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遼陽戰役(四)求月票
嗆人的硝煙味在空氣中彌漫著,劇烈的爆炸不斷的在馬隊中卷進一陣陣死亡的腥風血雨,倦著風聲那子彈的呼嘯聲,就像是夏日的暴雨般於身邊掠過。
率領著毅軍馬隊一馬當先,向著駐朝軍發起衝擊的馬玉昆,此時早已經殺紅了眼,準確的來說,是被身邊的弟兄不斷死去的慘狀給激紅了眼,打了這麽多年仗,他還沒有碰到如此無奈的時刻,這不是打仗,完全就是一場屠殺。
“殺……”
手揮著馬刀,望著那仍然有百丈之距的敵人,馬玉昆的嗓間迸發出嘶啞的嚎吼聲,他的嗓子已經喊啞了,甚至為了讓胯下的戰馬,跑的更快些,他不斷的靴根的馬刺刺擊著馬腹,數百米的狂奔已經讓戰馬發出沉重的呼吸,甚至就連馬脖上亦布滿了汗珠。
“快點,再快點……”
就在馬玉昆盯著逆軍的戰線不住前的時候,胯下的那頭黑色的大洋馬在主人的鞭打下繼續往前衝擊時,突然一陣有些沉悶的嘯聲從空中自高而低的落了下來,這嘯聲不同於行營炮的尖銳有些沉悶,雖是沉悶卻又極為致命。
就在那嘯聲傳來的時候,馬玉昆忍不住抬起頭,他隻看到一個黑點慢慢的落了下來,在這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那黑點伸手即可抓住,但這絕對是錯覺,如果他伸手抓他的話,一定會被砸個稀爛。
終於那黑點幾乎是貼著馬身落地了,就在落地的瞬間,戰馬猛的躍騰過去……而馬身下後方的土壤卻突然騰起了。
“轟……”
劇烈的爆炸揚起的衝擊波將奔騰的戰馬猛的炸倒了下去,馬腹瞬間被撕的粉碎。衝擊的慣性令戰馬向前飛騰了數尺,在戰馬騰倒的同時,馬腸與內髒從腹腔中流淌出來,逆著其倒下的方向拖散著。
倒地的戰馬發出痛苦的嘶鳴聲,甚至沒有掙紮的力量。隻是痛苦的嘶鳴著,而隨著戰馬一同倒下的馬玉昆,卻在片刻的昏沉後,搖晃著腦袋掙紮著想要從倒斃的戰馬身下站了起來。
劇烈的耳鳴聲震的他頭腦發暈,看到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所看到的一切都帶著重影。血從他的鼻孔、耳孔中流了出來,附近的騎兵瞧見自家主帥的被炸下了馬,紛紛停下馬來。
“大人、大人……”
親兵們吼喊著試圖將大人從馬屍下拖出,而馬玉昆那雙通紅的眼睛卻依然盯著前,嗓中還是吼著。
“殺。殺上去,殺光這些逆匪……”
就在馬玉昆被親兵拖出馬屍的瞬間,一發炮彈落在了他的身邊,煙塵飛揚中幾名親兵倒下了,渾身是血的馬玉昆用刀撐著身體,在硝煙散去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倒下,右手拄著刀的他試圖讓自己站起來。
他努力的用刀支撐著身體,在強行站起來的時候,腥紅的血不斷的從他的腹部湧出。甚至就連白花花的腸子亦從傷口處流淌出來,可他卻像是全然未覺一般,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睜大著眼睛怒視著前方,拖著沉重的而又有些搖晃的腳步,往著敵軍的陣地方向走動著。
“殺……賊!”
終於。在走出數步兵,在那嘶啞的吼聲從他的嗓間迸發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無力的跪倒下去,馬刀支撐著他的身體。使得他未曾完全倒下,而那被布滿鮮血的臉龐上那雙牛眼依然怒視著前方,那目中全是不甘與憤怒,而那目中的神采卻在慢慢的散去,終於,跪在屍堆中的他垂下了頭,跪在那裏,右手至死仍然撐著馬刀。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騎兵正在終結的時代,盡管對於駐朝新軍來說,他們一直夢想著建立自己的現代騎兵隊,但現在他們卻用最簡單的訓練,去證明著一個事實——步兵能夠擊敗騎兵!
