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瓊夫人與多福齋瑜夫人是雙生姐妹,旁人都是靠瓊夫人眉心那粒小小的朱砂美人痣區分二人。
趙蕎語帶雙關諷瓊夫人“臉大”,不單把瓊夫人的臉說成豬肝色,旁邊的瑜夫人也難免跟著不是滋味了。這姐妹兩幾乎長得一模一樣,能不感同身受嘛?
一句話得罪倆,趙蕎卻沒事人似的,抬眼望向房頂橫梁,仿佛隨時能背起雙手吹口哨,囂張得很。
她是混不吝的郡王府二姑娘,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歲,渾起來連她父王都敢頂撞,今日隻區區兩個見不得光的後院夫人,她哪管對方高興不高興。
小孩子可以犯渾,大人卻不好由得場麵僵著。側妃孟貞畢竟是趙蕎生母,這時也隻好她來收拾女兒造的爛攤子了。
“阿蕎,你這說的什麽話?”孟貞的語氣並無明顯的斥責之意,甚至隱隱忍笑,“事情對不對,自有你母妃殿下定奪,小孩子亂插什麽嘴?”
徐蟬的麵子趙蕎通常是給的。她立刻恭恭敬敬向主座執禮:“請母妃殿下恕罪。”
“阿蕎是個嘴利心直的孩子,母妃知道你沒惡意的。不過你方才有句話是真不對,”徐蟬笑得端和,“靜書可比你大著半歲,胡亂喊什麽‘表妹’?”
趙蕎笑咧嘴:“表妹她個頭小啊!如今我高些,先做表姐。若將來她能比我高,我再把‘表姐’的名頭還她就是。”
“這都哪兒學來的歪理?”徐蟬哭笑不得地扭頭看向孟貞。
孟貞也是無奈,苦笑扶額:“誰知道呢?反正就成了這麽個教不聽、打不怕的小潑皮!”
郡王妃與側妃一唱一和,不動聲色就將話頭轉開,顯然是給趙蕎撐腰,瓊夫人隻能白白咽頓委屈。
後院這些人倒還沒誰有膽子真與徐蟬杠上,便暗暗將這口惡氣記到徐靜書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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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宜安殿後,徐靜書緊緊抱著懷裏的寶匣,兩眼發懵地跟著趙澈的步子。
她來郡王府後,先在客廂深居簡出,之後大多時間都待在萬卷樓與含光院,與後院各房全無交道。雖以往同吃西路大廚房的飯,卻是各自侍女拿回各院吃,她同那幾位後院夫人與美姬今日才算正式打照麵。
她早前聽趙蕎說過有這麽些人,卻沒想過這些人之間平日是如何相處,更沒有想過她們與自家姑母之間是怎樣的局麵。
從方才宜安殿內的小波瀾,她至少看出一點:姑母雖貴為郡王妃,卻未必是外人想象的那般徹底舒心恣意。
徐靜書不安地垂下腦袋:“我是不是……添了好大麻煩?”
“這麽不經嚇?”趙澈輕笑,讓小竹僮去接了徐靜書手中的寶匣。
“不是嚇,我就是……”徐靜書口中應著趙澈,一邊心驚膽戰地將寶匣交到小竹僮手裏,“欸,莫、莫摔了。”這可是郡王府公庫裏的珍藏,若有半點差池,她做牛做馬三輩子都還不起。
“表小姐放心,省得的。”
小竹僮替她抱了寶匣走在了後頭,趙澈就沒人攙扶,於是她乖乖靠去過,朝趙澈伸出手:“表哥也莫摔了。”
“你方才想說什麽?”趙澈伸手搭上她的手臂。
徐靜書悶悶地邊走邊道:“我今日才知姑母也有她的不易。你是早料到她們會拿我說事與姑母為難,才特意過宜安殿去解圍的,對嗎?”
她沒敢臉大到以為趙澈是專程去救她於水火。
隻是她這些日子在萬卷樓受教,所學皆是正經學問,對後院的事一竅不通,連那些夫人、美姬在郡王府內究竟是怎麽個地位都沒搞懂,自不明白方才那暗流湧動的詭譎氣氛根源何在。
趙澈輕哼一聲:“在母妃那個位置,有些話不能從她口中說出來。後院的烏煙瘴氣算家醜,我懶得說,你改日問阿蕎就是。在外頭若有人問起,就說咱們府中隻有郡王妃與孟側妃,記住了嗎?”
“誒,記住了。”徐靜書聽得一頭霧水,可趙澈既不願多提後院之事,她就隻能等著後日赴宴時問趙蕎了。
“今日多謝表哥,”徐靜書趕忙換了話題,“這佩玉我待會兒就還……”
“放你那兒,這樣府中就少些人拿你生事,”趙澈打斷她,“需用時我會問你要。”
今日有人不知死活,想逮著徐靜書這軟柿子捏,說穿了還不就是給徐蟬找不痛快。
趙澈就是再閑,也不可能成日與他父王那群後院人纏鬥,索性昭告眾人“表小姐是歸大公子罩著的”,絕了那些人拿她挑事的心,這樣不但他母妃能清靜點,徐靜書也可免受無辜閑氣,一舉兩得。
明白他的苦心後,徐靜書點頭:“多謝表哥。”
“這才走幾步路,你都謝兩回了,”趙澈故意笑她,“看來還是書讀得不夠,詞窮了吧?”
