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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趙澈沒再說話, 隻略略仰麵望著她,眉梢輕揚, 雙眸噙笑, 唇角微彎。


  似乎在期待什麽。


  徐靜書麵紅紅垂眸與他四目相接, 咬著唇傻笑半晌, 卻也不說話。


  她又不是傻的, 當然看懂了他在期待什麽,可她說不出來。


  末了到底是趙澈先繃不住,似委屈又似撒嬌般不滿嘟囔:“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這是在提醒,先時已拐彎抹角表達了“他很想她”這件事,她就該也禮尚往來地回複同樣的訊息。


  “又不是小孩子換糖吃,”徐靜書笑著撇開緋紅小臉,小小聲聲道,“不是說有什麽話要……喂!”


  環在腰間的手臂警告似地略略使力, 這讓徐靜書沒來由地一個激靈,趕忙轉回來嗔瞪那個滿眼寫著“不給糖吃就要搗亂”的家夥。


  表哥變了。真的變了。以前明明不是這樣黏黏糊糊、膩膩歪歪的人!徐靜書心中悄悄翻騰著又惱又甜的小浪花, 頂著燙紅的臉,抬眸望著房頂橫梁咕嚕嚕一轉眼珠,計上心來。


  “呐,說起三年前,我可還有一筆舊賬沒同你算的。你那時在承華殿故意冷冰冰不理人,是什麽意思。”


  這話乍聽來很是莫名其妙, 而且她語氣也很怪。話裏的內容本該是凶巴巴的質問, 可被她軟軟糯糯、含含糊糊說出來, 更像是羞羞怯怯的悄悄話。


  趙澈先是愣了愣,繼而悶聲笑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認命又縱容:“你這狡猾的兔子學得倒是快,還真是半點便宜也不肯給我占。”


  先時他婉轉地用“三年不見”來表達透露自己的相思之苦,她便立刻將這招學了去,更加婉轉地以“三年前我倆還有筆舊賬”來答說“我也想念你”。


  他那充滿寵溺的懊惱讓徐靜書很是愉快,得意地在他懷中搖頭晃腦:“知道什麽叫作繭自縛了吧?知道什麽叫悶聲吃大虧了吧?”


  叫你婉轉,叫你迂回,當誰不會呢。


  “我這算不算,教會了徒弟打師父?”


  趙澈笑哼一聲,重新坐正,伸出修長兩指輕輕捏住她的下頜,笑音輕沙:“昨日在承華殿,我若不冷著不讓你再往我跟前湊,你以為你還走得了?”


  雖她隻是搬到柳條巷這裏,可畢竟兩人就沒再同片屋瓦下了。若非有心成全她的意願,他哪會那麽痛快放她遠離。


  他噙笑的眼眸中星光灼人,本還樂不可支的徐靜書立刻斂了囂張的笑,緊張地抿了抿唇,不知所雲地“嗯”了一聲。


  盛春三月的黃昏本不該炎熱,可此刻徐靜書卻覺這寢房裏或許被人偷偷擺了幾十個碳盆。


  是了,她忽然後知後覺意識眼下場麵的微妙之處:兩人正過分親密地……待在她、的、寢、房、內。


  於男女之事上,她有限的所知僅止於親吻,但她又模模糊糊地覺著,親吻之後,大約、應當、可能,是還有“下一課”的。


  雖她懵懵懂懂,不知“下一課”是個什麽內容,但她此刻已隱約感到自己“處境堪憂”。


  “我瞧著你似乎沒什麽話想同我說,既如此,”趙澈略略歪頭,壞壞笑著對她眨了眨眼,“不如我再教你些別的?”


  徐靜書腦中轟地一聲,整個人由內而外紅了個通透:“不、不用了……吧。”


  她說不出自己在慌什麽,反正在那個瞬時兩腿就像自己有了主意,腳尖迅速倉惶點地,掙紮著想從他懷中開溜。


  趙澈輕笑出聲之間,將她打橫抱起,毫不猶豫地走向床榻。


  “不是……你……”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說啥,隻覺心裏有隻毛色發紅的兔子在瘋狂敲鼓,整個胸腔被鬧得咚咚咚震天響。


  趙澈也不說話,隻是笑著將她放到床畔坐好。然後,半蹲在她跟前,小心地替她脫下鞋子。


  “你不、不要鬧……”徐靜書紅著臉,兩眼發直越過趙澈頭頂,整個人僵得像個木娃娃,還是快要燃起來的那種。


  這是要、要上“下一課”了?她該做什麽?若做得不對,會被笑話嗎?

