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個春天（下）

  第二十九個春天（下）

  六


  近來王富成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佟敏.

  自從去年冬天他出院後,他和佟敏的關係發展得很快.他感激佟敏,佟敏也愛他.佟敏經常幫他洗衣服,做被,還督促他每月儲一點錢,……大夥也替他們高興.

  可是,劉芳豔就象塊磁石一般,一下子就把王富成吸了過去,王富成簡直不能控製自己了.他一想到劉芳豔那雙水汪汪的,會說話的眼睛,就什麽都忘了.他覺得劉芳豔的一說一笑,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秀雅,動人,相形之下,佟敏就差遠了:她長的不漂亮,沒風度,體形那麽難看,……尤其近來佟敏那雙閃著憂傷和焦慮的眼睛,使他不舒服.他更不願讓劉芳豔知道他和佟敏的關係.有一次,佟敏找他,剛說兩句話,他發現劉芳豔遠遠地走過,就三言五語把佟敏打發走了.他覺得劉芳豔一定在輕蔑地看著他,在譏諷,嘲笑他會有這樣一個根本配不上他的女朋友.

  王富成整天胡思亂想,工作也沒勁頭了.他的情緒引起了大家的關注,老連長和團支書張傑都和他談了話,幾個平日和他不錯的青年也勸過他,可他的腦袋就象灌了鉛,什麽話也別想進去一點了.

  一個沉悶濕熱的夏夜,滿天的烏雲遮住了星光.王富成和佟敏來到宿舍後麵,宿舍後窗透出的燈光映著他們的身影,他倆都低著頭站著,誰也不吱聲.大群的蚊子嗡嗡地撲上來,兩個人卻都好象沒有感覺一樣.

  還是王富成先說話了:

  \"佟敏,我反複想過了,咱們做朋友不太合適,所以.……\"

  說到這兒,王富成偷偷掃了一眼佟敏,他看到佟敏的身子微微一動,就沒往下說.停了幾秒種,他咬牙,從兜裏掏出一張紙片,慢慢遞給佟敏.

  \"這是我和你的150塊錢的存折,都給你吧,以後……以後咱們就別來往了!\" 他硬著心腸把話說完.

  佟敏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了王富成一眼.這深沉,憂鬱,憤怒的一眼,王富成永遠都忘不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好象是對自己的什麽想法進行了否定似的,然後伸手拿過王富成遞來的紙片,看也不看,就把它扯碎,扔進了黑暗中去.

  \"你.……\"王富成被佟敏的舉動弄得張口結舌.

  \"你以為我這顆心.……就值.……150元錢!……你.……\"佟敏說不下去了,她急轉過身向宿舍跑去.

  一顆雨點落下來,又一顆,……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就是一陣沉雷.下雨了.

  王富成呆呆地站在雨中,一動也不動……

  七


  吃過晚飯,王富成叼著一支煙又向會計室走去,這些天來,他去那兒越來越勤了.

  在他和佟敏談話的那個夜晚之後,最初他感到了一種良心上的自責,可是時間一久,這種心情就被另外的東西所代替而日趨淡漠了.

  他來到會計室門口,剛要推門,就聽到屋裏傳出一陣笑聲,是劉芳豔和幾個男青年的聲音.他皺皺眉,推門走進去.

  屋裏人都轉過臉來,劉芳豔笑道:

  \"你來啦?來得正好,剛才大劉講了個笑話,真逗樂……\"

  王富成沒吱聲,他把煙叼在嘴上,雙手抱肘靠在桌旁,盯著那幾個小夥子,那幾個人互相看看,不太情願地走出門去.

  王富成把煙卷望地下一扔,衝著劉芳豔說:

  \"走,出去玩玩怎麽樣?\"

  \"沒功夫.\"劉芳豔扭頭向牆壁旁的櫥櫃走去.\"我要結帳.\"

  \"哼!剛才有說有笑多熱鬧,這會兒我一來就要結帳?\"

  \"有說有笑怎麽啦?你不高興?我願意!\"劉芳豔猛地轉回頭,兩道細眉高高挑起,眼中射出挑戰的目光.\"你管得倒寬,告訴你,他們誰都沒少給我買東西,可你買過什麽?你憑啥不讓人家在這兒?\"

  這一串連珠炮打得王富成啞口無言,他隻覺得腦袋\"嗡\"地大起來,他下意識地抓住自己的頭發,象生怕腦袋會飛掉似的.

