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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在徐靜與趙澈大婚之後,趙誠銳如約回了欽州。收藏本站┏rad八┛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徐蟬與孟貞均選擇留在京中。


  對於兩位伴侶的這個選擇,他雖有些不豫,卻也沒什麽不舍,稍稍發了通脾氣後,就讓人帶著府庫裏的大部分能帶走的財物瀟灑出京了。


  在他的想法中,這算是對顯然已與他離心的伴侶及孩子們的懲罰與鉗製,搬空府庫能使他在卸下王爵、回到欽州後,依然擁有對府中眾人的掌控力。


  畢竟趙澈才剛襲爵,朝廷上去也暫無讓他擔朝職的動向,他將來能有多大作為眼下不好定論,總之府庫被搬空後他就成了空殼王爵,最終還不得低頭伸手向遠在欽州的老爹要錢?畢竟信王府這串大大可都是在雲端上過慣的,要吃要喝要維持王府風光所需的開支用度,可不是咬牙硬撐就能解決的。


  不過,他向來懶怠管家中事,可以說對家中任何人都稱不上了解。


  以往怕趙誠銳會稀裏糊塗捅出婁子牽連家人,趙澈從加冠後就已讓人在許多地方置下田產,還經營了好幾項不大不的產業,平日多是段玉山出麵指揮人在打理。


  如今幾年過去,幾年前布置下的那些產業雖沒至於壯大到成為舉國同行翹楚的地步,但養活一家子人還是遊刃有餘的。


  再加上趙誠銳離開鎬京去往欽州才沒幾日,武德帝與儲君趙絮就像是同時後知後覺想起趙澈在允州立下的大功,一時間內城與儲君府先後都對信王府大行了封賞。


  就這樣,信王府內不但沒有出現趙誠銳預料中的愁雲慘霧,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鬆了大氣,被搬空的府庫雖沒能奇跡般瞬間重新填滿,卻足夠讓府中一切如常。


  *****

  趁著光祿府給的近半月休沐,加之府中大事也井井有條不需自己操心,徐靜便將大部分時間與精力都消耗在了房裏,接著翻藥童案的卷宗。


  趙絮給她的那摞記檔卷宗雖是謄抄本,與大理寺記檔房內的那些母本相比卻是一字不差的。


  雖拿到這些卷宗已有好些天,但徐靜一直沒能真正完。不是她不專心,而是作為藥童案的親曆者之一,她這些卷宗實在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每次翻開,都不可避免會重新觸及一次當年那段暗無天日的記憶。反複翻閱的同時,也是她反複撕開早已深埋在心中傷口的過程,所以接連好多天她都隻到過半便停下。


  趙澈每日都與她一道進房,倒從不攪擾她,捧一冊或幾份邸報就安安靜靜在旁陪坐大半日,隻在她痛徹心扉不下去、麵色慘白地抬起頭時,才及時走過去給她暖柔的擁抱。


  就這樣,徐靜翻閱那些卷宗、記檔的進度總算緩慢地日漸推進。


  九月十二的午後,當徐靜終於將所有關於藥童案的卷宗、記檔徹底完後,再也無法自製地渾身顫抖,掩麵嗚咽。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她因心中舊傷被勾起的痛苦幾乎全是沉默壓抑的。當今日那些眼淚伴隨著她獸般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滲出,那段陰鬱苦痛的回憶就像尋到了出口。


  趙澈將她抱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立刻伸出雙臂緊緊攀住他的脖頸,將淚漣漣的臉藏進他的肩窩。嗚咽聲漸有放大之勢,像摔倒後爬起來、跌跌撞撞尋到溫暖懷抱的孩子,用盡渾身力氣,誓以淚水酣暢淋漓道盡委屈與痛意。


  趙澈擁著她低歎一聲,拍著她的後背,心疼輕道:“痛快哭過,那才是真的都過去了。”


  他沒有哄勸說“不要哭”,而是縱容地鼓勵她哭個痛快。


  因為他很清楚,她這些年始終在拚命淡忘那段記憶。可那長達半年“一腳踩在死字上”的黑暗時光烙在心上的傷疤與痛楚,豈是不想、不提就當真能永不再記起的?