  此情此景,仿佛書院夫子毫無征兆地發來一張考卷,題目涉及的內容還是她從來沒留意過的那種。


  她腦中駁雜紛繁地想起讀過的許多書本,才發現自己讀過的所有書裏,沒有哪一本教過這種時刻應該說什麽、做什麽!

  生平頭一回,徐靜書心中生出了“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驚慌與無措。


  救、救命……


  趙澈顯然沒聽到她無措呼救的心音。


  他一徑站直身來,抬手指向她外袍上的腰帶:“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


  臉紅到仿佛即將頭頂冒煙的徐靜書終於炸毛,猛地旋身挪進去,在床榻正中站起來,極力想要撐起一種沉穩談判的氣勢:“不、不必你幫,我也、也不會,不會自己動手。這種事應該……”


  必須和他討價還價一下。她還什麽都不會,不能這麽倉促上“考場”的,應該容她先去學過再來才對。


  趙澈忍笑看著她:“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啊?”徐靜書傻眼。


  “你方才不是跟念荷說你要睡一會兒?穿著外袍和鞋怎麽睡?”


  終於明白他是故意嚇唬人,徐靜書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惱羞成怒,忍不住上前半步,不輕不重往他身上踹了一腳。


  “我本是好心,你自己想歪的。”此時的趙澈完全就是個成功捉弄心愛小姑娘的皮猴子,還一臉故作的無辜,看起來特別……討打。


  徐靜書橫了他一眼,透紅著臉忿忿坐下,扯過一旁的被子將自己裹住。氣鼓鼓的也忘了要害羞,竟就在被子的遮擋下摸摸索索解開外袍拎出來放到了床頭。


  “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要睡了。”她扯起被子蒙住頭,隻露出一點發頂。不想搭理這個皮猴子表哥了,再會再會,哼。


  “不鬧你了,知道你今日很累的。跟你說幾句話我就走,嗯?”


  發頂被輕柔撫過,那含笑的嗓音溫柔得能擰出水來。


  將自己埋在被子裏的徐靜書死死壓著被沿,嬌聲重重一哼,卻不應他。


  “原想著你剛剛上任,定有許多事要忙,不忍擾你分心;加之近來我也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本是打算段日子再來找你的。不過下午聽說你今早初次當值就遇到些事,擔心你真被人嚇著了,這才過來看看。”


  重新正經起來的沉嗓裏有不容錯辨的關切,像被春日暖陽烘到綿融融的雲,透著一種讓人心顫的溫柔。


  “你今日隻是恪盡職守,沒有什麽不對。儲君那頭,你不必害怕。至於李同熙,我會……”


  “其實我午後回到禦史台就沒那麽怕了,”她趴在被中,悶悶軟軟的嗓音透過被子傳出去,“別擔心。”


  躲在被中咬著唇斟酌片刻後,徐靜書終於將被子拉下來些,露出半張紅透的臉。


  這才見他正蹲在床畔看著自己。


  四目相接片刻後,麵紅耳赤的徐靜書從被中伸出手來打了他一下,他便順勢將她的指尖握進掌中。


  “我雖沒有仔細問過,但我知道你有許多事要做,不用分心掛著我,也不用總想著周全護我,忙你的事就好。我任上那些事你全都不必管,”徐靜書覷著他,小聲道,“別的同僚說,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以後慢慢就好了。我雖有時膽小些,但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可以自己走。”


  雖戰戰兢兢,抖抖索索,那也要自己走。


  “好,”趙澈含笑點點頭,伸手替她拂去臉上的發絲,“那你可要走快些,好早些攢你的小房子,我等得很急啊。”


  “你才走快些,我真的要睡了,”她假裝沒聽懂他的暗示,將羞澀的臉埋進枕間,軟聲輕嚷,“往後不許再這樣偷偷摸摸溜進我寢房。”


  “哦,那好吧。”趙澈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


  下午過來等她本就是為了確認她是否當真嚇著了,也順道稍解一日不見的相思而已。哪裏真有什麽天大要事?

  他站在原地笑凝她一眼,似乎頗為遺憾地輕歎,又問:“真的……不讓我再教你些別的?”


  “多謝,你方才已經教過不少了。”她頭也不抬,沒好氣地悶聲笑著嘟囔。


  “我教什麽了?”


  徐靜書再度轉頭,從枕間露出半張紅臉,狡黠眨眨笑眼,伸出食指對他勾了勾。


  “做什麽?”趙澈警惕地蹙眉眯起了眼,卻還是沒抵過她的誘惑,俯身湊近她些。


  她將食指在自己唇上一按,又抬起手臂再將尚留餘溫的指腹印到他的唇上。


  然後飛快將手縮回被中,再次扯高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


  趙澈呆了好半晌才開口,沉嗓輕喑:“這是……什麽意思?”