  一會兒,他覺得一隻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頭發,緊緊抓住這隻手,他抬起頭來,劉芳豔正兩眼含情地望著他.

  \"真生氣啦?\"劉芳豔微嗔地說.

  \"你呀,我對你的心你難道覺不出麽?那些人我是半拉眼睛也沒看上他們呀!可是……\"說到這兒,劉芳豔把話收住了.

  \"怎麽?\"王富成緊緊盯住劉芳豔的眼睛,急切地問.

  \"他們都在追我,整天纏我,我有什麽辦法,我.……\"說著,劉芳豔低下頭,用手帕擦著眼角.

  王富成猛地抓住劉芳豔的肩膀,臉挨近她的臉,激動地說:

  \"他們的事,我去說,以後不要理他們,你缺啥,我給你買!行不行?\"

  劉芳豔沒說話.她對王富成甜甜地一笑,將頭偎入了王富成懷中.

  這天晚上,王富成就找到大劉,他很幹脆地對大劉說:

  \"我和劉芳豔交了朋友,以後你別再纏她.\"

  大劉冷笑一聲:\"你和她交朋友?她早就答應和我交朋友啦,我給她買過不少東西呢……\"

  \"那我不管,\"王富成打斷他的話:\"我今天把話說到這兒,往後你咱咱讓路,咱們還是哥們,要不可別怪我不夠意思!\"

  王富成把幾個正在追求劉芳豔的人都找了一遍,他和劉芳豔的關係就算定了.

  他托人從上海,北京,天津給劉芳豔買衣服,買褲子,買糖,……他越來越覺得錢不夠用,有時想起被佟敏撕掉的那個存折來,他還有點心痛,後悔當初不該拿給她.

  不久,劉芳豔突然被調到場直屬的一個連隊去了,王富成找她問原由,她說: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呀!\"

  王富成說:\"我也往那調!\"

  王富成找了老連長,又找了場勞資科,折騰了幾天還是沒調成,劉芳豔對他說:

  \"算了吧,調不成別勉強啦,你經常去玩玩不一樣嗎?\"

  從此後,王富成就三天兩頭請假到場部去,今天去辦事,明天去看病.…… 老連長歎著氣說:

  \"唉!這王富成可真不是剛來時的王富成啦!\"

  八


  轉眼到了1979年秋天.

  一天傍晚,王富成剛從地裏幹活回來,連部的通信員小吳就來喊他:

  \"王富成!你的電話,場部來的.\"

  \"場部?準是芳豔來的,挺長時間沒去看他了.\"王富成邊想邊向連部跑去.

  他氣喘籲籲地拿起電話,耳機裏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

  \"富成嗎?剛下工吧?我是芳豔.告訴你,我已經辦好返城手續啦!\"

  \"什麽?返城手續?啥時候辦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剛辦好,哎呀,你可不知道,才下來指標,我費了多少勁哪!喂,明天我就走啦,到家我給你寫信.\"電話掛斷了.

  第二天王富成找老連長請假要上場部,老連長猶豫了一下:\"秋收正緊…… 唉!去吧!\"

  王富成搭車到了場部,他急急地來到劉芳豔的連隊,連裏的人說劉芳豔昨晚就到汽車隊去了,王富成又趕到車隊,車隊的小吳告訴他,劉芳豔一早就坐車走了.

  半年過去了,快把眼睛望穿了的王富成終於收到了劉芳豔的來信,信是這樣寫的:

  富成:

  你好.我回來已經幾個月了,現在我已在XX醫院上班,當護理員,院裏說不久就要派我去學習,將來就可以當大夫了.總之一切都很好.

  回城後我一直十分想念你,但是幾天來我一直在想,我已經回城了,你卻還在那裏,不知什麽年月才能在一起,你如能辦回來的話當然好了,不然的話,咱們還是算了吧……

  王富成不想往下看了,他三把兩把將信撕了個粉碎,然後一下子坐在地上,把頭深深地埋進兩腿中間,他覺得自己的兩腿再也無力支撐這沉重的身體和腦袋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爬了起來,昏昏沉沉地走進宿舍,他一頭紮在炕上,用被蒙住腦袋.他的眼前亂哄哄地出現了許多人的臉,他們仿佛都在議論他,譏笑他.

