊的大事還要參與.到機務排後,嚴格要求自己,多學技術,放下你排長的'架子',虛心向老同誌學習.還要注意,別學機務排那些不良習氣,都說上機務是'先學滑,後學皮,帶帶拉拉學手藝',你畢竟是連隊培養的骨幹,要記住這一點.\"最後他又笑著說:\"你不用急,早晚還得把你拿下來!\"

  農工2排由張景華一人擔任排長,我交待了一下工作,也就是手裏幹的活現在到什麽程度了,注意什麽問題等等.然後就向許副連長報到,被派到40號拖拉機當學員,我成了一名拖拉機手.

  幹機務是北大荒最有特點,最有意思的一個行業了.因為拖拉機多,幹機務的多,關於機務人員的綽號,打油詩也就特別多.那些農工排,後勤排,總之幹不上機務的人說起機務人員來也決不客氣:\"拖拉機麽,綁上兩個饅頭狗都會開.\" 機務人員整天和機車,柴油打交道,特別是修車,保養車等,每人都要有一兩身專門幹髒活不怎麽洗的衣服,經常造得一臉一手一身都髒得要命,又被戲稱為\"油耗子\".\"遠看象要飯的,近看象撿破爛的,原來是拖拉機站的.\"由於機務人員工作不定時,拖拉機在農忙季節是\"歇人不歇車\",人員有白班有夜班,無法跟連隊的作息時間同步,有白天睡覺,夜晚幹活的,有修車的,忙起來累死,找個空就休息一下,難以嚴格統一管理,也養成一些自由散漫風氣,所以,機務人員難管也是公認的.

  我到機務排,在連隊裏也引起一些議論.可能是為了怕我不能正確理解這件事吧,連裏的幾位領導都分別和我談了幾句話.王玉喜說:\"你到機務排,現在看好象是輕鬆點了,從長遠看,擔子更重了.\"連長說:\"到機務排好好學技術,我給你找點書,多看看,兩年之內要見成效!\"許副連長說:\"你到這個車組,得把它帶起來呀!\"在機務排裏,許多老青年是我的好朋友,自然歡迎我的到來.許多新學員都是農工排過去我手下的\"兵\",感情也都不錯.唯有老職工過去我接觸的不太多,他們又多是車長,駕駛員,是\"師傅\",剛開始時,還有幾分拘謹.

  我連共有3台東方紅75型鏈軌拖拉機,是38號車,39號車,40號車.40號車原有3個人:車長丁立仁,是山東籍的老職工,人挺老實,平日話不多,按他們山東家的輩份,他管原來的丁指導員叫叔,而他又是丁元亮的遠房叔叔,可丁元亮人高馬大,他卻是極瘦小;駕駛員是薑延福,就是挨楊誌強打的那個人,我和他跟小卜一起打過井;還有個老學員小邵,是原北大荒農場子弟,從老團調來的.這幾個人都是屬於不太吱聲,性格比較內向,不惹事,明哲保身那種類型.丁立仁見了我,淡淡一笑,歡迎我到車組,然後領我到拖拉機前,大概講了講機械原理,分付我和薑延福一班幹活.我們車組分兩班,我和薑延福白班,丁立仁和小邵幹晚班.

  在老團,拖拉機一般分3班,8小時一班.我們新建團機務人員不足,所以分兩個大班,這樣每天作業時間就長達10個小時,加上機械保養時間,整整要幹12個小時.確實相當辛苦.

  連隊去年實際開荒不到7千畝地,團裏要求我們補開荒3千到5千畝,達到耕地1萬畝到1萬2千畝的規模.現在春播剛過,拖拉機經過短期保養後,正投入開荒作業.我第一天上車,薑延福就有事請假,許副連長派老馬頂替薑延福帶班,我就跟老馬下地了.

  拖拉機拉著大犁離開連隊,經過曬麥場向南,穿過一片小林子,到達開荒地點.這是兩片林子夾著的一塊地,南北長約七八百米,東西一眼望不到邊,大約幾千畝的麵積.去年秋天燒過荒,原來遍地生長的一人來高的樹條子都被燒光了,隻剩下些黑灰,在春天的陽光雨露滋潤下,已生出一層茸茸的綠草.