作為他們的敵人,關外的練軍馬隊仍然用著從祖輩那裏延續下來的方式戰鬥著,盡管他們曾在洋人的槍炮下遭受過慘痛的教訓,但是他們仍然堅持著自古傳來的作戰方式,至多隻是他們手中的弓箭變成了洋槍,隻是在逼近的時候,用六響轉輪槍射殺敵軍步兵。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這種屢試不爽的打法今天卻碰到了麻煩。麵對上千支步槍形成的密集彈雨,上千名關外的騎兵拚命前向衝擊著,試圖衝過那層層彈雨形成的“絆馬索”,用馬刀砍去逆軍的腦袋,用敵人的腦袋為自己掙取前程和白花花的賞銀。而作為他們的敵人,戰壕內的步兵們,則生平最快的速度上膛、射擊,用彈雨去阻擋敵人進攻。
“殺……”
這些在關東的白山黑水中磨礪出來的騎兵是固執的,他們固執的相信用自己的血肉一定衝開一條血路,他們相信,隻需要再衝一把,就能衝過逆匪的防線。就像過去一樣。
騎著馬向前奔騰的時候,永山忘記了耳邊呼嘯的風聲,忘記了身邊不斷被炸飛的兄弟,同樣也忘記不斷倒下的戰馬,他那雙通紅的眼睛中隻剩下那戰壕後,黑色軍帽下的臉龐,他渴望著砍下那些腦袋,就像上一次一般,用他們的腦袋成就自己的功名。
對於生於將門世家的永山來說,他渴望著在戰場上獲得功勞,向那些人證明,袁家不是靠著祖宗的餘蔭和朝廷的恩賜,而是靠著自己一刀一刀砍出的功勞。
在他的身邊,曾經三四百人馬的馬隊,隻剩下了百餘騎,可他卻依然拚命鞭打著胯下的戰馬,瘋狂的嚎喊著,甚至就他的官帽亦不知掉到了什麽地方,就連那腦後的辮子也許是被彈片劃斷了,也許是被流彈擊斷了,披散開來的辮子在他的後腦披散著。
近了、近了,此時,他甚至能夠看到那黑色軍帽下黝黑的臉膛。他們的模樣瞧起來和金丹教的那些在馬隊衝擊時,無不是嚇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賊逆沒什麽兩樣,可為什麽他們不害怕?
為什麽他們不掉頭逃竄?
現在,永山沒有時間去思索那麽多問題,在近到甚至能看清那黝黑的臉膛時。他終於在其中一些人的臉上看到那稍閃即逝的絲許懼意,那熟悉的神情讓永山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
是了,是了,他們也會害怕,這朝鮮兵也會害怕!就在幾息前,他甚至以為這些朝鮮軍根本就不知恐懼為何。現在,看到他們同樣會害怕之後,勇氣再一次於永山的胸膛中彌漫起來。
“殺……”
三尺長的馬刀被永山高高的舉向半空,就像是進攻的號角一般,在他的周圍數十名隨同他從吉林來到奉天。在奉天、熱河等地撕殺了半年有餘的騎兵們,無不是在這一瞬間的興奮的嚎叫起來,他們即將衝破敵陣。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後,他們即將贏得這場戰鬥的勝利,他們似乎已經看到紅頂子落了下來,還有那能白花花的銀子,所有的賞賜都將落在他們的身上,所有的犧牲都將得到回報的。最重要的是活著的人將得到回報。
“武勇如永山!悍勇不過永山啊!”
始終用望遠鏡注視著戰場的聶桂林瞧著永山躍馬衝踏敵陣的瞬間,整人不禁激動的翹起腳尖,曾經。麵對著戰場上千百匹倒斃的戰馬,瞧著那越來越稀落的馬隊,他曾一度以為這一仗怕是要敗了,可眼下永山卻猛的一下衝進了敵陣,如何能讓他不激動。
“當真不愧是將門虎子!”
聶桂林禁不住感歎一聲,永山是而其先祖卻是明末名將袁崇煥。多年來深受朝廷信用,其父更是前吉林將軍。尤此可見朝廷對袁家的信任,而如今天這位將門虎子的表現更是讓聶桂林倍覺驚奇。擱關內這樣的公子哥兒,沒準早都吃起了祖宗的餘蔭了,那裏會這般的拚命。
“快,傳令步隊出擊,傳下去,凡衝進敵陣者,賞銀十兩……”
現在還不出擊更待何時,對於聶桂林來說,他似乎像是看到了勝利的希望,隨著步隊衝鋒的同時,那“賞銀十兩”的喊聲亦於戰場上回蕩著。
當清軍馬隊越來越近的時候,滿麵硝煙的田中玉的臉色一變,立即大聲喊出了一道命令。
“守住、守住,擅撤者,殺!”