  這一夜,王富成沒合眼.

  第二天,王富成沒吃飯,沒去上工.

  當老連長聽說王富成的事,趕來看望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不在連裏了.

  老連長派人找到場部,沒找到他,保衛科打電話到各連查詢,也都沒有.他到哪兒去了?

  九


  一列自雙鴨山方麵開來的旅客列車徐徐駛進了哈爾濱車站.王富成走出站台,進入了喧鬧的市區.

  車站附近,各種電車汽車往來如梭,行人川流不息,火車車頭的排氣聲,各種車輛的引擎聲和喇叭聲,各種果品攤床的叫賣聲……響成一片.王富成對這些毫不留意,也沒有回家.他走進一個旅館,登記了一個房間,然後來到了一個飯店,要了酒菜,開始吃喝起來.過了一陣,他走出飯店,又來到公用電話處打起電話來.

  一輛白頂棚蘭色車身的公共汽車停在XX旅社門前的車站,車上下來一個姑娘,她頭戴豔紅的紗巾,露出一張俊俏的臉來,身著蘭底紅格呢上衣,紫花金邊襯領,淺灰西褲,足蹬一雙深褐色高跟牛皮鞋,提著一個黑色手提包,包的上端綴有一道金色金屬條裝飾,梳妝打扮入時得體.車站上的王富成迎了上去.

  \"芳豔,你可來了,喝,城裏人倒是不一樣,比在農場時更漂亮了!\"

  \"你正經點兒,有啥事就快說吧!\"劉芳豔繃著臉說.

  \"來,進屋談吧.\"王富成好象根本沒看到劉芳豔的神情.他陪著劉芳豔走進旅店,來到樓下的一個小房間裏.

  進了屋,王富成讓劉芳豔坐下,然後掏出一支煙,用微微顫抖的手劃火點著,邊吸邊說:

  \"你回來以後挺好?\"

  \"恩.\"

  \"我接到你的信啦,看樣子,你真想把我甩掉嘍?\"

  劉芳豔有些慍怒地白了王富成一眼:\"我的話信上不都講了嗎?你怎麽理解都行!\"

  王富成好象很悠閑似地吸了一口煙,吐了幾個圓圓的煙圈來.又說:

  \"芳豔,你又勾搭上誰了?\"

  劉芳豔的臉\"騰\"地紅了,她猛地站起來,嘴裏說了聲:\"不要臉!\"就向門口走去.

  \"不要臉?\"王富成一把扯住了劉芳豔的胳膊.\"是你不要臉還是我不要臉?\" 他一使勁劉芳豔就踉蹌地坐到了床上.王富成走到門口將門反扣上.

  \"你.……你要幹什麽?\"劉芳豔見他舉動不同尋常,驚慌起來.

  \"幹什麽?\"王富成轉回身.\"哼!實話告訴你,今天你既來到這裏就別想再出去!你坑了我,我就能放過你?\"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劉芳豔的臉都嚇白了,她死盯著王富成,向床後麵的牆上靠去,好象要把牆頂破.王富成把煙掐滅,狠狠摔在地上,從懷裏\"刷\"地拔出一把匕首,向劉芳豔逼來.

  \"救命——唔.……\"劉芳豔剛喊出兩個字,王富成就猛撲上去,左手死死堵住了劉芳豔的嘴,把她的頭按在牆上,右臂彎夾住她的上身.一使勁就把她挾離了床,拖到地上.接著王富成用左臂肘部狠狠壓住劉芳豔的胸部,將她死死按在自己懷裏,左手把她的嘴堵得一點氣不能出,右手舉起匕首向她的胸部,腹部猛刺下去.刀光閃閃,鮮血飛濺……

  王富成把劉芳豔扔在地上,眼盯著她那因痛苦和窒息而脫相的臉和她滿身十幾個向外冒血的傷口,嘴角露出一絲可怕的冷笑.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王富成急忙從劉芳豔身上拔下那把雪淋淋的匕首,對著自己的胸膛舉起來,同時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佟敏,那雙天真純樸的眼睛正在看著他,他自言自語地說:

  \"佟敏,我王富成不是人,對不起你……\"

  更加急促的砸門聲不容他多想,他最後睜眼掃視了一下這個房間,又滿足地看了一眼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然後緊閉雙眼,將刀猛刺向自己的左胸.

  1980年黑龍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