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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天下(三更到

  楚歌一直很想看看千葉當日在朝堂上是何種氣度,不知來日還有沒有那樣的機會,但今天陪著她去見了芳貴妃,她就能想象出之前的那番情景。當初她一直問千葉,到底能給定山什麽,如今她已經很明白,自己能給定山的,千葉也能給,但千葉能給的,她卻給不了。


  “楚歌。”千葉走到門裏,不見楚歌在一旁,便停下來喊她,而進了這道門,就再也看不到那盛氣淩人的帝女姿態。楚歌笑著走上前,嗔道:“你現在是不是把我當成跟班的了?”


  至於進宮的事,惠梨不問二娘不好奇,之後一整天再沒見提起,等定山匆匆歸來,見千葉好好的,他也才鬆了口氣。可他們沒說多久的話,千葉就一陣害喜,直吐得搜腸刮肚軟軟地癱在定山懷裏,惹得定山心疼:“外頭的事,可再也不要你管了,惠梨的事也不必你操心。”


  千葉卻笑:“二娘說女人家懷孕都是這樣的,偏我不行?”她喝了熱水緩過一口氣,正經地對定山說,”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呢。”


  定山正給她絞一把熱帕子,男人手勁太大,遞給千葉時那帕子幾乎都幹了,千葉笑著將皺巴巴的帕子展開,對定山道:“家裏有二娘惠梨和楚歌在,還有那麽多武藝高強的兄弟把家宅守護得嚴嚴實實,我在家裏特別的好,你別為我擔心。”


  定山沒言語,千葉卻拿起帕子來擦他的額頭,溫柔地笑著:“說實話,突然有了這個孩子,我心裏很不踏實。憋屈了那麽多年,一直向往著皇城外的海闊天空,特別是又遇上了你,總想著去更遠更廣闊的地方走走,結果這孩子突然就來了。”


  “我也……”定山道,“我同樣沒做好準備,可當初也是毫無準備地就娶了你,所以孩子出生後,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他。”


  千葉笑道:“誰要聽這些話?定山,我想說,往後的日子你隻管去做你的事,我和孩子都不想牽絆你。”


  定山搖了搖頭,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裏所想,作為男人,他必然能承擔起眼前的一切,隻是……


  “我總覺得,你是有貪欲的人,可我不知道你貪的是什麽。”那番對溫先生說的話,千葉第一次對丈夫提起,“我問過你,若沒有神鼎寨,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就是想試探你到底要什麽,結果你的答案那麽模糊,我覺得自己像是懂了,又好像沒懂。我們之間,畢竟才這麽短短的幾個月,但往後還有幾十年,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我的貪欲?”定山糾結的心,釋懷了。


  “定山,你想要什麽?”千葉抿了抿唇,雙眸中映著丈夫的麵容,她緩緩念道,“得神鼎者,得天下。”


  定山頷首:“天下。”


  千葉心中一陣發緊,天下?果然是天下,季氏皇朝的天下?難道,她要陪著自己的丈夫,推翻流淌在她身體裏的皇室血脈?

  屋子裏一陣寂靜,夫妻倆誰也沒再開口。


  這個存在於定山心裏的念頭,即便是逝去的父親,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卓羲,都不曾聽他提起過。是以卓羲在聽聞溫先生認為四皇子無帝王之氣時,尚覺得不可思議,若是一早知道定山有此念頭,他該高興才對。


  倘若帝王星隕落,不是天要塌了,是另一顆星即將正位東方。


  “嫂嫂,你看我寫的字……”此時,團團從門外來,可屋子裏過分的安靜叫她止步,小姑娘一時以為哥哥嫂嫂不在這裏,沒再往裏頭闖,轉身往外跑大抵是要去書房繼續找人。


  千葉聽著琅琅童聲遠去,笑道:“團團自從知道自己要做姑姑,早晨去文賢山莊再也不哭了,她說她是個大人了。”


  一句話打破了沉默,定山從她手裏拿下已經冰涼的帕子,轉身去放回水盆裏,可千葉忽然從身後抱住了他,纖柔的手臂將他的腰身緊緊箍住。


  “我說過,你實現願望的那一天,身邊隻許有我。”千葉的臉貼在他厚實的背脊上,“從那天起,你的願望,也就是我的願望。”


  定山的手蓋在了千葉的手背上,他掌心的溫暖正一點點傳入千葉的身體,緩緩轉過身,將妻子的麵容全放在眼睛裏,她那麽淡定從容,這也許就是定山會把這個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的貪欲說出來的原因。


  千葉問:“總該要做些什麽吧,難道在禮部祭奠我的先祖,讓他們給皇帝托夢?”


  “這倒也是一個法子。”定山笑了。


  “我能做什麽?”