這是新軍的軍紀,戰場上的紀律容不得一絲懈怠,而在戰士們的臉上流露出絕望與恐懼交錯的神情時,那揮著馬刀騎來的騎兵此時已經逼近咫尺之距了。
操著戰馬飛越戰壕的瞬間,永山揮動著手臂,那手中的馬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銀鏈,在戰馬衝擊力的拖動下,刀尖飛速朝著戰壕中的一個戰士的頭上砍去,鋒利的刀鋒瞬間劃過戰士的脖頸,在鮮血飛濺中,那腦袋被刀鋒拖飛至半空與身體分了家。
在敵騎衝來的時候,一個戰士無助的挺起步槍,試圖用步槍擋住衝來的騎兵,但就在那一瞬間,戰士的手臂被砍斷了,在戰士倒地的瞬間,馬蹄猛踏中了他的腹腔,瞬間將戰士踩斃於腳下。
此時戰場上的一切在田中玉的眼睛中似乎變得越來越慢,他能看到在那些騎兵衝入陣地後,戰士們是如何變成了一君待宰的羔羊,那雪亮的馬刀如何在戰士們身體上劃過,拖起一道道飛濺的血紅,那一道道血紅是如何帶走戰士們的生命。
盡管在田中玉的眼中,這一切是緩慢的,如同一張張連貫的西洋鏡一般,但實際上這隻是在一瞬間,隻是短短的一瞬間。
在這一瞬間,防線遭到騎兵突破後,戰士中間便有人失去了迎戰的勇氣,一些人丟下武器,試圖向後方逃去,但是卻在衝破防線的騎兵斬殺之下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隻是盲目奔逃著,這反倒讓他們成為任人宰割的目標。而更多的逃兵,卻淪為後方憲兵槍口下的亡魂——對於膽小鬼,自然有憲兵隊的槍口去處置。
“不凱旋,誓戰死!”
明知無路可退的田中玉,怒視著前方,一聲咆哮從他的嗓間迸發出來,現在作為營長的他必須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如何防線崩潰了,他的戰士陣亡了,而他還活著,那等待他的依然是軍法的嚴懲,與其被送上軍事法庭,還不如拚上一拚,縱是死了也當個英雄鬼!
“頂住!跟老子上!”
跳出第二道戰壕的田中玉,一邊吼喊著,一麵用手槍打死了幾個逃兵,然後揮著步槍朝著逼近的騎兵衝去,試圖用刺刀去阻擋騎兵的突破,而在這時他看到一個排長,在防線被突破後,失去了應戰的勇氣,他跪在地上泣求饒命,但敵人卻沒有因為他的求饒而放過他,一個騎兵縱馬從他身邊過去時,一刀將的腦袋砍去了半個。
在戰場上,從來都是有膽怯的,自然也有英勇的,在陣地轉瞬間被撕開的時候,一個排長率領著自己的排,咆哮著挺了上去。
“殺……”
陣地上響起前所未有的吼喊聲,震人心魄的咆哮,幾乎遮擋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幾十名戰士用這種發自肺腑的咆哮,來發泄著內心的憤怒還有那一絲的恐懼,在那恐懼被吼出的同時,他們卻又義無反顧的揮舞上著刺刀的步槍,向近在咫尺的騎兵衝去,此時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無路可退。
“忠烈祠再見……”
嚎吼著的班長挺著槍往衝來的戰馬衝去,這個臉膛被硝煙染成黑色的戰士,在吼出這句話時,淚水甚至都流了出來,那決然中似還帶著恐懼,可他的腳步卻沒有停止,他甚至並不知道為何要喊出這句話來,也許是因為他曾在漢城的忠烈祠中有過太多的感受,也許,心知必死的他希望自己也能夠埋藏於忠烈祠中,從而享受世人的尊崇與祭祀,或許,那就是軍人的最後的亦是最高的榮光了。
在心知必死的瞬間,人的心靈似乎得到了某種升華,當這一聲絕望而又決然的怒吼從他的嗓間迸發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剩下隻有一個希望了——以身許國,魂歸忠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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