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昭寧帝給了趙蕎三日時間,容她在敬慧儀與賀淵這兩個人選之間再行斟酌。


    初九下午回城後, 趙蕎便將自己關在寢房裏蒙頭滾到天黑, 翻來覆去想了許多事。


    不過她知輕重的, 定下人選後還得做相應安排,元月十五之前就要出京,這事容不得她磨嘰太久。


    於是到初十下午她就進了內城麵聖, 定下由賀淵隨自己前往鬆原。


    “我考慮過了, 這趟差於公於私, 賀淵都比敬家姐姐更合適些。您事先隻會告訴他一部分必要信息,而後他隨我出京三個多月,就不能直接看到內衛卷宗。即便他在途中想起點什麽,應當都沒有現在就一下子看到卷宗上的全部真相那麽痛苦。再則,他是個極有責任心的人,在擔著差事時, 他不會允許自己輕易崩潰。”


    如果可以,趙蕎誠心誠意地希望,他永遠不必麵對那份痛苦。


    但太醫說了, 這種遺忘不是永久的。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讓他在途中慢慢消解心頭重負。


    不管此行歸來後她與賀淵之間會變成怎樣的結果,她都想親自帶著他走這段。


    “我會帶個說書班子,這樣行事方便些。請您派個可靠的太醫,混在中間好有個照應。”


    經過一天一夜的斟酌,趙蕎考慮得很周全。


    帶個十來號人的說書班子,中途她與賀淵隨時脫隊去查事情時, 就不太會被外人留意。


    昭寧帝當即拍板:“那就讓韓靈跟去。對了,你與賀淵在路引上的身份關係,需做點假……”


    “夫妻是嗎?”見昭寧帝有些意外,趙蕎淺淺彎了笑眼,“一男一女,除了這個,別的什麽關係都不方便隨時貼身保護啊!公事公辦,我沒二話。”


    既應承了這份差事她便會認真對待。


    賀淵這人選是她自己定的,為了便宜行事,兩人在路引上假造個夫妻身份而已,又不是當真去宗正寺遞婚書上玉牒。


    她江湖兒女不拘這些小節,沒什麽好忸怩的。


    總之一切以大局為重。


    *****

    昭寧二年元月十二,趙蕎命人將自己給歲行雲準備的一大堆東西,以及給歲行舟的新年禮都直接送去歲行舟家,順道請他中午到饌玉樓吃飯。


    近午時,趙蕎與應邀而來的歲行舟寒暄著進了饌玉樓。


    才進門,櫃台那頭的掌櫃就揚聲喚道:“趙二姑娘請留步!真是說人到。”


    趙蕎本就是饌玉樓的幕後東家,雖跑堂小二們不知道,但掌櫃是知道的。但應她的要求,平常她來時掌櫃並不會在大庭廣眾下特意與她打招呼。


    經過這幾日的口口相傳,“信王府二姑娘在尚林苑行宮,一支九連珠力挫茶梅使團氣焰,大張國威”之事在街頭巷尾已有風聲,眾人對“趙二姑娘”這稱呼自是格外敏感。


    此刻正是飯點,饌玉樓可謂賓客如雲。掌櫃這一喚,堂中許多食客都好奇地看過來,連二樓雅閣中都有人趴在欄杆上支腦袋。


    趙蕎駐足,疑惑笑回:“蔡掌櫃,說我什麽壞話了?”


    “瞧您,要說也是說您好,怎麽能是壞話呢?”蔡掌櫃笑嗬嗬地領著一位瘦瘦小小的賣花小姑娘過來了,“小姑娘,這位就是趙二姑娘,你自己同她說吧。”


    小姑娘衣料中等,卻不知為何麵黃肌瘦的,個頭看上去約莫就十一二歲的模樣。


    怯生生望了望趙蕎後,她飛快地垂下了眼,將臂上挎著的小花籃捏得死緊,囁嚅半晌沒發出聲來。


    趙蕎見狀,並未強要她抬頭,也不催她開口,反倒沒形沒狀的就地蹲下,仰臉衝小姑娘笑:“你想在這裏賣花?”