  徐靜哭了很久,直哭到太陽穴堵漲酸疼,四肢發軟,嗓子也有些啞了,這才抽抽著揪住他的衣襟漸漸平複。


  “喝水嗎?”趙澈替她拭去麵上狼狽的淚跡,溫聲輕詢。


  徐靜抿了抿幹燥到發皺的唇,點點頭。


  溫熱茶水沒過喉間,落入胃袋,她舒緩許多,這才靠在他肩頭,啞著嗓聲解釋:“其實我哭,也不隻是因為難過。我在那些卷宗上,到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一時百感交集。”


  誠如當年秦驚蟄對藥童們說過的那樣,這世間是有陰霾醜惡,卻也始終有光。在翻閱那些卷宗記檔的過程中,徐靜除了感受到陳年心傷被反複撕扯的痛楚,也感受到許多當年不曾明了的暖。


  趙澈沒有嘲笑她軟弱善感,耐心地接腔:“什麽從前不知道的事?”


  “那些卷宗記檔上,有藥童們被救的前因後果,”徐靜那才被淚水通透衝刷過的眸子格外瀲灩,“還記錄了,事實上參與過營救的每一方。”


  除了她以往知道的大理寺與皇城司外,還有下令讓皇城司衛隊強衝甘陵郡王府、擲地有聲說出“搜查甘陵郡王府引發的所有後果由我鍾離瑛承擔”的柱國神武大將軍鍾離瑛;


  有急令大理寺不惜一切的代價與皇城司聯手進入甘陵郡王府搜集證據的趙絮;


  徐靜甚至還到,當時駐紮在京郊的甘陵郡王府兵聞訊試圖進城,執金吾慕隨果敢下令調了北軍將他們擋在城門之外。


  雖這些人當初下達“強搜甘陵郡王府”的命令,最初都隻是因察覺了甘陵郡王疑似叛國通敵的種種罪行,那時所有人都沒想到甘陵郡王府後院暗室內竟關著十幾個快被放幹血的孩子。


  但對獲救的藥童們來說,若當初沒有這些人賭上仕途前程果決下令,他們的結局,大約就是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一個接一個悄無聲息地死去。


  那樣的話,大約等他們成了白骨都不會有人發現,這世間曾有這些孩子存在過。


  時隔數年後,徐靜終於徹底清楚地知曉,當年自己和受難的陌生同伴們的獲救背後,竟有這麽多的人,做了這麽多事。


  這些人與秦驚蟄一樣,都是滌蕩黑暗陰霾的光,是給予孱弱無助者生機與希望的,最溫柔又最強悍的庇佑。


  無論哪朝哪代,這世間從未有過至善完美,但絕不是不美。


  因為總會有這樣的人堅定地站在無人察覺處,拚盡全力,卻沉默無語。


  *****

  經過了酣暢淋漓的痛哭宣泄,又一番感慨喟歎,徐靜總算緩了過來。


  見她總算好些,趙澈才放下心來:“這次專為秦大人開這會審,雖是三法司主審,但陪審是以各州世家派來的人為主,還會允許一些普通百姓旁聽。那些陪審中的大部分人這幾年一直在試圖用這案子打垮秦大人,以便讓百姓相信她是個剛愎冷酷、濫用極刑的酷吏。隻要百姓相信這一點,就會覺大周律的法度威嚴不過是因執法者心性而異的,如此律法的公信力便蕩然無存了。並且,在這案子上始終站在秦大人那邊的皇帝陛下及朝廷也會大損威望與民心。”


  徐靜認真想了想他的話,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所以,這會審其實是三法司所代表的法度公允與朝廷威嚴,與陪審的地方世家較勁?雙方都想通過這事將民心輿論爭取到自己那邊。到時若要幫著秦大人論定清白,爭取主審官、陪審的理解認同其實沒用,真正需要說服的是那些熱鬧的百姓。”