  定山搖頭:“除了神鼎寨留下的財富,我什麽也沒有,這根本不是眼門前就能實現的事,若是要依靠神鼎寨的力量,我大可以草莽起義,又何必將他們散得幹幹淨淨。眼下一切尚無定數,你一定要想做什麽的話,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我知道你和孩子都不願牽絆我,可你們在我心裏,與天下並重。”


  千葉認真地點頭,又問:“所以你不願把惠梨嫁入皇室?”


  定山搖頭:“不是那麽簡單,我也並不是非要做什麽皇帝。所謂天下,僅僅是個念頭,若有天時地利人和之日,自然青雲直上無所不往。可若能見得天下太平,我又何必掀起風雲。”


  千葉輕輕一歎:“我早晨還對芳貴妃說,我會為她扶持祥泰。”


  定山並不覺得不妥,這才是千葉本該有的想法,現在是自己把貪欲強加在了她的身上:“倘若四皇子能成為明君。”


  千葉搖頭:“不是我私心向著你,倘若他掙紮不出芳貴妃的束縛,會被他母親毀了的。”


  “嫂嫂……”門外頭,團團的聲音穿牆而來,小丫頭轉了一圈不見人影,急了嚷嚷著,“嫂嫂你在哪裏?”


  千葉失笑,推著丈夫道:“快把團團抱來,再找不見我,二娘也要被驚動了。”


  看著丈夫往門外去,那背影消失在眼前,屋子裏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千葉心內一個激靈。


  舉目看著房內的一切,這是皇爺爺的潛邸,是昔日皇爺爺所在的地方,他的英靈,父親的英靈,是否會盤繞在那橫梁之上?她的祖祖輩輩,是否正俯瞰這一切?親眼看著孫女,背叛他們嘔心瀝血建立的皇朝。


  千葉緊緊握了拳頭,可她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轉眼過了兩天,定西大將軍就要回西北去,皇帝卻突然說他要去打獵,命容恒再延遲兩日離京,隨駕同往圍場一展拳腳。皇室之中,後宮亦隨行同往,如瑾珠所願的,要在外安營紮寨,過上幾天逍遙日子。


  韓繼業的腿傷好得差不多了,他的妹妹被兩次退婚,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亦是從小習武身手不凡的人,很想在獵場上壓過兩大兵權家族,吐氣揚眉。行獵前的幾天,韓越柔一直看到哥哥在後院射箭,可韓越柔的心卻飄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那一天梁定山也會隨駕,而季千葉有著身孕,不會再礙眼地出現在他的身邊。


  宮裏時不時送來瑾珠的信函,韓越柔每每閱過都放在香爐裏燒得幹幹淨淨,那個女人當真是瘋了,倘若一心衝著卓羲也罷,瑾珠竟然說,哪怕是侍衛,她也要常常人事的滋味。


  可偏偏韓越柔,也憧憬人事的滋味,壓製在重重禮教下麵的她們,比常人更具叛逆之心,那種離經叛道帶來的刺激,才能給她們錦衣玉食的生活裏帶來新鮮和滿足。


  皇帝出獵那天,京城各處封路戒嚴,浩浩蕩蕩的隊伍綿延不絕,可神山侯府裏無比安寧,今日因封路,團團不必去山莊,正在書房裏安安靜靜地寫字,千葉把著她的手,糾正她的壞習慣,忽然被惠梨在一旁看書發出的笑聲打擾。


  團團朝姐姐扮了個鬼臉,嬌滴滴是說著:“姐姐為什麽不去打獵,你現在怎麽天天都在家呆著?”


  惠梨瞪她一眼,合起書要出門,遇上楚歌來,將一把新削成的小木刀送給團團,小家夥立刻甩下筆,拿著小木刀去門外頭比劃,惠梨氣道:“團團可以習武嗎?為什麽我小時候那會兒,摸一摸刀劍都要挨罵?是我哥同意的,我哥讓你教團團習武了?”


  楚歌搖頭:“定山沒說不可以,我不過是給她玩的,沒打算教她。”


  惠梨很不服氣,想起這會兒城外正熱火朝天的打獵,反問楚歌:“我也罷了,你怎麽不去。”


  楚歌指了指千葉:“你哥不在的時候,往後她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千葉洗了手出來,看著團團像個男孩子似的揮著小刀跳來跳去,饒有興趣地問:“我現在練武,還來得及嗎?”


  楚歌瞥她一眼:“你吃得起苦嗎?”


  千葉道:“我大概最能耐的,就是吃苦了。”可話音才落,就是一陣惡心,惠梨趕緊攙扶她到一邊去,笑著說,“但我哥不會再讓嫂嫂吃苦啊,你還是和我一樣,死了這條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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