她訕訕鼓了兩腮,眨巴著眼睛想了想:“表哥,你吃過‘糖油淋鴨’嗎?”
“糖油”這個詞成功讓趙澈不由自主地口齒生津。口中卻還得端著“大人”的架子:“鴨肉葷腥,哪有做成甜口的道理?”
原來京城人沒見識過這道菜?徐靜書得意地抬了點下巴,全沒發覺自己在趙澈麵前一日比一日膽大這個事實,兀自笑眯眯,邊走邊講。
“在堂庭山的村子裏,隻有年節或大宴賓客才舍得做這道菜!要鮮香的鹵水滾鍋,把整隻鴨子鹵透了,再將它吊起來刷兩種糖汁。一種是濃稠到快要攪不動的黃糖汁,另一種是晶亮亮的冰糖汁。要反複好幾層刷得厚厚的,再丟下油鍋炸得外酥裏嫩。我通常先揭下外皮來吃,一口下去,炸過的糖汁味混著淡鹵香,還有點油滋滋,那滋味真是……”
“好了,不必說這麽詳細,”趙澈的喉間狼狽地滾了好幾滾,頓了半晌才接著道,“若你想念故鄉口味,實在很想做這道菜,叫廚房幫你備材料就是。”
叫你說我詞窮,咽口水了吧?徐靜書偷笑過後,又好心地給他搭好台階:“那,表哥可以幫吃掉半隻嗎?我吃不完整隻的,若你不幫忙吃一半,我就不做了,浪費不好。”
“我可以勉強試著吃一半。”他有些懷疑這鬼機靈是看透他“嗜好甜食”這個秘密了。
可他又不能直接問。若是她原本並沒有看透,他開口一問豈不是不打自招?隻好繼續硬著頭皮裝下去。
下午出了萬卷樓後,段玉山照例直接回家,不在含光院吃晚飯。含光院的小廚房裏已按徐靜書早上的交代備好材料,她進廚房就麻利開工了。
傍晚,含光院膳廳內照例隻剩下徐靜書與趙澈二人。
徐靜書拿巾子捂住嘴,盯著那個原本盛著整隻糖油淋鴨的空盤子,悶聲帶笑,似是赧然:“盤子裏還剩好厚一層糖汁,倒了可惜,我想拿饅頭蘸著吃掉。表哥會笑話我嗎?”
還有這種吃法?!趙澈眉梢動了動,語氣莊重:“我當然不會笑你。可若旁人知道了,就會背後笑話表姑娘寒酸小氣。行吧,我再勉強陪著你一起這樣吃顆饅頭,這樣別人就不敢笑了。”
既都“勉強”自己吃掉了半隻糖油淋鴨,再“勉強”一顆饅頭自不在話下。
“表哥真是大大的好人。”
“表妹過獎,應該的。”
一起裝傻,相互吹捧,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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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元年八月十三,秋分。宜嫁娶、捕捉、祭祀、開光、破土、修造。
天還沒亮,一眾要去赴喜宴的大大小小準備出發時,趙蕎忽然鬧著要與徐靜書單獨乘一輛車。
時間緊迫,長信郡王趙誠銳懶怠與對自家這個二姑娘糾纏,就依了她,讓人另準備一輛給兩個小姑娘。
四公子趙淙見二姐又鬧到不同待遇,當下也想跟著鬧。哪知趙誠銳卻冷眼一橫,嚇得他立刻縮了脖子。
安生不過片刻,趙淙突然大聲告狀:“初一那日,二姐帶表姐逃學,我親眼瞧見她們走的!”告著二姐的狀,卻偷偷瞪向徐靜書。
趙蕎是個“逃學慣犯”,在這件事上,府中說得上話的人早都沒脾氣了。
她就天生不愛讀書,哄不聽打不怕,又泥鰍似的,總有法子逃。好在她身份擺在那兒,即使目不識丁,此生也照樣能衣食無憂。所以隻要她不在外惹是生非,大家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淙突然當眾揭破她逃學,還是帶著徐靜書這個乖乖的表小姐逃學,大人們不說她兩句顯然不合適。
孟貞嚴肅地板了臉:“阿蕎,你自己不學無術就罷了,怎能帶壞表小姐?”
徐靜書正要解釋,趙蕎一把將她拉過去護在身後:“小表妹好好的,沒壞!”
畢竟是兩人一起逃學的,既趙蕎有孟貞在訓斥,徐蟬當然隻能對著自家侄女:“靜書,你……”
“母妃殿下,這事兒要罰要罵都算我的,小表妹無辜!”
趙蕎開始聲情並茂唱大戲:“那回是我見總她在萬卷樓悶著,就強拖她去玩。您可沒瞧見啊,當時她死命扒著門框,哭著喊著要讀書不能貪玩。我力氣大,她沒掙脫才被我帶走。而且她還在我的魔爪下掙紮著去向大哥告了假,大哥同意的!她沒逃學!”
當初她對徐靜書承諾過,若大人追究逃學之事,自有她這表姐來扛。今日這就骨氣錚錚地言出必行了。
徐蟬被她刻意誇張的言行逗笑,而孟貞則隻能自暴自棄地苦笑一歎。
連趙誠銳都氣笑了,走過來抬手在趙蕎腦門上彈個腦瓜崩:“回來再同你算賬!”
“隻要打不死我,我就還能站起來!”趙蕎嘿嘿笑著拖走徐靜書,半道沒忘狠狠剜了趙淙一對大白眼。糟心玩意兒,看我待會兒怎麽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