    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卻很友好的姿勢讓小姑娘眼圈一紅,她使勁搖了搖頭,從花籃裏取出小小一束海棠遞給趙蕎。


    她握著花枝的手在發抖。


    “我沒有別的禮物送給您。這不值錢,我清早出城去折來的……二姑娘,新年好。”聲音細細小小,顫顫的。


    趙蕎留意到花籃裏旁的都是玉蘭,唯獨這一小束海棠。


    不是什麽名品,就城郊野地裏常見的那種,但花朵都小心護得很完整。


    “為什麽要送我禮物?我們認識嗎?”


    “您不認識我,但我謝謝您。”


    小姑娘退後兩步,衝她鞠了一躬。


    “我叫陳端,是趙淙的同窗。他說您今日要來這裏會朋友。”


    趙淙的同窗,姓陳的。這足夠趙蕎想起她是誰了。


    在書院被樊家小子欺負的那個小姑娘。


    趙蕎鼻頭微酸,雙手接過她的禮物:“大周人講這海棠是‘花中神仙’,是春神給世間的祝福。很貴重的禮物,我很喜歡,也很謝謝你。”


    陳端眼中亮了亮,靦腆抿了抿唇:“叨擾了。”


    說完,就低頭挎著花籃要走。


    “誒,你的玉蘭賣給我些再走呀!”趙蕎站起來,一臉無事般笑著喚住她。


    陳端搖了搖頭:“我自己可以賣光的,您不必……”


    “小姑娘出來跑場子賣花,那必須得有兩把刷子,凡事就得靠自己,我才不擔心你能不能賣光呢,”趙蕎爽朗笑笑,“我是想買幾朵送我朋友。”


    說完,指了指身旁的歲行舟。


    知她好意,陳端也沒說破,從花籃裏取出三朵玉蘭遞過去:“一個銅子。謝謝惠顧,祝您和朋友萬事如意。”


    “我要九朵,謝謝。”趙蕎笑。


    陳端半垂臉龐,小聲道:“送給心上人才九朵。朋友就隻三朵。”


    這話讓旁邊的歲行舟老臉一紅。


    “那就三朵。”趙蕎訕訕從小荷囊裏摸出出門前阮結香為她備的碎錢。


    趙二姑娘的荷囊裏哪會有銅子這種東西?


    但她看出這陳家小姑娘有自己的骨氣,也沒非要多給,轉頭拿一枚銀角同掌櫃的換了一大把銅子。


    付了一枚買花錢後,剩下那大把銅子將她的荷囊都墜沉了。


    陳端挽著小花籃出饌玉樓時,腳步輕盈,似乎很開懷。


    趙蕎左手拿著一束海棠,右掌托著三朵玉蘭,目送著她瘦小的背影漸行漸遠。


    “不是買來送我的嗎?那你倒是給啊。”


    歲行舟調侃的笑意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扭頭笑呿一聲,邊舉步往樓上的雅閣去,邊順手將玉蘭放到他手上:“既行舟兄喜歡……喏,拿去簪發很好看的。”


    “嘖,可多謝您誠摯的建議了。”


    兩人一前一後說笑著拾級步上樓梯,沒瞧見身後正門處剛進來的那兩個客人——


    是賀淵和他的表弟駱易。


    *****

    雅閣裏,趙蕎與歲行舟之間的會餐氣氛可謂友好融洽。


    “怎麽突然想起要出京去?”歲行舟盛了湯,隨口關切。


    趙蕎笑道:“今年打算新擴幾個說書班子,提拔了一批小說書匠。年紀小,不大鎮得住場子,就想說讓他們出去跑江湖曆練,將來才好挑大梁。”


    “那倒是,你也可以順道出去玩,一舉兩得,”歲行舟也笑了,“幾時出發?”


    “元月十六吧,我讓人看過黃曆,說那天宜出行。”


    “十六那日各府開朝複印,朝廷行大朝會,我就沒法來送你了。今日以湯代酒,預祝你一路順風,平安歸來。”


    “承您吉言,順便再祝我這趟賺個盆滿缽滿吧,哈哈哈。”


    就這麽隨意笑談著,趙蕎間或問一問歲行雲近來有無書信或消息,歲行舟也言簡意賅答著,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放下筷子時,趙蕎忽然想起一事。


    “哦對了,行舟兄,你這回給行雲傳家書時,麻煩幫我提醒她個事兒……”


    歲行舟甚少見她說話吞吞吐吐,此刻見她話說一半就麵露尷尬為難,久久無下文接續,當即也猜到三分。


    “在行宮時,陛下與帝君是不是問你玉龍佩的事了?”


