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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從回京後的第二日開始,趙澈真就沒法再偷空跑去見徐靜書了。一來是家中高堂嚴厲禁止他在大婚典儀之前去招惹那小姑娘,二來也是他本身就很忙,畢竟大婚前他還有一場襲爵典儀。


  而相比他來說,從九月初五開始正式休沐的徐靜書就閑得能磨出毛邊來。


  畢竟大婚籌備的一應瑣事都由徐蟬、孟貞擔下,半點不需她操心,她唯一做過的事就是試了幾回吉服、首飾,眼見距九月初九的正婚典儀也沒幾日,她除了吃吃睡睡等著,就再無旁事要忙了。


  九月初六午後,徐靜書閑得心浮氣躁,正想喚雙鸝隨行去趙蕎說書班子今日搭台的市集上湊熱鬧打發時間,門房的人就來通稟說儲君府來人請她。


  這是徐靜書第二次被趙絮私下請到儲君府,奇妙的是,兩次都為著同一人。


  “陛下打算徹底公布武德元年甘陵郡王府的藥童案。”趙絮開門見山。


  徐靜書倏地瞪大了眼,喉頭發緊,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更不懂趙絮為何會將這種尚未公之於眾的大消息透露給她。


  “藥童案背後牽扯著一些很複雜的事,我不確定你能不能懂,所以就不與你多解釋旁的,”趙絮神色平靜地望著她,“總之,陛下與我磋商後,初步決定在冬神祭典前就此案專開一次會審。這次會審不同於以往,除三法司派官員主審外,還會有各地世家派人列席陪審,並且,可能還會有尋常百姓旁聽。”


  徐靜書不知所措地捧緊了麵前的茶盞,垂下眼眸,艱難從喉中擠出一句:“儲君想要我做什麽?”


  “這會審需要攤開藥童案被模糊的所有細節,主要目的是定論秦驚蟄當年在此案中的功過對錯,”趙絮單手握住茶盞端起來,“若要你出麵為秦驚蟄做訟師,想法子將她從藥童案裏毫發無損地摘出來,你敢不敢?”


  徐靜書陷入沉思。趙絮也沒有催她,隻是淺啜清茶耐心等待。


  良久後,徐靜書顫顫揚睫,嗓音卻出人意料地堅定:“我敢。”


  “若要你在摘出秦驚蟄之外,還得將矛頭引向帝後層麵,你也敢嗎?”趙絮見她麵露驚疑,忙笑著搖頭解釋道,“我沒要造反篡位,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若你不信,待你與阿澈大婚後進內城當麵問。我坦白同你說吧,這會審就是為了保秦驚蟄才開的,真正尖銳的博弈會在此之後。你要做的,隻是從現有律法中找出將秦驚蟄護到滴水不漏的法子,再從當年案情疑點中尋到確鑿依據,把矛頭引向帝後層麵。再之後就是皇帝陛下與我的戰場了,不需你費心。”


  聽說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徐靜書神色稍緩,低頭抿了口茶水定神。


  “我能不能問問,為什麽選中我?”如今她不過一個小小試俸官,連正式官職都沒有,卻被托付了如此重大的擔子,這讓她十分不解。


  趙絮挑眉輕笑:“朝堂之事,有些話若是說穿,可能會顯得沒那麽……溫情。”


  “沒、沒關係的,您說。”


  “秦驚蟄是個可堪大任的好官,我不願讓她被人借此事打下去。而這場會審是前所未有的,有些話若從她自己口中說出來,容易被人扭曲為狡辯,而尋常訟師不夠分量站出來替她說話。我知道朝中肯定有熟悉律法又願為她說話的人,但這事有風險,若被對手抓住漏洞,她和為她做訟師的人都會前途堪憂,”趙絮歉然自嘲地搖搖頭,“而你,到開審時已有了信王妃的頭銜,分量足夠,又熟悉律法。更重要的是,你眼下隻是試俸官……”


  趙絮沒將話說完,徐靜書卻迅速領悟了她的未盡之意——


  自己眼下隻是試俸官,即便這場口水仗打輸了被連累丟掉試俸資格,對朝廷來說不算太大損失,至少比折進去一個正式官員要劃算。


  “這真相,果然不太溫情,”徐靜書小小聲聲嘟囔了一句,“好,這差事我接下。會審幾時開?”