  “你方才教的啊,”被中傳來有些得意的偷笑,“來而不往非禮也。”


  “嗯?”趙澈有些疑惑,好笑地追問,“我又沒有親你,這‘來而不往’是怎麽算的?”


  “誰在跟你‘來而不往’?我是在‘非禮’。”


  ****

  翌日徐靜書繼續當值。


  這次得與會官員隻有二十幾名,其中過半數的人正是前一日與會的。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連儲君都被殿前糾察禦史當眾指正”的消息傳開之故,今日來的人個個都很規整,儀容、服飾全無瑕疵,這叫九名殿前糾察禦史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隻是在等候皇帝陛下來的過程中,不少人明裏暗裏在打量徐靜書,看不透是什麽意思。徐靜書無法解讀這些目光背後的含義,惴惴了大半天。


  這日也不知議的什麽緊要事,散朝比昨日晚了足有一個時辰,給徐靜書餓得個前胸貼後背。


  其餘八位同僚也沒好到哪裏去,一路上全都抬手按著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誰都沒力氣說話。


  直到回禦史台用過午飯、稍事休息後,大家才算緩過來,笑著談幾句閑話。


  “咱們殿前糾察禦史的當值規則是三日一休沐。”資深同僚挑眉對幾位新進後輩笑道。


  “也就是說,後天我們能在家歇一天?”羅真雙眼倏地發亮,喜上眉梢地與徐靜書對視一眼。


  “那可不,哎呀我可算能補個覺嘍。”沐青霓站起來伸個攔腰。


  資深同僚也跟著站起來:“都歇差不多了吧?咱們也該去中丞大人那裏回稟今日當值的情況了。”


  大家紛紛跟著站起身來,仔細整理官袍上的褶皺。


  可還沒等他們走出辦事廳的門,就有中丞屬官拿了明日上朝名單過來。


  “中丞大人有事出外,諸位同僚將今日情形匯總成文給我就行,”那屬官笑著將名單分發給他們,“明日朝會,氣氛大概不會很好。候朝時大家要著重留心各位大人的言辭,以防他們彼此衝突起來。”


  “啊?明日這些個可都是很有分量的人呢,候朝時還會吵架?”申俊很不可思議地瞪眼看著手中的名單,“我瞧這最小的官都是五等大員,按說都該是德行貴重之人,再怎麽也不至於在殿前撕破臉吧”


  屬官與在場幾名資深殿前糾察禦史紛紛露出一種“你太年輕了”的眼神。


  徐靜書沒太認真聽大家說話,隻拿指腹反複滑過名單上寫著“大理寺少卿秦驚蟄”的那處,心情有些激動。


  明日就能見著秦大人了呢。


  “噫,這怎麽還有我青霜姐呢,哈哈哈,”沐青霓忽地大笑著拿指尖彈了彈手中名單,對同僚們道,“我姐這人暴脾氣,若有人胡說八道,別說是候朝時,哪怕就是進殿後她都敢鬧。她當年在皇帝陛下麵前可幹出過動手毆打吏部考功司司業的事呢!”


  她笑得實在太大聲,將徐靜書的心神從恍惚中拉了出來:“啊?沐大人這麽……這麽厲害的麽?皇帝陛下不生氣?”


  “當時皇帝陛下生沒生氣我不知道,畢竟我又沒在場,”沐青霓幸災樂禍般捧腹大笑,“反正那日皇帝陛下在任命她成了國子學武科典正之後,下一句話就是罰俸……似乎三個月吧。哈哈哈哈!大周立朝以來頭一位剛上任就被罰俸的官員,這簡直是要青史留名、貽笑萬年的壯舉啊!”


  “你和你這位姐姐,關係不好?”徐靜書小心地問道。


  沐青霓收起花枝亂顫的狂笑,古怪地看著她:“誰告訴你的?我倆關係可好了!”


  “那你未免也笑得……過於開懷了,”徐靜書尷尬咳了一聲,看向中丞屬官,“我方才沒聽太清楚,大人似乎提到,明日可能會吵架?”


  “有秦大人參與的朝會,候朝時在言語上起衝突的幾率,嗯,稍稍大些,”屬官似乎也很為難,並未多做解釋,隻笑笑,“明日你們就知道了。”


  徐靜書看看中丞屬官離去的背影,再看看資深同僚們諱莫如深的神情,心中頓時忐忑起來。


  秦大人她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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