    “對。雖說陛下與帝君都不是小氣的人,可你知道,有些規矩沒法子的,”趙蕎很抱歉地歎氣,“我無爵無封沒官職,就是將東西借給朋友而已,被知道了也就挨頓訓斥。不過,將禦賜之物外借這種事可大可小,我怕拖久了被旁人知道要借機挑茬,雖不是多大麻煩,卻也能免則免吧。”


    歲行雲常年在北境駐守邊關,無聊得很,就喜歡找各種材料隨手雕東西玩兒。去年夏天歲行雲給兄長來信,說花重金托人買了塊團山河磨玉,怕貿然下手將材料雕廢了,便想問問趙蕎那裏有沒有這種材質的玉佩給她瞧瞧真正工匠的手藝,也好做個參考。


    剛好趙蕎從昭寧帝那得的玉龍佩就是團山河磨玉,又是少府匠作司的皇家工藝,正是個絕佳參考樣本。


    於是趙蕎便將那玉佩借給了歲行雲。


    雖然歲行雲所在的大營就在趙蕎此次要去的鬆原郡外五十裏,但那是邊境上的軍機重地,她也知道自己不大可能見到歲行雲的。


    “我明白,你是信得過行雲這朋友才借給她,這麽久了也一直也沒開口催促過,”歲行舟向她執了謝禮,篤定承諾,“放心,待你回京時,我定將玉龍佩親手交到你手上,絕不給你惹麻煩。”


    趙蕎笑著點點頭:“那就有勞行舟兄費心了。”


    為瞞玉龍佩的事,她還在帝君麵前偷偷甩了口黑鍋給賀淵呢。


    不過帝君那懶怠過問瑣碎事務的散仙性子,這麽小的事多半過耳就忘,肯定不會再去問賀淵的。


    唔,在路上時對賀淵好點,盡量不同他鬧氣。


    且不說別的,就衝他無辜且不知情地幫自己背著這口小黑鍋,都該對他好點。


    *****

    國子學將在元月十七複課,駱易早早從灃南過來。


    駱易見賀淵傷勢比年前好了許多,又聽說陛下派了太醫官陪賀淵出京尋訪某個醫家高人,過幾日便要啟程離京,便約出來吃飯,算是提前為他餞行。


    就這麽好死不死挑中饌玉樓。


    就這麽好死不死一進門就瞧見趙蕎送花給歲行舟。


    那情那景,真讓人不知該說點什麽。


    反正表兄弟兩個臉色都不太自然,沉默地跟著小二上了另一側樓梯。


    進了雅閣落座,小二先喚人來給他們上了暖胃的甜茶,又等他們點好菜,這才退出去。


    待小二去傳菜後,駱易不是滋味地低聲道:“他送她一束海棠,她還他一捧玉蘭?活像交換信物似的。誒七哥,你說,趙二姑娘為什麽突然送花給別人?”


    雖他一直覺得七哥和趙二姑娘不合適,但……


    感覺此刻的七哥似乎麵有菜青色。綠綠的。


    “不知道,”賀淵冰冷的眼神仿佛能將麵前那盅熱乎乎的甜茶凍到結冰,“這關你什麽事?”


    駱易覷著他,小心又道:“那,七哥,她是不是打算不要你了?”


    “不知道,”賀淵端起甜茶盅,“這又關我什麽事?”


    冷冷哼兩聲後,咕嘟咕嘟將那盅甜茶一口氣悶個精光。


    駱易長這麽大,還是頭回見七哥如此不顧進餐禮節。


    他目瞪口呆片刻後,咽了咽口水:“七哥,你覺不覺得……”


    “能不要一直問我回答不了的問題嗎?”賀淵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駱易倏地低頭避開他的目射寒江,拿起小匙攪了攪自己麵前散發著熱氣的濃稠甜茶,小聲嘟囔:“我是想問,你就那麽一口氣喝光了,沒覺得很燙嗎?”


    “還好。”


    賀淵站起來,轉身走到半敞的窗前,負手背對著表弟,偷偷吐出喉間火燙氣息。


    饌玉樓的甜茶真是怪裏怪氣。不但燙,而且一點都不甜,顏色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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