  “不急,具體日期還在協商,最快也要十月底、十一月初,你大婚過後再做準備也來得及。”趙絮鬆了口氣。


  徐靜書略有些緊張地直視趙絮,“儲君方才說,會公布所有當年被模糊的細節,這其中包括完整的藥童名單嗎?”


  “不包括,我知道公布名單對當年的藥童們有多殘忍。而且秦驚蟄從來沒向任何人交出過完整的藥童名單,包括皇帝陛下,”趙絮深吸一口氣,避開了她的目光,“但屆時總需那麽兩三個當年的藥童站出來做人證。你放心,會提前征詢他們同意的。”


  “既秦大人從未交出過藥童名單,儲君上哪兒去找當年藥童?”


  趙絮摸摸鼻子:“我身為儲君,自然會有一些渠道。咳,其實我也就知道三五個人而已。”


  “若儲君所知的那幾人都不願冒險站出來,請儲君莫與他們為難。其實,我也可以做人證的,”徐靜書緩緩閉上眼,唇角輕顫著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弧,“春日裏來與您見麵那回,您雖沒將話說穿,但我覺得您知道,我也是。”


  雖不知趙絮是從誰口中得知了幾名藥童的身份,但徐靜書確定自己


  的藥童身份一定不是趙澈透露給她的。


  因為她說的是,“知道三五個”。而趙澈撐死就知道徐靜書與白韶蓉兩個而已。


  “不,你不可以亮出藥童身份,否則你為秦驚蟄說的話就難以服眾,”趙絮堅決搖頭,“人證的事你不必考慮,我會解決。你要記住,成敗在你能否說服眾人認同‘秦驚蟄在此案中無瀆職之嫌’這件事,而非你站出來自曝藥童身份。你的擔子比他們重得多,一句話說錯就會導致滿盤皆輸,明白嗎?!”


  見她點了頭,趙絮才取出幾份卷宗、記檔交給她:“這是當年藥童案的所有記檔。若打贏這一仗,你前途不可限量。懂嗎?”


  徐靜書鄭重接過,輕聲道:“我不敢放大話說有十足把握。畢竟還要看卷宗比對現有律法,我隻能說我會盡全力。”


  這些年來,秦大人為了保護藥童們,真的受了太多委屈。如今,當初她保護過的小孩兒,該站到她身前了。


  *****

  雖趙絮說在大婚之後才開始準備也來得及,可徐靜書哪裏等得?當天回去後就開始細讀卷宗、翻閱法典。


  接下來一連數日,那些卷宗與法典簡直像長在她手上似的。


  九月初八大婚前夕,信王府派一位年長的姑姑來教導她新婚之夜的“某些事”時,她垂著腦袋“嗯嗯嗯”地敷衍應著,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門子都是案情與法條。


  姑姑見她應聲痛快,半點赧色也無,忍不住露出曖昧的笑:“尋常小姑娘此時多半羞澀拘謹,人家教十句小姑娘大約能聽進去兩句,就光顧著害臊了。您這般落落大方,想來都聽明白了?”