  到了地頭,老馬停下車,我們下來整理農具.老馬告訴我操縱大犁起落和深淺的要領,然後我坐上了大犁,老馬上車加大油門,開進地裏.我一拉起落手柄,大犁的犁刀和犁鏟就深深插進地裏,機車轟鳴著向前走,犁刀破開沉睡的荒原,3鏵犁鏟翻起3條油黑色的土浪,撲麵而來的是被開墾的處女地那獨特的清香.

  從小我就在收音機裏聽過小說連續廣播>,那些開發北大荒燕窩島的神奇故事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留下過深刻的印象.到北大荒半年多,蓋房子,伐木頭,打井,活幹了不少,但真正親手開墾這片肥沃的土地,還是第一次.這種感覺真是平生沒有嚐過的,真象是做夢,我正浮想聯翩,突然車停下了.

  老馬跳下車,大聲嚷道:\"你幹什麽哪?打深淺輪!你沒看見太淺了,犁鏟都快出土了!\"我急忙搖動深淺輪,老馬上車開了一段又下來了:\"太深了!車都快拉不動了,你見不到哇!\"

  都說這黑老馬厲害,我算第一次領教了.這老家夥真是個急性子,火暴脾氣,一開口就是大嗓門,山東腔,三句話說不上就罵起娘來.過去我與他打交道很少,跟他的車幹過幾次活,再就是一起到團部開過\"雙代會\".他是拖拉機車長,我是農工排長,可以說井水不犯河水.去年他曾是這台車的車長,今春到小型車去當車長了,所以他對這台車和配套農具都很熟悉.他幹活很急,一上車就恨不能一口氣把這幾千畝地都翻過來似的,可我畢竟是上機務第一天的新學員,第一次摸車摸大犁,一點都不懂啊.他越急我越出錯,農具也不爭氣,一會兒起落柄出毛病了,一會兒犁刀掉了.老馬下來修,我也不明白,他一邊嘴裏叨叨咕咕的,一邊自己去找工具,黑著個臉.

  老馬帶了3天班,整整訓了我3天.

  薑延福來上班了,比起老馬來,他的態度倒好得多,也很耐心,但剛好與老馬相反,他是個慢性子,火上房也不著急.

  開墾荒地,由於翻地時犁刀犁鏟要割斷樹根塔頭,所以很快就磨鈍了,每班都要換犁刀犁鏟,白班要幫夜班打基礎.所以我們上班第一件事是保養車,打黃油,然後就是給大犁換打磨好的犁刀犁鏟,停工後保修完車,再幫夜班把犁刀犁鏟換好.北大荒的春夏之交,氣候倒是挺好,可蚊蟲開始多起來:早晨是小咬成群,中午是大瞎蠓圍著人打轉,傍晚是蚊子橫行,我們戲稱之為\"三倒班\".早晨換犁刀犁鏟是正是小咬當道,晚上又是蚊子上來,幹活要用兩隻手,滿頭滿臉咬的人欲哭不能,沒辦法隻好用泥把臉,脖子,胳膊,手,凡露出來肉皮的地方塗上一層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幹一天下來,真是筋疲力盡.拖拉機發動機的轟鳴聲很大,在駕駛室裏兩個人之間講話根本聽不見,隻能靠手來比劃.開一天車,下來兩個小時之內耳裏還嗡嗡直響,拖拉機的操向杆拉到底是30公斤拉力,扳上一天,兩臂也是累得酸痛.

  過去在農工排,是常帶著大夥一塊幹活,比著賽著幹,累了歇一會,煩了唱兩嗓子,說說笑笑就是一天.幹一段時間這個,又換另一樣,經常接觸不同的工作,不單調.還經常參加連隊的各種會議,活動,和全連的節奏是一致的.現在整天泡在一台車上,麵對一個薑延福,一幹就是十幾個小時,晚上回來,饅頭,湯都是冰涼的.每天當我們下地時,看到農工排在蓋曬麥棚,大夥熱熱鬧鬧,我就有點懷念過去的生活,覺得現在太枯燥了.