  “聰明。”


  趙澈笑著在她鼻尖上輕彈了一下,惹得她紅著眼嬌嗔瞪過來,這才接著道:“若掰扯法條律令,三法司官員聽得懂,陪審們最少也能聽個半懂,但全是做白工。且不說尋常百姓能聽得懂幾句法條律令,便是聽得懂,也沒幾個人會耐煩細聽,更不會有興趣去深想其中對錯。”


  畢竟對大多數百姓來說,隻要自己沒犯法,律法這件事同自己就沒太大關係。法條律令枯燥艱深,不能吃又不能穿,關心它做什麽?

  “懂了,我最早想的應對之策打根兒上起就偏了。那我得停下換換腦子,想想怎麽讓不耐煩聽法條的百姓理解‘秦大人處置這案子沒有濫用酷刑’這事。或許可以請教阿蕎?”


  徐靜是個能講道理的人,並不會因為別人指出她的錯誤就跳腳狡辯,反而開始積極想辦法改正錯誤了。


  “哦,對了,你往後若覺得我哪不對,直接說就是,我不生氣的,不用這麽心翼翼迂回著說。”她從趙澈的腿上站起來,捋了捋裙擺上的褶皺。


  “好。那我現在就要直接說一句,你眼睛開始腫了,”趙澈跟著她站起來,“嗓子也啞。要不將事情先放放,去洗把臉再躺下歇會兒?”


  “好,”徐靜尷尬紅了麵,揉著眼睛跟著他走出去,壓著沙啞的軟嗓嘀咕道,“很腫麽?我是說著你怎麽變了點呃!”


  她捂著鼻尖皺眉著前頭突然停下的趙澈:“走得好好的,做什麽突然停下來?”


  趙澈沒答她,隻是向房外的廊柱那處道:“貞姨。您過來了怎不直接讓人通傳?”


  雖這時節還秋高氣爽,外頭並不冷,可讓長輩站在外麵枯等總是不合適的。


  徐靜一聽是孟貞,趕忙從趙澈身後探出頭:“貞姨”


  牽著六兒站在廊柱前的孟貞噙笑衝她點點頭,頰邊有詭異緋紅,上去似乎有點尷尬:“我也剛到不多會兒,正要叫人通傳。六兒差不多該準備開蒙了,所以今日想來與殿下商量商量,為她擇哪位開蒙夫子合適。”


  “表姐眼睛眯起來啦!”六兒捂嘴笑起來。


  徐靜被這姑娘笑得不好意思了,便道:“那你們談,我先去洗個臉。”


  說完對孟貞行了個晚輩禮,紅著臉走了。


  “還笑?不是教過你要改口叫大嫂麽?”趙澈對那個最的妹妹隨口笑言後,又對孟貞道,“貞姨,進房坐下說吧。”


  孟貞近前兩步,又將六兒拉到跟前捂住她的兩隻耳朵。這才尷尬又嚴肅地對趙澈道:“雖你如今是殿下,可有些事,我還是得說你兩句。”


  “貞姨請講。”趙澈茫然蹙眉,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雖說新婚燕爾,濃情蜜意克製不住是常情,”孟貞壓著嗓音,心地左右候在廊下的侍者們,確認無人偷聽,這才接著道,“但你為人夫婿的總該多些體諒憐惜。這大白天的,就在房,你也真下得去手!她嗓子都哭啞了!”


  先時徐靜裙擺上的褶皺,微亂的鬢發,紅腫的雙眼,緋紅的麵頰,沙啞的嗓音

  這些細節在孟貞來隻能得出一個結論:眼前這不知節製的子真是太禽獸了!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按說長輩不合適多嘴夫妻的房中事,但徐靜也算是孟貞大的,孟貞向來都護著她。


  這下輪到趙澈尷尬紅臉了:“若我說,我真的什麽都沒做,您信嗎?”


  真是有冤無處訴,有苦說不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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