  “嗯嗯嗯,都明白的,勞煩姑姑費心了。”徐靜書一心二用,抬頭笑應。


  其實她就聽清這位姑姑最後一句問話,前麵人家說了半天,對她全像耳旁風。


  然而,到了新婚之夜,她就非常尷尬且慘痛地體會到什麽叫追悔莫及。


  *****

  九月初九,亥時人定,穹頂天幕呈幽幽深藍,初秋銀月綴於其上,皎潔清輝灑了一天一地,皎潔、明亮又嫋娜。


  月下花間的蟲兒蟬兒們也似有靈通,仿佛清楚今夜是什麽樣的日子,嘶鳴聲都較往日細弱許多,輕輕的,柔柔的,無比體貼,無比繾綣。


  喜房內的大紅花燭火光輕曳,喜榻前的地上,一大一小兩雙鞋親密依偎的景象莫名看得人麵紅耳熱。


  徐靜書裹著薄錦被坐在榻上,隻露出一張與彤紅鴛鴦被麵相映成趣的臉,烏溜溜的雙眼四下遊移,將喜帳四角垂懸的絞金絲流蘇一條條數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敢看麵前的人,也不敢開口說話。


  她腦子像一鍋被大火熬壞掉的豆腐花,混混沌沌不成形。


  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什麽叫“書到用時方恨少”?此景此景就是了。


  昨夜那教導姑姑說了許多,她總共聽進耳朵裏的加起來大約都沒二十個字。而之前那兩本小冊子,她隻看了其中一本的一半。


  最慘的是,那兩本冊子似乎是循序漸進的上下兩冊,她唯一看過的那半本,非常不幸……是下冊。


  也就是說,她知道事情的後半段大約是個什麽樣,但她完全不清楚該如何開局!


  這真是個尷尬裏藏著悲傷,荒唐中又帶點無助的故事……啊不,事故。


  雖說徐靜書一直沒敢直視自己的新婚夫婿,餘光卻時不時總要瞥他兩眼。


  他就那麽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她對麵,隔著薄薄錦被與她對膝相抵。也不說話,看起來似乎也沒要主動的意思,就那麽偏著張好看的臉笑覷她,漂亮星眸中寫著“我就靜靜看你搞什麽鬼”。


  徐靜書略蹙眉心,嫩生生的小紅臉浮起困擾之色。


  她深深懷疑,麵前這人前幾日在忙著襲爵的事,大概根本沒空想起看“小冊子”,昨夜也沒有認真聽別人“教導”。


  他既不吭聲也沒動靜,想必理由與她是一樣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局”,所以就假裝鎮定從容、不急不躁,等著對方來打破僵局,好掩蓋“自己其實根本就什麽都不會”這件事。


  他多半和她一樣,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之前沒有認真“學”完全程這個秘密。嗯,一定是這樣的。


  估摸著他和自己是半斤八兩,徐靜書總算沒那麽尷尬無措,終於記起小冊子上那些畫片上,兩個人都是……不著寸縷的。


  既她看的那半本冊子是“下冊”,那就隻能開動腦筋倒推了。


  唔,此刻她穿著中衣,他也穿著,顯然就不符合順序規程。好,懂了,要先想法子脫衣。


  可惜她是個膽小的慫包,實在做不出動手扒人衣衫的大膽事。


  她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清清嗓子打破一室沉默:“咳,那個,你方才沐浴時,讓旁人幫忙照應了麽?沒、沒打濕傷口吧?”


  “嗯,平勝幫的,傷口沒太沾水,”趙澈噙笑,嗓音溫存沉柔,“怎麽了?”


  “那、那你沐浴過後,重新上藥了麽?”徐靜書咬著下唇,忐忑又期待地覷著他。


  “沒。”


  這個答案讓徐靜書心中湧起狂喜,趕忙咬住唇將滿腹得逞的笑憋了回去。


  “那我幫你上藥好不好呀?別擔心,這次我一定不倒整瓶,真的,你信我。”


  紅臉徐靜書笑彎了雙眼,頭頂上仿佛咕嚕起美滋滋的甜泡泡。


  她可真是個機靈又貼心的姑娘。這樣他不就得自己脫衣了?如此就不著痕跡地掩飾了雙方都“學藝不精”的真相,新婚之夜,完美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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