  春末夏初,荒原上充滿了生機.遍地都是剛冒芽的野菜,采回來用熱水一燙,加點鹽,對於我們幾個月沒見到綠菜葉的人來說,真是上好的美味.有一次,農工排去打草,老隋他們撈回點河蚌來,煮了吃,那個香啊,真是恨不得連殼都想吃下去.

  下過雨之後,林子裏就有新長出的木耳和猴頭蘑,大夥休工時就去采.有次我打夜班,白天休息,和小崔去了一次林子.我是什麽也找不到,小崔眼尖,一會兒就找到好幾個猴頭蘑.那大個的有書包大小,小的也有拳頭大,毛茸茸,黃燦燦的,真是招人喜歡.猴頭蘑很有意思,是對稱生長的,這棵樹上有一個,對麵的樹上也遙遙相對地長一個.樹上和地上還有圓蘑,針蘑等各種各樣的蘑菇,不過這些不懂就不敢亂采,要是采到毒蘑菇,吃了要死人的.

  還有草參和地龍,大草參長得和人參一樣,知青們把這些玩藝兒采回來晾幹,準備探親時帶回家,宿舍裏外,牆上屋簷下,掛得到處都是.

  林子裏百鳥爭鳴,象混聲合唱.隻有布穀鳥叫得最特別:\"穀穀穀穀\",\"穀穀,穀穀\",小沈笑著說:\"你知道它們說什麽嗎?光棍好苦!不苦!不苦!\"

  拖拉機翻地的時候常引來大群的烏鴉,它們一大群有幾千隻,黑壓壓的一片,落在剛剛翻過的土地裏,啄食昆蟲,田鼠什麽的.烏鴉的叫聲好難聽,長相也難看,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轉眼我在40號車已幹了3個多月.看著自己親手開墾出的荒地麵積越來越大,一眼望不到邊,心裏真是喜滋滋的.我已經能比較熟練地操縱拖拉機和使用幾種農具,幹過白班,也幹過夜班,到38號車,39號車也幫過忙,參加了拖拉機的維修和中期保養.自己又讀了幾本機械原理的書,對拖拉機的基本原理有所熟悉,一些小的故障也能排除,已可以獨立當班作業了.

  一個下雨天,車要去耙地,我和老丁一班.車進地後要掛重耙,老丁向後倒車,我站在車後準備掛農具.拖拉機緩緩向後退,我一手拿插銷,一手提起重耙的牽引架,對準車後的牽引鉤.忽然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丟下牽引架一跳就出了外麵,隻見那拖拉機象發瘋般一聲怪叫,猛一竄就上了重耙!把重耙深深地壓在地裏!我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我及時躲開,這重5.4噸的拖拉機就把我壓在重耙上,我還不變成肉餅呀!驚魂稍定,我跑到駕駛室門口,見老丁的臉色慘白,坐在車裏,閉著眼,手緊握著操縱杆一動不動.我把油門關小大聲喊他,他睜開眼,驚問道:\"你還活著呀!\"他下了車,腿還直打哆嗦呢.原來他向後倒車時,腳上穿的雨靴沾滿了泥,一滑,離合器從腳下彈起來,所以,拖拉機猛一下就衝上了重耙.他以為我肯定是完蛋了,因為所有的農具裏,重耙的牽引架最短,拖拉機拉著重耙作業時,轉彎稍急一點,鏈軌就會刮到重耙,所以掛重耙時如果拖拉機停不住的話,後麵掛農具的人很難逃出來,在兵團的農業連隊裏,類似的事故發生過不少.見我沒事,他才大大鬆了一口氣,真是萬幸!

  小麥一天天長起來,拔節,抽穗,灌漿,逐漸由青變黃.站在連隊門前,看那大片的麥田,就象一片金黃色的海洋,一陣風吹過,小麥成片的起伏,就象海上一排排的波浪,煞是好看!小麥成熟了,麥收季節就要到了.

  每天,我迎著朝陽,開著拖拉機下地.獨自駕車時,隨著機器的歡唱,我高聲唱著自己喜歡的歌,看著車後黑色的土浪翻卷,心中真是無比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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